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豆蔻年華
身子沉得要命,全身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中,冷得不住地發抖,卻還是有冰雪不斷地襲來。司徒君瑜心中最後的念想是終於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么,她到底還是進了阿鼻地獄,呵這大約就是報應吧。
“阿瑜,阿瑜。。快醒醒我的孩子。。”冥冥中,司徒君瑜聽到了母親黃夫人的聲音,只覺得有溫熱的液體滑過她的臉畔,她果然要死了么,連心底最柔軟溫暖的那些回憶都湧上了心頭。自從三年前她忤逆母親派表弟去邊疆參與了南楚的戰爭使得表弟因此殉職后,母親再未與她說過一句話。就連她去崑崙大昭寺修行也不曾來送她,至今她還記得母親在表弟墓前說得那句母子之情斷絕。
“姨母,不要再給阿瑜身上擦冰了,她已經冷得發抖了。”略微稚嫩的聲音,卻讓她的淚更加洶湧,是表弟崔覲的聲音,他原諒她了么。終於肯在她死後來與她講話了么,三年以來,她每日都在懺悔中度過,可他再也未肯入她的夢中。
“唉喲我的小祖宗誒,你怎麼跑來了。過了病氣怎麼使得。”又有一聲老婦的聲音,陌生而熟悉。
“阿瑜你快睜眼啊,姨母不要給阿瑜用冰擦了,她在發抖!”崔覲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着十三四歲少年特有的沙啞,驚得司徒君瑜從無盡的寒冷中覺醒。
“阿瑜醒了。。我可憐的孩子,張嬸快去着人請太醫。”映入眼帘的是黃夫人保養的極好的臉龐,似乎更是年輕十多歲,司徒君瑜迷惑了,她到底是在死後的世界,還是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阿瑜,你冷嗎?”那個執着低啞的聲音還是沒有消失,崔覲已然趴在床頭,修長白皙的手指摸在她的額頭,冰涼溫潤、
司徒君瑜微睜雙眸,凝視着貼在自己額旁的少年,披散的華髮,青澀秀氣的臉龐,一雙溫暖的墨瞳掩映在濃密長卷的睫毛下,帶着淺淺的驚喜與笑意。
“阿瑜,你怎麼哭了,不要嚇娘。”黃夫人柔聲道,伸手幫她擦了擦滑落下來的淚水,水月色的廣袖晃了她的眼睛。
崔覲也覺得司徒君瑜的眼淚來得莫名其妙,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阿瑜,你哪裏不舒服嗎?”
“阿。。覲?”司徒君瑜試圖呼道,嗓子卻如哽了骨頭說不出話,痛得要命。
崔覲緊緊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阿瑜,我在,別害怕。”
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君瑜撲到了崔覲的懷中,緊緊地抱着眼前年紀尚稚的少年,大滴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對不起。。阿覲,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
“這君瑜小姐莫不是燒壞了腦袋,姨夫人。。”又是方才熟悉的老婦聲,司徒君瑜已經懶得理會,她只想祈求崔覲的原諒,這個無時無刻不在纏繞着她思緒的念想。
“萬媽媽,你亂說什麼!”崔覲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奶娘一眼,卻是將司徒君瑜摟得更緊了,“不就是砸碎了我的一盞琉璃燈,你喜歡明年上元節我再去給你贏一盞回來,你想怎麼砸就怎麼砸。”
司徒君瑜仰起頭,再次審視着周圍的環境,這裏不是昭陽殿,更不是齊王府,而崔覲還在舞勺之年,母親尚未老去,這裏是黃家在郊外的曉夢山莊,她的晴雪苑,如果這一切不是夢的話。
“夫人,王太醫到了。”門外有人通傳道。
“快請王太醫。”說著,黃夫人示意崔覲走開,親自將司徒君瑜扶着靠在軟墊上,“阿瑜,待會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給王太醫說。”
這廂,一身白衣的王輔提着四季不離手的槿花紅漆醫箱緩步走了進來,白面儒氣,乍看反而像是手不離卷的書生。
司徒君瑜沒有力氣去看別人,一雙眼睛緊緊地鎖在崔覲身上,似乎想要找出答案,到底她墜崖之後發生了什麼,她怎會回到十五年前,也就是大胤景初三年,肅帝登基十年,她也才尚在豆蔻年華。
常有人講過崑崙有異事發生,她這個也算一樁么?回到十多年前,她是不是就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來過了,不再犯固執的錯誤,也不會傷害到家人,更不會再傻傻地為了男人讓自己眾叛親離。
“夫人放心,小姐的熱已經退了許多,不需要再用冰塊降溫,我這就給小姐開幾幅葯,好生養着不出半月就會好。”王輔不過是搭脈觀色,心中便瞭然。
君瑜想起日後的王輔已然成為碧落最有名的醫者了。或許是厭倦了宮廷里的爾虞我詐,他主動請辭四處遊歷了,更是編纂了有名的醫書千草錄,傷病雜論等等,如今再見故人恍然隔世,她果然還是在做夢吧。
“多謝王太醫。喜梅去跟着王太醫取方子。”黃夫人點頭吩咐,又轉向崔覲,柔聲勸道,“阿覲,既然阿瑜醒了,你也快回去歇息着。回頭,萬媽媽你讓廚房去煮些酸湯與他喝,免得他過病氣。”
崔覲倒是規矩地聽着,末了笑嘻嘻道,“姨母多慮了,我身體好着呢!阿瑜,我晚上再來瞧你!”
“淘氣。”黃夫人無奈地搖頭嗔道,心中頓時也輕鬆不少,君瑜已經燒了七日了,今天才退熱,她差點以為她活不過了,“阿瑜,娘讓廚房給你煮些軟糯的碎米粥,你如今病着不能吃那些甜的酸的,先將就了。”
司徒君瑜眼圈又紅了,說不出話來,只得點點頭應道。
或許是她如今的身子還在病中,或許是因為湯藥的緣故,沒過多久,她就沉沉地睡著了,再也沒有噩夢了。
十日後,果真如王太醫所言,她已經可以活蹦亂跳了,除了病中清減了不少,其他倒也還好,鏡中的少女依舊在豆蔻年華,有着屬於這個年紀的清純俏麗,下巴尖尖的,似乎是病重消瘦的結果,她記得自己這個時候還是圓臉,這幾日,黃夫人已經想着法讓她多吃了。
上輩子在娘親黃夫人的淫威下,她不得不摒棄一般大家小姐挑食的習慣,變得勤儉節約。在旁人眼中的黃夫人是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女子,那僅僅是黃夫人對外人的面具。對待司徒君瑜,黃夫人絲毫不手軟,若是挑食,絕對可以將司徒君瑜關在房中餓上整整三天,最後還要將她討厭的食物拌在米飯里讓人送去。
事實上,黃夫人絕對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名門淑女,畢竟她有和離的身份在案。
司徒君瑜是黃夫人與當今刑部侍郎司徒凱的么女,在司徒君瑜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司徒老夫人因黃夫人與司徒凱成婚七年不能生育兒子,便逼着司徒凱納妾。司徒凱並沒有動這個念頭,可誰知司徒老夫人着人給司徒凱下了烈性的chun葯,在司徒君瑜娘親回門的時候,讓他臨幸了一個丫鬟,結果黃夫人寧願和離也不願意原諒司徒凱,更不願與婆婆鬥氣。
於是在司徒君瑜五歲的時候,黃夫人帶着她離開司徒府,回到黃家。而司徒君瑜的外公也只有她母親與小姨兩個女兒,本想着讓其中一人找個入贅的,結果兩個女兒都嫁人了。如今大女兒帶着外孫女回來,也是喜憂參半。
在司徒君瑜七歲的時候,一場瀰漫京城的瘟疫奪走了許多人的命,其中還包括黃老爺與崔覲的父母親。崔覲的父親當年官至翰林院大學士,因為官清廉,口碑雖好,但家中並未有任何的積蓄。崔覲上頭還有有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姐姐,崔蘭,是京中女子中的佼佼者。在崔覲父母去世后,黃夫人毅然決然地將崔覲姐弟兩人帶回黃府親養,甚至於會付出更多的心血給這兩姐弟。然而司徒君瑜並沒有想到自己上輩子會與這對姐弟糾纏不清。好在老天給她重生的機會,她會盡量避開一切糾葛。
這日,她閑着無事,就獨自一人來到曉夢山莊的湖邊打水漂,在嫁給齊煊做了安王妃以後,她幾乎就壓抑着自己的天然本性,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一個王妃,去克制自己的所有衝動,漸漸地變得冷漠,變得更加虛偽。她做了那麼多,卻似乎永遠地走不進齊煊的心中,或許齊煊喜歡別人都好,她都不會在意。偏偏齊煊以自己的方式向她證明了他對崔蘭堅貞不渝的愛,舜華,呵呵,她一手養大的狼崽。當年柳葉提醒她時,她還以舜華年幼無知為由為其開脫,可是會親手要了自己腹中孩兒命的女能是年幼無知么。她知曉時已然太晚了,可憐柳葉。。。這輩子,她一定要給予柳葉一個最和滿幸福的人生。
扁平的小石子滑過水麵,接二連三地彈出三個水花,輕盈地落入水中,激起淡淡的波紋,她暗自嘆了口氣。
“我記得你才十三歲不是三十歲,怎地總是嘆氣?”戲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君瑜轉身,太醫王輔正笑意盎然地看着她,依舊白衣翩翩,“氣色不錯,看來你的病已經痊癒了。”
“君瑜還要多謝王太醫妙手回春。”她欠了欠身還禮,上輩子的禮儀還殘存在記憶里,不可磨滅,連習慣也帶出來了,就連黃夫人身邊的嬤嬤都說她是生了一場病,懂事不少。
王輔一雙眼落在她手上的石子上,“王某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小姐肯不肯幫我?”
“王太醫但說無妨。”司徒君瑜呵呵一笑,上輩子,她與王輔極少有交集,除了袁貴太妃,也就是齊煊的母親重病時請他來過,只記得那時他的性格已經極為乖張孤僻。
“教我打水漂吧。我喜歡的一個姑娘說,我要娶她就要比她扔的還好。可我笨,連一個也打不起來。”王輔極其認真道。
司徒君瑜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了,“這位小姐倒也真性情,舉手之勞,我幫先生就是。”
說罷,她就完全不避嫌地手把手教王輔打水漂,先是在湖邊幫他撿了許多扁平輕巧的小石頭,又告訴他側重點在哪裏。兩人又在湖邊打了一個多時辰,直到王輔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水漂才結束。
後來,還是黃夫人身邊的張嬤嬤找了過來,司徒君瑜才發覺天色已晚,落日的餘暉都灑在波光瀲灧的湖面上了,遠處的鴛鴦交頸戲水,莫不靜好,讓人艷羨。
王輔對她謝了半天,說了以後她可以去太醫院找他玩,又去回復了黃夫人說她已大好,不必再用藥了。縱觀現在王輔,雖性子不羈,倒也不是乖張的模樣,更是有幾分純情的感覺,君瑜忽然想起那時聽下人們閑談中似乎說到了他的轉變與他的妻子不無關係,到底是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