九 夜寐驚魂
陰玉萍與紅綃伏在三座品字形黑色的大帳外,一動未動。
兩座大帳已熄了燈火,只有一座大帳里燈火幽魅。
三盞青銅羊角燈飄着黃黑裊裊的邪煙,三隻燈芯如同三隻青白的眼球邪光四射。金光和尚雙目垂瞼精赤上身,露着雪白的大肚皮,倒立在三隻羊角燈的中央,油光可鑒的大禿頭下枕着一塊一尺見方的絲巾。
那塊絲巾彷彿只是某條織物的一角,邊緣破舊,上綉着密密麻麻的符咒與一些毒物爪牙之類的圖形,只是殘缺不全。
劉秀佇立在大帳的上空,問大澤龍神:“他們能看見我們嗎?”
大澤龍神道:“不能,他們不過是人間極其平常的高手。”
“難道沒有人能看見我們?”
“只有劍仙中最出類拔萃的,才能看見你我,能自由地穿梭於人神兩界。”
劉秀說:“那我也不是劍仙,怎麼能看見你。”
大澤龍神道:“因為你是神主,你是神界欽定,容尊人間的唯一主宰。”
劉秀問:“除我以外的人呢?”
大澤龍神嘆息道:“據我所知,有一個人可以。”
“是誰?”
“燕無雙。”
劉秀想,又是燕無雙?他問龍神“是不是真有燕無雙這個人!”
大澤龍神一字一字道:“有,而且燕無雙的劍在神界之內也是罕有匹敵。”
劉秀不禁對燕無雙肅然起敬,忽然看見金光和尚大眼一睜,那一尺見方的絲巾上冒出滾滾的黑煙,黑煙一絲一絲被大和尚吸進鼻孔,不消盞茶功夫,他的大肚子已變得金光繚繞了。
劉秀說:“和尚在幹什麼?”
大澤龍神面有難色地說:“神主最好不要問。”
劉秀冰雪聰明,知道龍神這樣說,一定是對陰紅兩位姐姐不利,就說:“難道他是在作法?”
“正是。”
劉秀又道:“那塊絲巾好象很厲害?”
大澤龍神道:“那絲巾叫四昆五蜇巾,上古蚩尤大戰黃帝,他聚匯四方毒物就扯起一桿八極寶坤旗,后蚩尤戰敗,那八極寶坤旗被黃帝劈成四塊,鎮於天地四角,這絲巾便是大旗的一角,不知這和尚是如何得來的,用它聚會毒物靈異非常。”
劉秀說:“我明白了,他用這五蟄巾是要暗算我們。”
大澤龍神道:“神主不必擔憂,你有天佑神光護體,對付和尚這一點小小的法術,便是百無禁忌。”
“那我哥哥呢?”
大澤龍神忽然低下頭去,沉默。
劉秀只覺得他吞吞吐吐,好象有話不好言明,焦急地說:”有什麼話,你但講無妨。”
大澤龍神喃喃地道:“神主,劉演雖與你是一母同胞,面相英武不凡,只是我見他眼光凶暴,虎行兔骨,並非是長壽之相。”
“你的意思是說我哥哥今夜會遭他的毒手么?”
大澤龍神道:“屬下並不敢泄露天機。”
劉秀想到哥哥平日對自己呵護照料,關愛倍至,就哼了一聲道:“我哥哥自幼習武,勇猛過人,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他有什麼危險。”
話音未落,金光和尚突如猿猴躍起,向三隻青銅羊角燈內啐出一口鮮血,燈內的三隻白色眼球忽然變得一片血紅,射出的紅光直擊在五蟄巾上。五蟄巾本是凝聚邪靈的寶物,此刻光彩大異,飄飄飛起。
大澤龍神黯然道:“這是五蟲追心法,他將五蟄巾祭在上空,當五蟄巾長到一丈大小時,這方圓十里的毒物,便統統聽從和尚的調遣,甚至那些有些道行的毒物,都不得不對他附首聽命,任從擺佈。”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潔白如蓮的劍光直向和尚咽喉飛去,竟是陰玉萍搶先出手。
金光和尚正在專心施法,冷不防劍光撲面,快如閃電。和尚慌忙一蹦十丈,竄出大帳,別看他身形肥胖,施展的竟是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可是劍光如影隨行,直刺和尚的咽喉。和尚又急又氣,一把薅下耳上金環,隨風一展,變成一個鍋口大小的金剛圈,迎着飛來的劍光上下遮擋。
錚!錚!錚!擊出一溜劍氣如灼的火花。
劉秀對龍神說:“你快幫我的玉萍姐姐。”
“好。”大澤龍神一指陰玉萍的劍光。
劍光大盛,如蓮花噴涌。
陰玉萍忽覺自己的飛劍似乎功力大增,就緊緊催動飛劍,圍繞着和尚劍劍致命。
和尚大驚失色,白日還覺得這個小美人的飛劍不足為奇,現在怎麼如此厲害。金鋼圈上道道都是淡如白煙的劍痕,也顧不得祭在半空的五蟄巾,只將一個金剛圈舞得風雨不透。
那升至半空的四昆五蟄巾失去法力指引,竟如一隻蒼鷹,斂翅而落。紅綃早已瞄準時機,劍光一放一收,五蟄巾已挑落在紅綃的手上。紅綃復將飛劍放出,直刺和尚的天靈。
金光和尚見寶物被紅綃收去,勃然大怒,猛地將金剛圈向空中一推,剎那間化成一個丈許的光罩,赤黃的光芒射在陰紅二人的眼上,令人昏昏欲睡,似乎有某種催人慾睡的**魔力。
陰紅二人忽覺得頭暈目眩,就縱身飛起,落進花田。
和尚正想跟進,忽聽背後有人說:“大師且慢,曇花上人的五行花田陣十分厲害,不要輕舉妄動。”和尚身後飛起兩道劍光,將陰紅二人的劍光纏住。
來人正是紫衣劍客葉飛龍的紫楓劍與北海神眼沙大頭的金錢劍。
這一紫一黃兩道劍光,只邪不正,一如紫紅楓葉,一如耀眼金錢,卻將陰紅二人的蓮花飛劍前後圍住,猛砍猛攻,而和尚將金環罩在這四件兵器之上,蓮花飛劍的燦爛光華頓然消逝了許多。
陰紅二人只覺得自己控制的飛劍的力量,已越來越弱,飛劍大有脫手而飛的趨勢。
驀地,花田中忽然群芳競艷,異香紛紜,陰紅二人嗅到花香,精神大振,指點飛劍奮力反擊。曇花上人已經來至二人身後,他指尖放出七根奪魄金針加入混戰,一時間各種飛劍環針,在夜空下殺得難分難解,光影流離,幻彩繽紛。
劉秀與大澤龍神卻在蒼穹之上,乘風掠雲,好不快意。
大澤龍神站在一片烏雲上,手撫星辰的微芒道:“神主,你可看得清楚?”
劉秀俯視着茫茫蒼野上,離地不過數十丈的高空上,一個破鐵圈子,幾支縫補的小針,兩瓣蓮花,一枚銅錢,一隻拇指大小的楓葉。正自你來我往,一招一式如同兒戲一般。劉秀答道:“看得很清楚。”
大澤龍神道:“神主以為凡間的飛劍如何?”
劉秀道:“好像玩具。”
大澤龍神道:“神主可看出誰會戰贏,誰會告負?”
劉秀搖搖頭說:“一時間我還看不出,但自古以來邪不勝正。”
大澤龍神道:“那兩道蓮花飛劍雖然劍光純正,但功力不足,若不是有我的一絲神力相助,她們早已經敗了。”
劉秀說:“如果你是他們,你怎麼辦?”
“神主問得好。”龍神說,“我當避其鋒芒,出奇制勝。”
“你說的是劍術,也是兵法。”劉秀說,他時常覺得自己有些古怪的念頭想要脫口而出。
“神主果然聰穎。”大澤龍神手指天際道,“但是神主請看,即便她們勝了又當如何?”
劉秀極目遠眺,一輪銀輝拓灑大地。萬水千山起伏延綿,雪山如鏡,從林似花,大江滾滾,奇峰翠玉,真是江山如畫,胸中湧起無邊豪情。
劉秀問大澤龍神:“難道你不希望,我的兩個姐姐贏嗎?”
大澤龍神道;“我當然希望她們贏,可是皇宮大內之中,像邊城三怪這樣的高手多如牛毛。”
劉秀似懂非懂地問:“你的意思是說,有皇帝給他們撐腰,就算咱們能取得一時的勝利,也終究不免失敗,對嗎?”
“不錯。”大澤龍神欣慰道,“神主已完全明白屬下的意思。”
劉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要大勝,而非小勝,我們只有推翻這個皇帝的統治,才能贏得最後的勝利,可是我還小呢,再說,大勝不也是無數的小勝積累的呀,滴水穿石才能愚公移山嘛。”
大澤龍神喜上眉梢,“神主英明。”
小烏龜卻從劉秀的口袋裏探出頭來,對劉秀說:“你快幫幫她們,不要乳臭未乾,竟說大話。”
“我?”劉秀說,“我怎麼幫她們,我還是個小孩呢,又沒有練過飛劍。”
大澤龍神道:“神主,其實你早已是仙劍一體,只是你還沒有找到,開啟你神力的那柄劍。”
“那我怎麼辦?”劉秀說。
大澤龍神道:“神主莫急,三怪並非是絕世無敵的劍客,神主只需用你那隻碎玉劍,向著那幾道邪光隨意划幾下,就會勝負立判。”
劉秀聞言大悅,拔出碎玉小劍,遙指着腳下百丈遠的那個破黃鐵圈一劃,鐵圈就飛了出雲層,轉瞬不見。
劉秀一時高興,心想多讓三怪吃些苦頭,卯足力氣,用劍尖點指着紫楓,金錢兩道劍光,左右一撥。那兩道劍光就像流星一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眾人斗劍,正在激烈之中。
金光和尚的金剛圈光芒熾烈,他滿心歡喜以為就要取勝。可是平地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響,他的金剛圈就再也控制不住,不知飛到哪裏去了。金光和尚,大吼一聲,身體騰空而起,直向著寶貝飛走的方向追去。
葉飛龍和沙大頭正在疑惑,金光和尚怎麼不戰而走了呢,忽然手中一輕,他們的飛劍竟也不翼而飛。兩個人失去飛劍,嚇得面無血色,抽身就跑,一向東一個向西,騰起一陣煙霧,尋找自己的飛劍去了。
陰紅二人也不追趕,收了飛劍,轉身拜謝曇花上人。曇花上人卻向空中一抱拳說:“不知是哪位仙劍出手相助,上人感激非凡,不知道否現身一見?”姐妹二人這才明白,另有高人在暗中出手相助。
可是呼喚了半天也不見四周走出一個人影。他們只得乘興而返。
不過他們的羅嗦,劉秀已是聽不見了。
“神主,我們該起程了。”大澤龍神一揮衣袖,一片烏雲就遮住大地,一道筆直的月光鋪展在他們的腳下,如一條銀光閃閃的長路。路的盡頭升起一座銀色的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