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小登科新婦逃婚 爭大統福邸興兵

第八回 小登科新婦逃婚 爭大統福邸興兵

一轉眼間時候已經是六月初一。這日桓震早早起身預備親迎告廟與上回一般照舊省略了只帶了雁與禮物往溫家去。隊伍停在溫府門外照理新婿應當在門口下馬等着女家主婚者出來迎接。可是左等不見人右等也不見人從卯時直到巳時眼看吉時就要過了溫府的黑漆大門仍舊緊閉。桓震既不好去敲門催促又是等得心焦當下想出個主意來叫過孫應元道:“你在岳父府上當差多時可知道後門之類?”孫應元想了一想道:“後門平日並不開啟但小人卻有法子進得府去只是不能帶老爺一同前去。”桓震但覺今日之事十分詭異孫應元自己能進去探探消息也是好的當下一口答應叫他快去快回。孫應元躬身道:“倘若溫老爺怪罪還得求老爺替小人說情。”見桓震點了頭這才從巷子後身轉了進去。

錢延開給留在家中預備酒食左等右等不見新人上門所請的賓客卻已經有人6續前來。錢延開漸漸無法應付索性直接尋了來但見一群迎親大隊仍在大門外傻傻站着。下馬上前問道:“老爺請問新人何時能到?賓客已等得不耐煩了。”桓震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岳父既不送女兒出來又不叫我進去天曉得幾時能接了新人回去!”瞧瞧天色道:“你且回去招呼賓客倘若午時我仍不歸便可置辦午膳。”錢延開口唇微動似乎想說甚麼卻又沒說出來點了點頭牽馬離去。

桓震這一頭仍是翹等待好容易盼得孫應元氣急敗壞地轉了回來劈頭便道:“糟了糟了!”桓震心裏一沉問道:“甚麼糟了?你慢慢說。”孫應元喘了口氣道:“府里一團混亂小人尋到從前的好友打聽了卻是新娘子忽然不見了!”桓震大大吃驚這等時候雪心跑到哪裏去了?莫不是與上次一般又給綁架擄票么?當下就要叫黃得功去送信給順天府尹、五城兵馬司請他們全城緝查。孫應元囁嚅道:“老爺不必打擾這幾位大人了。”桓震不解道:“甚麼?”孫應元神情尷尬附在桓震耳邊細聲道:“小姐不是給人擄走卻是……是自行離去的。”桓震愕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孫應元又道:“今日一早起來夫人去小姐房間瞧她便已經蹤影全無只留了一封書信。”桓震腦中一片混亂順口問道:“信里寫些甚麼?”孫應元搖了搖頭。

桓震手撫馬鞍想了一想道:“你帶我進去我有話要對溫老爺說。”孫應元本不願意瞧他神色嚴厲心中不由得害怕只好不情不願地點了頭。兩人七繞八繞終於從一個狗洞子裏鑽進了溫家後院。桓震爬起身來一時間哭笑不得遍天下也沒自己這般的新郎官新婚之日竟然跑去岳父家裏鑽狗竇的。

溫體仁正在訓斥下人無能見孫應元引着桓震進來不由得霍然變色一張老臉剎那間憋得通紅。桓震也不與他客套行了一個子婿之禮開門見山的道:“事情小婿已經盡知岳父大人有甚麼打算?”溫體仁嘆道:“老夫無能弄出這種事來真真愧對賢婿。”桓震搖手道:“咱們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眼下時辰將過岳父可能將雪心尋回來?”溫體仁左右一望道:“賢婿你隨我來。”

桓震跟着他走到偏廊溫體仁停住腳步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來道:“你且看過。”桓震知道必是雪心留下的書信無疑只是歷來不曾有人教過她讀書寫字這信卻又是怎樣寫出來的?打開來看時果然一筆一畫歪歪扭扭確實像是不通文墨之人現學起來的。好容易辨認出十六個字來卻是“初嫁張門再辱賊手不能紿君今與君訣。”

他拿着那紙條獃獃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咬牙道:“我要尋她回來。不論她嫁過一次也罷在山賊手中怎樣了也罷桓震說過要照料她一世便決不會食言。”溫體仁嘆道:“有婿如此老夫甚慰。但從今早起老夫已經四下遣人打探全無半點消息。”桓震疑心道:“怎會如此?雪心不過一弱質女流鞋弓腳小若無他人臂助斷難遠行。她是怎樣出得府門的?”溫體仁沉吟道:“奇怪便在此處老夫將司閽之人百般拷問竟沒一個承認曾經見過小姐的。”

桓震頓足道:“雪心失蹤已經數個時辰倘若真有人助她逃走此刻說不定已經離了北京。小婿不能再在此耽擱這便要去追趕岳父大人恕罪。”說著微一躬身轉頭便走。溫體仁在後叫住道:“賢婿也一走了之那麼你我兩家豈不都要在眾多賓客面前丟盡臉面?老夫已經年過五旬仕途將盡賢婿卻是如日初升為何要自毀名聲?”桓震心中暗暗冷笑說來說去遲遲不肯告訴自己雪心出走原來是為了保全他自己的面子。勉強耐住性子問道:“若依岳父大人該當如何是好?”

溫體仁猶豫片刻道:“老夫側室育有一女今年剛滿待字之年。”桓震怔了一怔驀然明白他是要使李代桃僵之計想也不想用力搖頭道:“恕下官不能為之。”溫體仁反倒從容起來道:“老夫是為了顧全賢婿的人脈賢婿不領情那便算了。”桓震剛要答話忽然心中一跳:溫體仁幹麼這麼著急將親生女兒嫁給自己?雪心就算嫁了過來日日在自己身邊決然也不會幫助溫體仁做甚麼危害自己的事情那是肯定無疑的。但若是溫體仁的親生女兒情形卻又不同娶了過來無異於自己招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都可能被他們父女二人聯起手來玩弄於股掌之間。難道溫體仁為了將自己女兒嫁過來暗地裏害死了雪心不成?

想到這裏不由得臉色鐵青額角青筋一根根突起雙手握緊了拳頭後退半步盯住了溫體仁。溫體仁見他臉色不對兩道目光似乎在自己咽喉處打量個不住深怕他一怒之下撲上來掐死自己連忙安慰道:“老夫只是稍議此事賢婿不願也就罷了。”桓震瞧他半晌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終於慢慢放開拳頭緩緩點了點頭道:“岳父深謀遠慮小婿不及就依岳父的意思辦理。”溫體仁笑道:“雪心那頭老夫自會命人尋找賢婿毋須擔憂。將來尋回雪心便效娥皇女英之事豈不美哉。”桓震壓根沒這份閑心同他打趣滿腦子想着雪心究竟有何處可去?倘若她在外走投無路有甚麼危險又或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那自己可就罪孽深重百死莫贖了。

說話間溫家女兒已經裝扮停當瞧起來是早有預備的。桓震悶悶地接了新娘子回去一眾赴宴官員哪裏知道個中蹊蹺興緻勃勃地不住道賀。桓震強壓心中煩悶一一應付過去。方喝罷合巹酒正要對行拜禮忽然之間兵部一個職方主事滿頭大汗地直闖進來大叫道:“不好了桓大人梁大人不好了!”錢延開跟着一路追進來大聲呵斥。梁廷棟認得此人怒道:“叫嚷甚麼?不知道今日乃是桓大人的吉日么?”那主事吃了一嚇連忙跪下叩頭道:“小人死罪。方才河南巡撫范景文急奏福王興兵作亂南陽、懷慶、衛輝、歸德、順德等處忽然一齊起兵!”眾官聞聽一個個大驚失色有的拿不穩酒杯乒乒乓乓之聲響成一片。梁廷棟雙手不住顫抖結結巴巴的道:“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桓震聽了軍情急報不知為何心中竟然略有幾分高興安穩一把扯掉胸前結花除去吉服對賓客一拱手道:“軍情緊急下官不敢耽於兒女之情這就回兵部去聽候調遣多有得罪了。”說著招呼黃得功兩人一前一後快步出門馳馬而去。還有人尚未醒過神來廳中已經響起一片嗡嗡營營之聲。梁廷棟愣了一愣也叫人備轎。

桓震趕到兵部已經又來了兩份軍情急報卻是保定、真定二處福王的勢力不知何時已經滲入河北這般突然難各處同時興兵倒叫人沒法防備。兩日之前保定總兵已經歸降保定巡撫不肯順從被總兵殺死。保定叛兵前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經推進至易州、定興一帶易州知州、兵備一面加固城防一面書求援。易州是保定府一個極要緊的軍事要塞不單置有易州神器庫囤積了許多火器彈藥更是北直、山東、山西物料轉運的樞紐之地一旦有失事情非同小可。

桓震雖然早知道福王圖謀不軌卻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動作如此之快而且竟會從河南河北多地同時興兵不知他是怎樣預先安排下的?說起來還要多虧范景文述過職回河南去了走到半路聽到叛兵大起的風聲急忙從順德送回信來否則河南盡皆陷落朝廷猶自不知那可鬧了大笑話。現下總和各處塘報河南恐怕已經盡數給福王控制了河北有些地方也已經叛降瞧起來福王的意圖是從河北保定直接揮軍入京進逼皇城奪取帝位。這方案瞧起來目光短淺確乎像是福王這種皇帝迷所為的事情可是細細想來如今崇禎下落不明太子名為監國其實只是溫體仁手中的一個提線木偶。福王只要利用這一點打出清君側、立長君的名號那些對溫體仁柄政心懷不滿的文官大多數是會順從的。這與正德年間寧王朱辰濠叛亂不同那個時候寧王不論輿論還是實力都不足以同朝廷抗衡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叛。可是現在的福王至少在輿論上已經佔據了一定的優勢。

兵部眾人議論紛紛大多說該當急調宣、大兵前往平叛。桓震卻知道這是行不通的年前北京一場戰亂宣大都有援軍趕來那時軍餉不繼士卒已經疲憊怨忿不堪眼下好容易各兵歸衛才消停了幾天又要奔波作戰難保不會索性投靠了叛軍去。何況先前對付韃子那是種族相異眼下福王以清君側、正大統為名起兵左右是朱氏的子孫說不定會出現整支整支部隊投靠過去的事情。忽然想起早前李經緯給自己瞧的銅底子彈來不由得更加毛骨悚然倘若叛兵全裝備了先進武器訓練有素的遼軍猶有幾分勝算腹里軍隊懈怠已久要他們打仗難上加難這次福王一聲兵起四處望風歸降便是明證。當下叫過黃得功來要他去徐光啟處請文森特來有要緊事問他。

不多時文森特趕來桓震劈頭問道:“福王麾下使用后裝銅底彈的共有幾成?”文森特先是愕然後來索性笑了起來道:“甚麼后裝?一成也沒有!”

這一下輪到桓震目瞪口呆了文森特瞧着他的驚訝表情道:“當初李說我會造銅底彈那是拿來恐嚇你的其實我並不通曉火器之事那子彈也是李拿出來的只有七八粒而已。至於他從哪裏弄來我可不知道了。不過我在他那裏多時從來沒見過甚麼槍用銅底子彈更沒見過大批的子彈。”桓震思緒紛雜倘若文森特所說可信那麼叛兵的武器裝備不會比遼兵先進至多是李經緯從覺華島那裏偷學去了直線膛槍的技術但如果文森特在騙自己呢?又或者他也是給李經緯騙了呢?李經緯這個人神秘莫測他所做的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推測的。

過不多時內侍傳詔說皇后、太子御文華殿召見各部三品以上官員。桓震不敢怠慢囑咐黃得功設法打探雪心的下落自己匆匆趕去朝見。一進文華殿卻見張捷赫然立在殿上心中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看來韓爌是已經性命休矣了。眾官列班站定便聽溫體仁道:“韓大人方自虜中逃歸不料在泥窪鋪突染惡疾駕鶴歸天了。所攜歸之天子手詔現由張御史奉回。”說著對張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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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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