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泰山峰頂 誰主沉浮(2)
若不是他此次來找尋茯蕶,這如此氣魄的雄山,倒不知何時能夠見到。此時離九九重陽還有三日時間,司馬尚游便在這玉皇頂找了個地方歇息。他知道金南飛已經得到了消息,此刻山上怕是埋伏了眾多高手。他不敢光明正大的睡在山上寺廟,只得找了一個偏僻的山洞,就此棲身。
卻聽那金南飛言道,此次朝廷大內高手盡出,帶隊的是東廠廠督曹淳,他自然也聽說過曹淳的名頭,心知此人功力不在自己的師父段江南之下。這番是福是禍,極難預料。但自己畢竟洞悉了朝廷計謀,己在暗,對方在明,只要小心謹慎些,想全身而退也不是難事。
白日裏他便扮作遊客,在山上遊了一圈,其實是暗中觀察大內高手有無埋伏,可是一圈遊覽下來,仍然沒有發現蛛絲馬跡。他此時功力也到了一定火候,若是有武功高強之人假扮遊客隱藏當中,他自是能分辨得出。可是此刻山上除了一些尋常遊客和一些寺廟僧侶之外,確實再無可疑人員,他不禁心下納悶:難道他們還沒來么?可是離重陽之日已不足三日,按照道理來講,朝廷的大內高手應該會提前來此做好準備,為何不見一人?
他心中雖然疑雲不斷,此刻卻也沒了主意。畢竟正主兒還未到,他也不好開展行動。到了夜間后,他便回到了山洞,靜靜練功。他深知此次可能會有一場大戰,因此保持好的戰鬥狀態和體力是必要之事,尤其是功夫,更是不能耽擱。
他全身運氣行遍周身,自覺最近內力又有長進,當下心中頗覺自喜。正自凝神打坐,忽聽得洞外有數聲輕響,似是有人在山間行走。
他心中一驚。暗忖道:莫不是大內高手上山了?或許是洪治上山了?
想到洪治可能上山,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住,輕輕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洞口,仔細傾聽着洞外聲音。
卻聽得洞外又有數聲輕響,似乎來人很多,紛紛朝着後山奔去。早在白日裏,他便以查探好泰山路線,知道後山有個天燭峰,天燭峰巍峨雄奇。沉渾峻秀,地方開闊,極易聚會。而後又聽到斷斷續續的響聲,皆是朝着天燭峰而去。他仔細算了一下,前前後後過去了約有二十餘人,從他們的腳步發出的聲響可以聽出,眾人都是高手,每一個的功力都不在司馬尚游之下。
這讓他心中震撼無比:從哪冒出來這麼多高手?他們來此作甚?邪教經此大敗,肯定找不出這麼多好手。難道是大內高手來了?念及此處,他心中欲一探究竟,可眾人人多勢眾,任何一人都不在他之下。萬一被發現,絕無生還可能。
甫一想到茯蕶安危,他再也顧不得許多,確定再無人後。他便輕輕踏出洞外,施展輕功,遠遠跟了過去。
這一路跟來。他發現眾人都是黑衣遮身,看不清真實面容,但瞧着他們縱躍的身法,一個個都是訓練有素,這讓他心中更堅定了之前的想法,定是大內高手無疑。約莫半刻時辰后,眾人奔到了天燭峰前的一片山崖,而後陸續站定。
司馬尚游不敢過分靠近,只得遠遠的藏在一棵蒼松之上,觀察着眾人。他上樹的身法極其輕巧,自然是段江南的絕學輕功‘蜻蜓點水’,這一番立地騰空,緩緩上升,隨後雙腳輕點,全身微伏,便猶如一隻輕巧的蜻蜓一般,輕輕地點了一下細水。
他的內力雖然不像段江南那般深厚,但輕身功夫已是得到了他的真傳,此刻便是段江南親臨,見到他如此身法,怕是也要讚歎一番。
果然,他這一番動身,並沒有驚動前方的數十位高手,他輕輕地伏在樹枝上,瞧着眾人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人,沒人開口說一句話。
他自然亦是不敢出一口大氣,只能靜心的等待。
而後忽聽得地面生風,沙石微起,一個人影斜刺里快速奔將出來,在眾人之前緩緩站定。司馬尚游瞧着這人身法,竟快到自己都沒瞧見他是如何出來的,當下微微咋舌,暗道:這世間高手果然是多啊!就這麼一手功夫,在當世也是排得上號的了。
他聚精會神地瞧着那人,見他身穿官服,白眉似長須,在微風吹拂下飄飄而動。而這身官服竟是內侍服飾,他在帥船上曾經見過的鄭和和王景弘皆是身穿類似服飾,難道此人亦是太監不成?想到太監二字,他登時心中一怔:莫不是廠督曹淳到了?除了他,還有哪個太監能有如此身手?
卻見那人在眾人之前站定后,便即開腔說道:“諸位辛苦了!咱家這廂有禮了。”嗓音尖細,猶如公鴨般。
眾人紛紛打起了官腔禮數,道:“曹公公辛苦!”
果然是曹淳!司馬尚游暗道。既然是曹淳親來,那麼這些高手自然都是他帶來的大內侍衛了。司馬尚游看不出曹淳年紀,可既然眉毛都白了,想必五六十總歸是有的,他這兩束白眉在夜色中更是顯得極為耀眼,讓人觸目難忘。
卻聽得曹淳緩緩說道:“諸位此次出京,皆是有皇命在身。聖上雖命咱家帶頭,可大夥都是一起吃宮廷飯的,往日裏的一些恩怨暫且不計,此刻大傢伙當一起齊心協力為聖上辦好這差使,如若辦砸了,東廠的也好,錦衣衛的也罷,都是難逃干係!眾位懂咱家意思么?”
眾人齊道:“公公說得是,屬下自當儘力而為!”
曹淳緩緩的點了點頭,道:“大傢伙心齊就好,無論如何,此次是萬不能讓洪老頭逃脫,咱家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誰若是臨陣脫逃或者怕死不前者,咱家不管他是那個派系,定誅不饒!這是聖上給咱家的權利,諸位莫怪咱家沒有及早提醒。”言罷語氣漸重,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勢。
司馬尚游聽他話中言語,好像這批人當中還分了派系,全仗曹淳搬出了皇上的威勢壓住。他這番猜測卻是不錯,此次來的儘是宮中大內高手。有東廠的,錦衣衛的,西廠的,御前侍衛營的,眾人平日裏分屬不同,也時常鬧不和,此刻若不是洪治身旁高手眾多,聖上也不會將各個派系的高手全部派來。只是成祖早就知道眾人面和心不合,是以給帶隊的曹淳授予生殺大權,全權指揮此次圍捕洪治的行動。
卻聽得眾人齊道:“謹遵聖上旨意。我等願意聽從公公吩咐!”
曹淳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平日裏這些錦衣衛的,還有御前侍衛都和我東廠爭功,此次他們終於還是要聽咱家的調遣,呵呵,這份功勞,今次是註定要歸我東廠的了!
但他卻沒有表示在臉上,這個淡淡的笑容一閃而過,他又續道:“九九重陽之日。洪治必上泰山,諸位明日起全部剃成光頭,扮作寺廟中的和尚,待那洪老頭現身寺廟之際。全力格殺,不得有誤!”
眾人齊道:“是!”而後他們又詳談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項,以及邪教眾位首腦人物的外貌特徵,避免錯認。緊接着便即四散而去。
司馬尚游在樹上聽到他們的準備,暗罵曹淳狡詐,竟想得到假冒和尚這招。不過這招卻是讓人難以防備,要拜神祭天,自然需要這些“高僧”做法,若是他們突然群起而攻,着實那人難以招架。萬幸的是自己聽到了他們的計劃,這便可以早作準備了。他曹淳也決計想不到會有人提前知道他們的計劃,嘿嘿,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他心中做好打算后,便即緩緩飄落下樹,迴向山洞。
待到得九九重陽,已是三日後的事了。這一日,泰山人眾陡增,香火極盛。從山腳到山上,到處都是香客,甚至還有一些地方官員。司馬尚游從山洞中走出,混跡在人群當中,他左顧右盼,四下查探,想瞧瞧茯蕶有沒有上山。
他知道此刻山上的普照寺已全被曹淳的人所控制,萬一茯蕶跟着洪治進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可是今日是重陽佳節,山下各地來泰山寺廟拜神祭祖的多如牛毛,要想在這麼多人中找出一人,當真是猶如大海撈針。況且茯蕶和洪治很有可能易容,他們是朝廷欽犯,自不能如尋常人一般光明正大的上山,這一來,倒讓他陷入困境。
他深知大內高手就在左近,如不能提前找到他們,今日難以脫身。他眼神飛速的飄過來往的人群,想發現一絲端倪。可人群中往來頻繁,絡繹不絕,當真是沒有任何頭緒。他心中此刻焦急萬分,晚一分時辰找到他們,便多一分危險。他此時恨不得有個照妖鏡在身旁,快速照出可疑之人,可是,畢竟沒有。
他正自心急,忽見到台階盡頭走上了兩個人,這二人衣衫襤褸,似是一對爺孫,由年輕的一人攙扶着較老的一人,緩緩上得山來。
本來二人如此普通,他也不去在意,心想多半是山下農家來祭拜先祖。可他看到那個年輕的小夥子身材瘦小,步態輕盈,顯是女子所扮,雖然臉上易了男子容貌,可女子天生的那種步態卻是偽裝不出來,瞧她的身形和茯蕶亦是有三分相像之處。
司馬尚游多看了一眼,便瞧出二人不太對勁。如這個女子,他幾乎可以肯定,絕對是那種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從此便無法忘記她容顏的類型。他看到了她耳垂上的細小環孔,這更加堅定了她是女子無疑。
還有一旁的老頭,雖然銀須滿面,背駝佝僂,卻是步履沉重,一看便非庸手。司馬尚游瞧到此處,登時來了精神,他順着二人走過的方向,緊貼過去。
那二人似乎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跟蹤,那老頭不住地咳嗽,沉聲問道:“咳咳生子啊,普照寺到了沒有啊?咳咳”
那叫生子的拍了拍他的後背,道:“爺爺,馬上就到了,您不能多說話,您看又咳得厲害了吧,等到了寺廟內,祭拜先祖之時您在開口,啊!”聲音雖然粗狂。但卻似是故意為之。
司馬尚游知‘他’怕露了馬腳,有意壓低了嗓子。那老頭點了點頭,便再也不說話,二人一攙一扶的直向普照寺走去。司馬尚游見普照寺越來越近,知道二人一進去便是入了狼窩,連自己都能瞧出二人的裝扮,更別說裏邊的曹淳這些老江湖了。
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一下那叫生子的肩膀,道:“我是司馬尚游,跟我來!”那叫生子的驚疑地瞧了他一眼。見一個男子站在自己身後,而且顯是跟隨已久。
‘他’不由得微怒,道:“你是誰啊?你想幹嘛啊?”言語中倒有七分驚疑三分恐懼神色。
那老頭聽到身後有人搭話,便轉身過來,問道:“生子啊,是誰在說話啊?咳咳”
生子道:“沒什麼,爺爺,是個尋常香客,咱不用理會。這就陪您進去啊。”說罷再也不向司馬尚游看一眼,便即進寺。
司馬尚游此時亦是大為吃驚,他本以為那生子定是茯蕶假扮無疑,因此上前打了招呼。可聽‘他’回話語氣。似乎根本不認識他,這絕對不是茯蕶的性格,難道是自己認錯了?
他仔細的回想適才生子的語言神色,確定沒有特殊暗語之後。他不由得吶吶稱奇:若是茯蕶絕對不會不認我,可‘他’確實不認識我,這並非偽裝。難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本來還有七分驚喜,可此時竟鬧出了烏龍,他的心又沉了下去。看着這一老一少緩緩進寺,他再次陷入了沉思,茯蕶究竟會在哪呢?
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暗道:我真是笨啊!洪治的江湖經驗如此老道,怎會就怎麼破綻百出的上山進寺?他肯定也已猜到朝廷派了高手在暗中圍捕,自然不會輕易讓人識破。這一老一少說不定正是他故意安排的幌子,吸引朝廷高手暗中注意,而自己則暗渡成倉。
這是最簡單也是最實際的一步棋,洪治肯定還在暗中。想到此處,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想像洪治會出現的數種可能。既然他已派人來普照寺吸引對方注意,那他自己肯定會在別的地方偷偷的行動。可他會在哪呢?泰山上寺廟有幾十個,他會選擇哪一個呢?
他將數日來查探過的所有寺廟進行了一個大篩選,最終覺得西溪谷中的竹林寺最有可能。西溪谷屬於泰山曠區,谷中的竹林寺位於黑龍潭的上方,那裏僻靜清幽,翠竹青青,松柏蒼鬱,元代名僧法海曾經住持寺中,佛學源遠流長,最適合單獨祭祀。
且寺中離山路較近,一旦有變,可以隨時下山,山下之路四通八達,極易脫身。那山上的普照寺雖然大氣,但山上人多勢眾,不利於此刻被四處通緝的洪治現身,是以選擇更加幽靜更加偏僻一點的竹林寺絕對是不二選擇。
他想到此處,便再也不去管那生子爺孫,逕自往西溪谷尋去。
約莫片刻時辰,他到得西溪谷,過了長壽橋后,便看到了竹林寺。他隨着一條小徑走上寺去,山前溪水潺潺,曲徑通幽。
小徑沿山,清流夾道,蟠曲羊腸,景隨步換。進寺之後,竹木參天,朱櫻滿地,晨鐘晚磬,另一凄清。
古人言之:東振齊魯,北抵幽燕,西逾趙魏,南距大河,莫不聞風趨赴,當真是名下無虛,確實是一個好去處!
只是此刻的他已來不及欣賞寺中美景,他快步走到了天地廣場,果然見到有數十人分列廣場四周,似是在護法。
廣場中已搭好了香案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正自站在香案台前,手中持有數柱香火,不住地朝天祭拜。台下眾人頓顯肅穆,眾僧人經聲念起,一陣喇叭阿彌。而台下西首處,站着一個女子,紅衫俏臉,烏髮清顏,正自雙手合什,嘴中嗚嗚有聲,不知在念些什麼。
卻不是茯蕶是誰!
他心頭不由得大喜,連日來的奔波,此刻總算有了着落,這讓他如何不喜?
曾幾何時,他曾無限擔心過這個女子,擔心她會出現一絲意外;他曾無數次告訴自己,無論是天涯海角,也要將她找到。
此刻伊人就在眼前,還要什麼比這更加值得興奮?
他正要走過去和茯蕶相認,斜刺里迅速衝刺出了兩個身影,擋在他的身前,喝道:“什麼人,敢來竹林寺搗亂?”
二人這麼一問,登時驚動了場中數人。茯蕶正自合什許願,亦是聽到了喝問聲,她睜開眼睛,向著聲源處瞧來。
這一瞧,竟是自己適才許願陪伴一生的人出現在了眼前,她不由得腦中嗡嗡作響:
這是真的么?
還是夢幻?
為何我剛剛許完願他就出現?
難道這真的是緣分么?
她心中激動萬分,不由自主地朝着眾人喊道:“你們都住手,來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