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吞苦果(五)

第二章 生吞苦果(五)

韓欣從小就是一個多才多藝、敢說敢幹、成天與一幫小男孩混在一起的奇女孩,性格活潑開朗是自然的,她好動不安分,成績卻非常好,歌唱得非常棒,特別喜愛戲曲,很多曲子聽一遍就能準確無誤地記住歌詞和調子。周末、假期父母不讓出去跑,她就在家裏翻出各種衣服裝扮成戲曲里的角色舞弄,她還能自己編舞蹈自己跳,她這種既調皮更多的是聰明伶俐的小女孩,自然就少不了周圍人以及老師和同學們的讚賞與喜愛。

那年,初中畢業準備高考,以韓欣的成績,是可以繼續讀重點高中以後再讀理想大學的。恰恰在那段時間,父親查出身患癌症,治療不久就拋下韓欣和弟弟韓慰及母親三人駕鶴西去。母親是位小學教師,常年小病小痛,為了領到那每月都有的幾十塊工資,不得不堅持去學校上課。韓欣家庭遭遇到這場父親病逝的突然變故之後,她便從一個外向開朗、無憂無慮、還有些頑皮不羈的小姑娘迅速地成熟、強大起來。她成了家裏的頂樑柱,既要照顧母親,又要照顧弟弟。因此,她過早地獨立,過早地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高考後,韓欣選擇考取到本市省屬一所戲曲專科學校學表演,既實現了自己喜歡戲曲要學戲曲這個理想,還離家進,周末回家也方便。

戲曲專科表演畢業生,在當時分配時選擇面是比較窄的,只能到市戲曲苑,或下屬市(縣)戲曲苑,其他如市文工團、廣電局、文體局、廣播電視局及廣播電視台等單位是很難進得了的。三年學成畢業,她已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分到市戲曲苑后,便日夜艱辛地吊嗓子練功,下狠功夫地跟前輩們學戲,畢竟學校知識與舞台經驗是有差距的。前輩們毫無保留地教她怎樣唱馬前戲、馬後戲,怎樣唱送客戲、迎客戲,怎樣念水詞、舞水袖等等。她在刻苦中練就了一身真本領,不但字正腔圓,而且動作更准,很快從常規的剛出道只能演開場戲、跑龍套角色到中軸、大軸、成長為台柱子。時不轉運,韓欣的事業剛剛起步,快要進入到一個輝煌時期時,卻恰逢時代變遷。社會與經濟飛速的發展,電視機逐步普及到千家萬戶的城市居民家中,眾多電影、電視劇、文藝節目供人們業餘飯後消遣,戲曲苑不再紅火,戲曲不再受人關注。為了戲曲苑的生存與發展,院長帶着韓欣及一批新老編劇、演員到處去學習取經。回來后就學人家兄弟單位,編排話劇,舞台劇,現代戲,相聲,小品,什麼紅演什麼,什麼能賺到觀眾的眼球演什麼。由於大家都有專業的限制,幾十年的傳統曲風哪能說改就改得了的,他們學習回來排練出來的節目,反而成了既不像戲曲又不像歌舞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即使常年到處奔波巡演,收入也不容樂觀,他們的市場依然不景氣。幾經周折的劇苑,已經面臨解散、關張大吉了。

韓欣的老公張志均,時任市招商局副局長,多年的政界生涯,讓他學會了一些生存之道,並建立起了一圈人脈資源。於是,張志均通過努力,將韓欣調到了市文工團,擔任團里共青團委書記。可後來文工團也逐年不景氣,演員和團里職工有能力的自主創業,有體力的外出打工維持生活,大家都紛紛自謀出路去了。在人員缺少,又要面臨改制的情況下,韓欣和團里一部分老員工一起,堅守在陣地里。有的是沒有其他出路可走,守在團里等待政府解決各種保險問題,韓欣是捨不得多年所學的專業。她兼任過舞蹈編劇、舞台設計,上台演過話劇、跳過舞蹈,像一顆永無怨言的螺絲釘,哪裏需要,哪裏就有她的影子。韓欣科班出生,屬於文工團里少有的多面手,加上她在戲曲苑的舞台積澱、文工團的工作歷練、共青團團委書記的職務磨礪,憑着低調務實、少說多做的處事風格,和親力親為的工作作風,已小有名氣的韓欣,在一次市委組織的新年團拜會演出結束后,與觀看演出的領導們合影時,因她之前的表演出色,被市文體局局領導關註上了。當即經團長引薦和介紹,韓欣得到了文體局長高度讚揚。不久,文體局把韓欣調了過去任副局長。從此,韓欣踏上了一個女人從政的仕途之旅。

韓欣到文體局上班后,工作異常忙碌。不一樣的工作環境,將她在演藝界多年的人脈資源剝離開來,她必須重新認識自己的位置,必須適應新的工作和社交環境。

文體局有如下具體工作要做:

貫徹執行黨和國家關於文化藝術、體育工作的路線、方針政策,結合本市實際情況,研究制定a市文化藝術、體育工作的發展規劃;

研究指導文化體育管理體制改革,統籌安排文化體育經費,負責文化體育設施建設,指導以文補文工作;

綜合管理全市文化藝術事業,研究、指導文化藝術創作與生產,扶植示範型、實驗型文化藝術品種,指導全市劇團管理、劇種建設,監督全市文藝演出工作,管理全市重大文藝活動;

綜合管理和指導全市社會文化事業、群眾文化活動,指導、協調、推動少數民族文化、少年兒童文化、社區文化、村鎮文化、企業文化、校園文化事業的發展;

綜合管理全市文化市場、圖書館事業、電影發行放映等工作;

管理全市書刊出版、圖書發行、印刷複印、錄音、錄像以及文化理論研究;

承辦全市綜合性運動會,協調管理有關部門的體育活動,培訓輸送體育人才;

承辦市委、市政府交辦的其他工作。

這個職位,總算沒有太脫離她的工作與愛好,只是比平常更多一些雜事,更多一份責任。韓欣除了局裏的人事、財經沒有插手外,上述任何一項具體工作,局長都安排她參與。

一個女人,在屬於政界這條路上行走,必須付出比男人多得多的努力,必須犧牲享受生活和天倫的思想準備,儘管韓欣是無意於從政,但是,歷史的車輪已經將她拉到了政壇上,她必須面對自己既定的生活和工作。

老公張志均曾在韓欣上任副局長前給她上了一堂課,也算是潑了一瓢冷水,或者說是給她過於熱情的工作態度以警示,韓欣卻義無反顧,其實她是別無選擇。張志均說:“雖然文體局不是全市的重要局,但也統領着全市文化和體育市場,全市轄區內這麼遼闊的文化體育事業的發展前景,依靠着文體局領導正確的指導方向。因此,你這個位置雖然算不上是無關緊要的位置,但它仍有很多人在覬覦這個位置的。工作由不得你半點疏忽大意,更不能馬虎應對,還不能隨便做主,要和上下級搞好關係,要做就要把工作做好。而且,依目前的形勢來看,你的專業沒有其他更好的途徑可供選擇。既然你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以我這麼多年所總結的工作經驗告訴你,女人進入政界,會更加辛苦,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既然在工作上要付出時間和精力,就沒有更多時間顧及家庭。好在孩子自己很自覺,不需要我們操心太多,但也得花時間在家庭和孩子身上吧。我不是拖你後退,家庭永遠是你的堅實後盾,你可以放心,只需要盡量兼顧就行。但我還得提醒你,在堅守你的為人處世原則前提下,還要多加小心,古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少。既然是領導看重你,信任你,換了個環境后,適應不適應你都得挺住,要成天戴一副笑臉對待周圍人和事,基本上要與自己真正的個性決裂,不能由着自己的個性決斷任何一件事情。還要時刻提高警惕,提高政治覺悟,要拒腐蝕永不沾。要事事小心,步步為營,要看上面領導的臉色,還要顧及下面群眾的感受。所以,這樣的路走起來很艱辛,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去迎接一個嶄新的人生里程……”

這堂課曾讓韓欣打過退堂鼓,因為從老公話里能聽出,他是希望她多照顧家庭和孩子的。可她不是普通人,領導能看上她,引領她走上政治舞台,說明她有相當的工作能力和智商,目前已形勢逼人,文工團也屬於面臨解體改制的絕境,她沒有選擇餘地,雖然沒有選擇餘地,但相比其他同事,她算是幸運的了。只是韓欣沒想到的是,她也是**凡胎,情商再高的人,也是在大氣層內遊走,就免不了經歷凡人的俗事。儘管帶着一份對新工作的初始迷茫和雄心勃勃,這些顧慮與崗位魅力,已足夠讓她欲罷不能,矛盾重重的了。

一些以前戲曲苑、文工團同事和同學朋友,知道了她的升遷,也異口同聲地發表着與張志均同類型同口氣的演說:“從現在開始,你的位置變了,從一個普通女人變換成了一個具有一定權力的操縱者,將成為凌駕於一小片土地上的上流階層人物,將操縱這一小片土地的人脈資源,將站在比別人高的位置看人群和大地了。但是,你將會犧牲很多,如果你老公不同意你走從政這條路,勸你還是放棄為好。首先是家庭的溫暖氛圍將改變,大多數從政的女人,由於家庭事業不能兼顧,而導致家庭不和甚至離異,這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阻擾你拋開家庭出去闖一番事業,你也可以做事業、家庭兩不誤的雙面手,可是你身在那樣的環境,你有那份兼顧的精力嗎?以後你就能體會到,女人要闖一番事業,即使能追逐到一時的風光無限,卻不知風光過後即是無限的蒼涼在等着。一旦上了這條路,你就要和男人一樣去打拚,去競爭,還有精力兼顧家庭孩子?如果有一天,當你離開了前呼後擁的環境,剩下一個人獨處時,再輝煌的事業也不可能化解你一個人的孤獨。當然,如果你老公全力支持你的事業就是最好的,可事實是,你老公也身處職場,也有身不由已的時候,那麼,你的家怎麼辦?孩子怎麼辦?老人怎麼辦?不是說,女人非要守在家裏,靠着男人吃飯,但是,女人一旦進入職場,特別是顯要職場,那就是身不由己的時候多了。你要好好考慮考慮。”

老公還說:“一旦身處顯要位置,就會知道,女人的能力和男人是同等的,女人的勞動和男人也是同步的,可女人的精力和體力與男人沒法比。有的職場確實需要女人,更多地方,女人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現實中,更多女人會畏懼這類職場。當然,從古至今,就有一種社會資源分配不公的問題存在,有了份正當職業,得到的東西就會多於在社會底層遊盪;在職場具有好辦事、能辦事的能量;從某個角度來說,職場中人能得到社會全方位的尊重,生存起來更有質量。但要在你以後這個位置上,這個社會大染缸里做到出污泥而不染,近墨者而不黑,還得丟掉你的理想主義色彩,不能看不慣就說,要養成看得慣的習慣,凡事要糊塗一半。在現實面前,理想就像泡沫,很容易被無形化解。你的思想單純,為人正直不阿,要向老一輩同志多學一點,學着既能做好工作,又能兼顧身體和家庭,既不得罪人,又能讓人對你不生惡意,這樣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韓欣懷揣着老公和朋友的忠告與箴言,戰戰兢兢地走馬上任了。

幾年下來,韓欣在文體局做得遊刃有餘,在這塊不算要害卻也算得上重要的土地上深得民心,好似天生一塊從政的料。因為她的智商情商比別人高,因為她老公和朋友的“任前教導”,而且她安於當副局長,不爭權奪利,是一個憋着少說話多做事的人,還是一個執行力很強的人,上邊叫做啥就做啥,認真完成上邊佈置的任務,安心地在自己的崗位上踏實地工作。

這年,韓欣母親年高病逝,弟弟成家立業,文體局局長因成績突出而升職調任東區區長,韓欣升為局長,這是她和老公沒想到的。他們的兒子考過了托福,這也是他們夫妻倆沒想到的,因為他們對兒子的關心實在太少,可兒子是個特乖的兒子,聽話、好學、上進,遺傳了韓欣和張志均的優秀細胞,毫不費力就考過了。當然,不費力是在外人看來,其實,兒子的苦用功是他們夫妻倆知道的,只是他們沒有精力顧及兒子,也放心兒子能健康成長,任其自然發展。

日子在慢慢沉澱變成定局以後,猛然回首,人卻比黃花瘦了無數。老公張志均當初的預言正在一一呈現,他當了多年的招商局副局長,在那個位置上忍辱負重了多年,也曾想動一動,好好衛革命事業奮鬥一番。局長的位置卻牢不可破,因為局長比他還年輕,工作做得滴水不漏,成績顯赫,多次受到市裡嘉獎,除非他高升另外的職位,否則,張志均永遠只能是他的副手。曾經有財政局局長、建設局局長、衛生局局長等位置激發他去奮鬥,一份湮滅已久的鬥志被隱匿多年的野心挑逗了起來。這之前,他本想做一個隱逸的清閑之人,比起妻子的成就,這份誘huo又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去拼搏了幾番。可是,以他的知識和能力去拼,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殊死爭鬥與殘酷較量后,他疲憊不堪卻一無所獲,逐漸就將他的鬥志慢慢磨礪光了,慢慢變成了失去鬥志之人,變得心灰意冷,變得消極,寧願平淡度過餘生。現在,他即使坐在那個副局長位置上,心卻好像在頭頂上漂浮着,已無所作為,與妻子的能力比起來,他顯然少了許多威風。因此,心情變得越來越焦躁,脾氣變得越來越大,韓欣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應酬越來越多,這個家越來越不像家了,經常是冷鍋冷被,讓張志均無限失落與不安。女人在外面和男人一起嬉笑怒罵,一起瘋瘋癲癲,一起半夜不着家,他怎麼看韓欣怎麼不對勁了,常常有在一起的時間,也是這樣那樣的詢問和猜疑,這樣的日子過起來就沒有了原本的滋味,吵鬧鬥氣是免不了的。幸好張志均還有些理智,畢竟他也是個有素養、有文化的人,懂得人在什麼情況下會身不由己。他只能在韓欣回家的時候,拿出男人最大的度量和耐心來提醒韓欣。他平時特別喜歡做菜,有一手好廚藝,現在心更加空閑,何不好好施展一下廚藝,讓韓欣能從外面的餐桌回歸到家庭的餐桌上來?幾年在外打拚、在外應酬,韓欣的胃需要好好調養了,因她經常會半夜痛醒。

做了幾次可口的飯菜,韓欣大加讚賞:“好久沒有吃到這種‘美味家餚’了!”有了老婆的鼓勵加讚賞,張志均喜形於色,心理得到了平恆。為了迎合他的

喜好,韓欣常會在空閑里回家或帶幾個夥伴回去品嘗,然後大家誇獎他一番,讓他得到一份工作之外的虛榮,這份虛榮之心起到了支撐這個家的潤滑作用。

這年,文體局新調來一個年輕副局長,和韓欣當年一樣的意氣風發,一樣的聰明伶俐,並且懂得人情世故,做事和韓欣一樣雷厲風行,沒有半點遺漏,佈置給他的任務不需要韓欣操心就能完成得非常圓滿。和當年韓欣一樣,看起來沒有野心,在韓欣看來,有野心也沒關係,她正想找個時機退居二線,好好輕鬆一下了。因此,局裏很多事,韓欣就交給他去做,就像當年老局長交給她做一樣的放心,自己有空就溜出來做做保健,或回家和老公一起做一頓可口的飯菜,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

恰好那段時間,雨思邀約到了木子,幾個兒時夥伴重聚一起,將年輪的齒間、少年時那些雋刻的記憶輕輕掀起;在她們依然無拘無束的歡笑聲中,將那些綽約若梅、飄逸似夢的記憶,從靈魂中捻出,猶如少女採摘清純的花朵一樣,唱着人生又一次美妙的旋律。

這就是她們偶然作出開服裝店來裝扮人生、裝扮生活、放鬆心身、美麗自己的決定,她們可以在這裏釋放自己的壓力,放鬆自己的心身,特別是韓欣,在職場上憋屈已久的滔滔話語,可以在這裏無拘無束、無所顧忌地發泄一通,緊繃的神經得到了充分解放。

而木子,在醫院上班后,憑着自己動手能力方面的強項,工作起來得心應手。幾年的臨床經驗積累下來,加上她愛好本職工作,積極進取,不斷學習新技術,即使考取護士證考了三次才過關,但依然沒有磨滅掉她在患者那裏贏得的好口碑。大家都笑談木子是一個工作上的能人,考場上的俘虜。

木子的突出工作成績,和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獲得了病人的信任、院領導的嘉獎,年年的先進讓她在手捧獎勵的同時,又豐收了當時還是業務副院長呂車銘的愛情。

兩人婚後一直在生活中恩恩愛愛、工作中互幫互進,是院裏工作生活兩不誤的榜樣。院長年齡到點退居二線后,呂車銘通過艱苦努力和幾番波折,競選上了一院院長職務。兒子乖巧聽話,聰明靈活,沒有讓他們操心失望過,而是讓他們享盡了人間天倫與幸福的滋味。

相比林雨思,如今的韓欣和木子都算是幸運的寵兒,工作順利,生活美滿幸福,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而身處塵世的喧囂,翻越跨世紀的浮躁,她們也自有一套解壓舒緩的方式,即使像現在這樣,也學着人家嘗試下海撈錢的刺激和新鮮,卻不料讓她們踩不到海底,生意清淡冷清時,着急卻也只是一過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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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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