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小鎮與修道院
用過一頓忐忑不安的午飯,我甚至記不清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麼東西——當然,除了那隻一半塗紅一半塗黃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烤豬之外,滿腦子想得全是德.瓦爾德和那杜爾的陳年爛事。按照大眾的普遍邏輯,傭兵團長絕對是個破壞他人家庭的第三者,那個叫貝拉的女人同樣水性楊花,況且兩人的出軌又害得一個無辜的小女孩殞身火海,作為受害者的那杜爾於情於法都有權力找德.瓦爾德報仇。不過問題棘手的地方就在於,“黑森林”傭兵團現在受雇於我,而小鎮的居民因為那件事對我們極為不友好,負責傳菜的長得膀大腰圓的胖廚娘狠狠地把盤子摔在桌面上,我都懷疑她會不會往菜里下了毒,這群野慣了的自由民歷來不甘向權貴折腰,相當愛憎分明。
好在午餐過後不久,山上的修道院派人來邀請,及時救我離開尷尬的環境,正午十二點敲響的午時經鐘聲和后午時經鐘聲之間有三個小時的空檔,修士們得去參加日常的體力勞動,修道院長便安排歡迎客人。
沿着整齊的石階拾級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修道院那座高聳入雲的尖頂鐘樓,據說鑄鐘的材料由查理曼大帝貢獻,分別是來自愛爾蘭的錫、波美拉尼亞的銅、西班牙的鐵和摩拉維亞的鉛,鑄成之日天使報喜,淳厚的聲音連湖對岸的康斯坦茨都能聽到,因此被稱為“天使報喜鍾”。一直享有盛名。
聖加耳修道院百年來幾經擴建,從最初提留斯修士建立的小小祈禱室變為佔據整座山頭的龐大建築群,不僅護城河、城牆、塔樓等等防禦設施樣樣俱全。還擁有獨立的水井和儲量驚人的倉庫,足夠修士們在遭受襲擊時關起門來踏踏實實的吃到末日審判的降臨——如果他們能活那麼久的話。
除非必要的情況,修道院與教堂這種侍奉上帝的聖潔地方不允許持武器進入,所以我只帶了歐文、德維德和三名侍從——至於代號四,就算不讓來她也有辦法無處不在。引路的兩位修士扣着兜帽,相仿的身材讓他倆看上去像一對孿生兄弟,“很快就到了。公爵大人。”其中一個見我累得有些不耐煩,笑着寬慰道。
“難得有興緻欣賞這美輪美奐的風光,我巴不得走得再慢些呢。”說著言不由衷的客套話。我在心裏默默給了自己一個白眼,路兩邊的風景的確不錯,但上次陪同奧托陛下來的時候哥可是乘的轎子啊!那心情能一樣嗎?
目測至少還得爬幾百級台階,我氣喘吁吁的停下歇腳。修士體貼的遞上水壺。“我發現每隔一段距離,旁邊便有尊石頭雕像,這有什麼寓意嗎?”本以為財大氣粗的修士能在水裏摻點香料或者蜂蜜之類的,沒想到真只是一壺寡淡的清水,還帶着股熟牛皮的餿味,害得我沒了胃口。
“您說他們嗎?”說話的這位修士臉頰細長,一對漂亮的丹鳳眼極其嫵媚,絕對是個讓女人心動的妖孽。可惜甘願披上灰袍做了上帝的奴僕,“他們是提留斯修士最早的三十三位追隨者。又被稱為‘聖加耳三十三賢者’,終身不離其左右。從山下到修道院門前總共一千零八十九級台階,他們每人守護三十三級,正好三十三人,您說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有多奇妙!”英俊的修士一副心馳神往的崇敬模樣,像極了動輒現身說法曉理動情的亻專銷人員,令我條件反射似的打了個冷戰。
剩下的路途我非常後悔提了剛才的問題,修士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的開始普及“聖加耳宗教史”和“這三十三位信徒是如何追隨提留斯披荊斬棘開創宏圖霸業的”等等歷史知識,其激昂程度不亞於街邊小店“十塊錢你買不了吃虧,十塊錢你買不了上當”的狗血宣傳,沒做政客實在白瞎了他的好口才。
“我們到了,公爵大人。”相比之下另一位修士就要穩重得多,講起話來言簡意賅,基本沒什麼廢話。
“……馬扎爾人包圍了修道院,嗯?這麼快到了?”年輕的修士顯然意猶未盡,雖然極不情願的閉了嘴,卻不忘給我暗示,“您想繼續聽的話,公爵大人,我隨時奉陪,記住我們講到安東尼院長主持事務的第三年……”
“呵呵。”我脫口而出這句經典的吐槽語以表示內心經受折磨的憤慨,“當然當然,我一定要聽完,太有意思了。”
修道院包鐵的大門足有三層樓那麼高,搭配着暗色的石頭牆壁,凸顯出一種厚重的歷史感,凡人站在它腳邊只覺自慚形穢。鐵門的角落有個平時供人進出的小門,那位穩重些的修士走過去輕輕地扣着,片刻門上的隔窗拉開,裏面的人沖外望了望,然後抽除門閂,聖加耳修道院神秘的內廷終於展現在我們面前。
“院長大人在禮拜堂等您。”領路的修士完成任務,齊齊彎腰行禮,年輕修士偷偷眨着眼睛,好像在說“記得來找我呀”,“接下來就由安諾奇兄弟接待您,公爵大人,願上帝的光輝及於你身,阿門。”
待兩位修士走遠,我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叫安諾奇的修士奇怪的瞪大眼睛,寬大長衣裹着的身體十分結實,“有什麼問題嗎,大人?”
“沒什麼,只是上山的路太累人了,帶我去見院長大人吧。”歉意的笑笑,我稍稍整理着衣服——擦拭乾凈的鎖甲和一件洗得泛白的罩衫,要多寒酸有多寒酸,連修士的長袍都比這顯得華麗。
主禮拜堂堪稱整座修道院的精髓,兩幢塔樓撐起的主體結構將建築的高度直挑到天際線,牆體裝飾着栩栩如生的浮雕,最古老的部分可以追溯到羅馬帝國君士坦丁皇帝的時代;禮拜堂內部同樣雕樑畫棟的佈置精美,穹窿懸挂的黃金燈架尤其顯然,常年不斷點着牛油蠟燭,使空曠的大廳金光燦燦。
“日安,公爵大人。”聖加耳修道院的布呂尼院長熱情的伸出雙手,我快走兩步,低頭親吻他碩大的紅寶石戒指。
“願上帝保佑您,尊敬的院長大人。”歐文他們幾個依次行禮並親吻戒指,侍從停在門口,自然的保持警戒。
“奈梅亨的慘劇我剛剛聽說,上帝會懲罰那些罪人的。”院長穿着件與價值連城的紅寶石戒指很不搭調的灰布長衫,腰間繫着根破麻繩,面容清癯消瘦,他拉着我的手來到桌邊,示意眾人落座。
桌上擺着簡單的什物——一尊粗陶的水壺、幾隻木頭杯子、一盤乾巴巴的無花果,和富麗堂皇的禮拜堂形成鮮明對比,本篤會的修士秉承清苦的教條,就算尊貴的皇帝來了也僅是多上了幾條博登湖裏的鱒魚。
“倘若您慈悲,還望能為我死去的妻子祈禱,她是我的天使,同樣應是上帝的天使。”瑟琳娜是心中永遠的痛,我哽咽着請求道。
布呂尼院長慈祥的微笑,輕撫我的手背安慰,那笑容彷彿一縷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般舒服,“我已經幫您祈禱過了,公爵大人,斯人已逝,日子終將繼續,切莫傷心過度。”這些原本冷冰冰的單詞經由他的口中吐出,竟帶着別樣溫暖人心的力量,也許,宗教的作用便在於此吧。
小修士捧着食鹽和麵包進來,歐文拿眼一瞧,頓時沒了胃口,所有的苦修士過着一樣清貧的生活,通過虔誠的誦經與約束**求得心性的磨礪,正如他們遵循的努西亞的聖本篤的信條。這位羅馬的貴族子弟放棄優越生活和尊貴身份,跑到意大利中部的卡西諾山區自討苦吃,聲稱要恢復基督徒最淳樸的信仰,就像耶穌對撒瑪利亞婦人所說的那樣:“以心神和真理去朝拜他”。
枯坐無聊,歐文幾個禮貌的起身告辭,由修士帶着去修道院的其他地方遊覽,諾大的禮拜堂里只剩下我和布呂尼院長兩人,氣氛瞬間沉靜下來。“我這次來,是想求您幫忙的,院長大人。”糾結的啃完半塊麵包,我思索良久才開口。
“我知道。”老人家言簡意賅的回答,望向我的深邃眼神充滿睿智,“‘人們總在倒霉的時候祈求上帝,而貴族總在缺錢的時候想起修道院’。”他用一句俏皮話化解了彼此間的尷尬,“您又希望修道院做什麼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