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7 委屈
抱着糰子肉呼呼的小身子，再想想方才手下瘦骨嶙峋的承忠，顧琰心頭嘆口氣，稚子何辜？
她現在有些明白阿櫻為什麼要把孩子放在師母那裏沒有接走了。她是怕萬一有朝一日她也在爭權奪利中失勢，小臻寧也境遇不佳吧。而且還早早就定下要把女兒給自己做媳婦兒。那就算她將來真的怎麼了，自己和阿允念着故舊之情也不會讓小臻寧過得不好。至少能保她一個衣食無憂，無人相欺。
糰子用胳膊環住顧琰的脖子，“我們家好多人啊！”
那是，從太祖太宗到如今，承字輩上萬了吧。過年過節的時候有些受重視的宗親也能到紫檀精舍外磕頭。她方才說承忠是遠親，估計糰子就以為他和那些人一樣。
“你去看看那老樹，哪一個不是分枝散葉的？可不管怎麼分，都是一個根分出來的。”
糰子點點頭，表示懂了。
“進去吧，要娘抱么？”
糰子笑嘻嘻點點頭，“抱到二門。”進了二門弟弟妹妹都在，他就要自己走了。
顧琰笑着把他抱到二門處放下。抬眼看見承忠坐在太湖石上，有些艷羨的看着。
阿二悄聲和哥哥說道：“哥，我看他是齊王世子帶來的，還以為他來搶咱們飯碗的呢。看起來不像啊！木木的，也不知道往小主子跟前湊。”
阿大有些無語的看着弟弟，都讓你閉嘴別管那麼多了。他倆沒能跟進去，壓根不知道老爺子給剛來的小孩兒賜名承忠，糰子還一度誤以為是他爹在外頭偷生的。不過，阿大細心還是看出了小孩兒和糰子的眼睛很像。而且都被太子妃帶去見過皇帝了，身份肯定和他們不一樣。
阿大阿二已經差不多六歲了，這兩年兄弟倆的個性愈發的南轅北轍，不過感情還一如既往的好。顧琰聽到阿二的悄悄話莞爾，這小子還有崗位危機感啊。轉頭看齊娘子，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她看向阿二的方向，輕輕笑罵了一聲‘活寶’。卻也沒有真的訓斥阿二。因為顧琰一直都很喜歡阿二這個性子。
糰子走過去居高臨下在阿二頭上叩了兩下，“又瞎嘀咕什麼呢？”
阿二摸摸頭，“小世子，屬下沒嘀咕什麼。”
小棋兒忽然道：“下雨了，進屋！”
顧琰抬頭一看，還真是，密密實實的雨一下子就下了起來。一手拎起一個球球就朝屋裏跑。糰子幾個也相互招呼着朝屋裏跑去。糰子路過太湖石看承忠有些發愣還拽了他一把，“快進屋，一會兒要成落湯雞了。”
承忠看他一眼，然後跟着跑進堂屋去。
小孩兒不少，所以顧琰、齊娘子、蘋果、扣兒幾人一人抓了一張干毛巾給他們擦着淋了一點雨微濕的頭髮。雨是一下子就下起來的，剛跑兩步就淋上了。這些人肯定是先估着糰子兄妹還有元元、小棋兒，下一步也是阿大阿二。顧琰看忙亂中沒人管承忠便把毛巾放他頭上擦。
察覺到他有些抗拒，顧琰輕笑，“雖然你身體底子好，但還是趕緊擦乾比較好。生病就麻煩了！”
聽到‘麻煩’二字，承忠不動了，乖乖任顧琰擦。他路上也生了一場病，可是那些人說他反正是要死的，都不怎麼管他。後來看他病得實在厲害，不想他半路真出狀況不好交差才給他抓藥喂服。他很怕病了給人添麻煩，這些人也不管他了。雖然他覺得就這麼點雨完全無礙的。哼，漢人就是弱！淋一點雨就緊張兮兮的，還熬薑湯喝呢。不過，喝了滾燙的薑湯，胃裏是感覺比較舒服。
這場雨來得不僅急，而且大。一濺就是一朵水花，球球喝過薑湯在屋檐下很高興的看着，手舞足蹈的。
下雨天留客，肯定不能冒着這麼大的雨把承忠送走。小棋兒聽說這是要送到他家去的，便問糰子，“他是誰啊？”
“我的一個堂兄弟。”
小棋兒便不再問了，反正爹和姐安排的總沒差錯。至於為什麼糰子的堂兄弟要送去他家，他就不過問了。
“他家情況有些複雜，你不要同旁人講。”
“哦。”
糰子看球球在屋檐下站着不肯進來還想伸手出去接雨便道：“球球，進來跳舞。”兩個弟弟很喜歡跟着兄姐一起跳舞，聞言樂滋滋的就進來了。大家按高矮迅速排好隊。顧琰微微一笑，洗腦許久糰子終於慢慢有點大哥該有的樣子了。承曦這會兒跟元元在一邊看糕點模子的花樣去了。他便也知道要留意球球上哪去了，在幹嘛。做得不對知道要引導一下。
糰子看看不太合群的承忠，指派阿二負責教會他跳《小蘋果》。承忠開始不怎麼動彈，不過看堂屋裏一群小孩兒跳得樂呵，便也漸漸跟着阿二學了起來，學了一遍阿二就把他帶進隊伍里一起跳，邊跳邊熟悉。畢竟年紀還小，他看到阿二一身的肉肉抖動，看到球球有時候同手同腳也忍不住會彎彎嘴角。
明暉輕道：“再過個十五年、二十年，天下風雲大概就出自今天跳舞這些小孩兒了。嗯，還要再算上樂樂、聶湛、小臻寧……還有承字輩其他的孩子。”
“西陵王在努力生兒子，還有你那個坐了王座的侄兒……也不能算漏了。承忠這孩子，我們儘力善待，但若是他將來真的意難平要殺父滅門之仇，也儘管來吧。”只是，看了承忠如今這個樣子，她便是為了糰子哥三也一定得將今後的日子經營好咯。沒娘的孩子像根草！阿允是要做皇帝的人，后宅的人能分出多少心力來顧及、周全？
“來來，吃點心咯！”蘋果等人端着點心上來，正是方才元元和承曦挑的花樣，甜的、鹹的都有。
小朋友們都圍坐過來，糰子跳舞的時候正好在承忠旁邊便把他也拉了過來。
當晚雨停了，小棋兒和承忠一起被送回去的。小棋兒性子平和不爭，讓他和冷淡不合群的承忠相處也能處得不錯。下午承忠就是和他一個屋睡的午覺。消息傳來的時候，蕭允才剛回來。聞言挑眉道：“才送走？”
“中午和下午都下雨呢。一直都在紫檀精舍，消息也走漏不了。老爺子也見了一面。”
蕭允‘嗯’了一聲。他對廢太子一向沒什麼好感，畢竟他三歲的時候就差點死在廢太子手上。不過，既然老頭子想要留下這個小娃兒，他也沒打算一定要斬草除根。就是顧琰說的，留着以後給糰子做磨刀石也不錯。
“你說老爺子怎麼就把這麻煩事交給我了？而且你不是說過，外頭已經有一個了么。”
“我估計那個多半是夭折了。不然何必多這個事？留下個外族混血的，而且還能記事了。至於找上你，你以後是當家主母啊。母后那兒又沒有合適的地方寄養。我那些兄姐處也很受人矚目。”蕭允也察覺老頭子殺顧琰之心不是那麼強烈了。不過也是猜測，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變卦。該做的事依然不能不做。要不然，萬一是虛晃一槍誘得他放手不管，將來真出事時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顧琰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就說老爺子怎麼心一下子軟了這麼多。明明已經留了一個了如今還肯再留一個。也算是這個孩子命大吧。
蕭允捏捏鼻樑，顧琰道：“很累么？”
“累都不算多累，就是成日家細細碎碎的事兒不少，千頭萬線的。比起來，我寧可去打仗！”
“下頭的人不得力么？”
“從前做事的中堅力量，一半是老三的人，還有一小半讓前些日子的人事調動嚇着了放不開手腳。我能用的人只有當初的一半再一半。而且我本身處理政務日子也不久。以後就好了！”
顧琰失笑，“所以，你挺理解大哥希望有仗打的心思？”比起忙於政務的阿允，賦閑的齊王肯定心頭更毛躁。尤其是看到長子成日家都有事兒忙活的情況下。
蕭允點點頭，“早早晚晚還有大仗的，不過老大的年紀怕是等不及日後的大決戰了。因為我不會予他以高位，而中低階的軍官不需要年歲老大的。所以，他才希望這次和三哥的人對陣。這樣的戰事，我肯定得任命他為主帥。不過他也的確是欠了些格局。看來當初能和晉王都那麼多年，一則是老頭子不想打破朝堂平衡有些扶持，二則就是當時他和前國師打得火熱了。”
“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啊？糰子也三周歲了，再過兩年就要預備入學。如果你一直這麼忙，顧不上親自教他。那他要是被教成個只知道儒家那套的怎麼辦？”
“再有個兩年應該會好些。那小子能被先生教成酸丁，不至於吧？”蕭允不太置信。
“不好說。”其實要說糰子被教成酸丁倒不至於，就是蕭允真忙不過來，不是還有顧琰在么。不過，顧琰顯然得給蕭允一些壓力。別成天就把精力全放在政務上，還得顧及家裏。而且，她不希望晉王回來之後只能賦閑或者是被幽禁。阿允不喜歡這些細碎的事兒，一則是朝中得用的人少，他自己必須多操心；二則還是他天性不喜歡細碎的事務。那晉王其實是很好的一個幫手啊。
蕭允皺眉，“那些老先生學問是一等一的好，但確實有迂腐的毛病。我肯定不能把糰子就丟給他們教就不管了。他有這個兆頭么？”糰子是嫡長子，將來要接班的人，他是非常重視的。要是被那些腐儒給教歪了，心頭只有儒家那套仁義道德、禮樂治國的大道理可不行。那以後得花多少心力才能夠導正？外儒內法，儒家那套只是表面文章而已。只是這話不能對世人明說。但對繼承人，肯定是什麼都得教。面上那套交給那些老先生教正好，裡子可得靠當爹的手把手帶。
“那倒沒有。只是我有這個擔心而已。”
蕭允半真半假的嘆口氣，“上有老、下有小，還有這一大攤子事兒，這日子過得真是不容易啊。”
顧琰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可別一唱三嘆的了。等會兒被幾個小的聽到學了去，你不臊得慌？”
這會兒的確是幾個孩子過來晨昏定省的時辰，蕭允趕緊收聲。回頭到老頭子跟前去學一下，他還真是得挖地洞鑽進去呢。
顧琰也道：“你說說你，人家老爺子當初十幾年不理朝政，朝上照樣正常運轉。怎麼到你這兒了，事情就這麼繁雜又麻煩呢？”
蕭允被她說得眼中露出點委屈，“我要是撩開手不管，一樣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顧琰摸摸鼻子，“我說笑的，你不要這樣嘛。”說著撫了撫他的頭，“看，青筋都蹦出來了，至於么？別生氣了啊，不要跟我計較嘛。”頓了一下又道：“是朝上也有不少人這麼說？”
“是啊。你是說笑，他們可不是。”
“哎喲，那你可真冤。那會兒哪是真沒什麼事啊，表面平靜暗流洶湧。不過是前國師勾結了你們家老大還有其他一些人粉飾太平而已。要不是及時把前國師扳倒，你和孫小丁等人在外，晉王在內，這縫縫補補幾年才有如今的氣象。你如今不還在繼續收拾爛攤子么。”作為兒子，晉王和蕭允尤其是蕭允都不好說是老爺子當年因情誤國倦政以至於國事一度艱難。如今才慢慢恢復了元氣。
做事情就是這樣，不做就不會做，做得多錯得多。雖然顧琰覺得阿允露出這樣委屈的神色挺可愛的，但是那些人擺明了是欺負她男人啊。太過分了！就是欺負他不能說老爺子的不是，戳穿那些年虛假的平靜嘛。
顧琰伸手把蕭允抱在懷裏，“阿允，我不該拿這個跟你說笑的。沒事兒，咱們慢慢來。總有一天，世人都會承認你的功績和強大的。”
蕭允還是頭回被她這麼抱在懷裏，一開始有些彆扭慢慢覺得感覺還不錯，遂放鬆身子嘗試着把頭埋在顧琰懷裏。他一出生就沒了母親，小時候廢后肯定是很厭惡他，親姨母也不喜歡，甚至外祖母、舅母也都因為母親是生他才難產而亡，還多多少少有些把對老頭子的恨轉移到他身上。還真是沒有什麼女性長輩抱過他呢。宮女、乳母的懷抱總是不一樣的。
顧琰其實只是一時衝動，結果發現他居然獃著還挺自在，一時頗有點哭笑不得的。好玩之下試探的還伸出手撫了撫蕭允的頭，偷偷笑了一下。
一陣輕悄腳步聲傳來，很明顯是幾個孩子來了。蕭允立馬坐直了身子，臉上微微有些赧然。
“爹——”承曦帶着球球一起進來，姐弟三個一起朝父母撲了過來。照樣是球球撲進顧琰懷裏，承曦爬上蕭允的膝蓋。
承曦小聲道：“爺爺今天怪怪的。”
蕭允道：“老人嘛，跟小孩兒其實是一樣的。一時喜一時憂的。”
承曦點點頭，“哦。”
球球嘟囔，“大哥”
“想大哥搬回東宮是吧？”
球球一起點頭，“嗯。”
“不記恨他那天罵你們了？”顧琰溫和的問道。
球球一臉的迷茫，顯然是已經忘了。要是還記得，他們今天肯定不會還那麼聽糰子的話，還跟着一起跳舞了。顧琰其實也知道他們倆不記仇，忘性大。當時再是氣得跺腳，轉個身糰子肯帶他們玩兒，他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要是他們真的記仇，她當娘的也不會這會兒還提起了。
蕭允問道：“糰子罵他們什麼了？”
顧琰道：“糰子聽先生講了夏桀拿活人當凳子，把人給坐死了。回來東宮看到他倆把阿大阿二當馬騎。這事兒上上下下都瞞着我，我都不知道。結果被糰子撞見了。他就背着手把球球罵了一通，罵得兩個小傢伙眼淚汪汪的來花園找我告狀。”
承曦道：“還有我，也挨罵了。”
顧琰戳她額頭一下，“齊娘子讓你不可以告訴你，你還真的就不告訴我。還在一邊給他們倆鼓勁兒，你該挨罵。”
“娘不在，球球一直哭鬧。阿大說這樣，他們就不哭了。齊娘子說，娘知道了，會不高興。”承曦小聲道，低着頭兩隻手指對了對的。
蕭允挑挑眉，“糰子如今還真有點大哥的架勢了啊。怪不得古老先生那天又在念叨說這小子比我小時候像樣多了。”不過，那臭小子是忘了他自個兒連老頭子都騎過吧。還敢一本正經的教訓弟弟。
顧琰道：“糰子有這個心是好的，可是後來我一問他教訓弟弟的時候滿嘴的大道理。我就是怕他過猶不及，回頭成了酸丁。”讓球球不準拿阿大阿二當馬騎是完全正確的。尤其是對身邊的人，一定得尊重愛護。這樣關鍵時刻才能攏得住人心。說到這上頭就足夠了。結果糰子完全照搬先生的話，一通大道理倒背出來，球球和承曦都被訓傻了，後來告狀都不知道怎麼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