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離苦

第四章 別離苦

“秦航,秦航,能聽到嗎?”

這幾日於秦航而言,可真是如坐針氈,急得團團轉。外面的比試如火如荼的進行着,而他只能待在這個四角的房間。萬一比試完畢,朝廷人員帶着他們一走,那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努力可謂是付諸東流了。正來迴圈路的他心下正自苦悶,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聲叫喚,那聲音熟悉得很,該是孝明的。他急速走到窗前,輕輕地應了聲:“我是秦航,是孝明么?”

窗外那聲音喜道:“是我,是我,我看你這兩天都沒出門,跑來一看,門外是鎖着的,你現在怎麼樣?”秦航亦自歡喜,這麼些天總算有朋友找過來了。

他輕道:“別提了,老爹知道我去參加水手擂賽的事,把我給關起來了,現在我一步也出不了房門。”

鄧孝明急道:“如此該怎生的辦?擂賽已經比試完了,明早我們幾個就要跟朝廷的那些官員一起離開,你現在出不來,這該如何是好?”

秦航一聽,果不出所料,自己擔心的還是要發生。今晚出不去的話,怕是無緣這次航海之行了。

他強制鎮定心神,道:“今晚之前我必須離開這。你趕緊想個主意,把我老爹支走,這個時刻他應該在漁房整理魚苗,只要他不在家,這窗戶攔不住我。”

鄧孝明臉露難色,道:“你這不是為難我么?你老爹一見我就沒好臉色,我哪有本事支得開他老人家?”

秦航一想,也確實如此。平常老爹很是反感自己和孝明他們幾個走得近,甚至都沒好語氣和孝明他們說過話。看來要支走老爹,得另尋他人。秦航腦中飛快地轉着,幾乎把能和老爹聯繫到一起的全都想了個遍。此時忽然腦中一靈,想到一人,此人若能配合,勢必成功!他輕輕地在隔着窗戶在鄧孝明耳邊說了幾句,那小子一副敬佩模樣,連聲稱好,便一溜煙似的跑了。

“秦老相公,秦老相公可在家否?”門外聲聲叫喊,驚動了正在漁房物色魚苗的秦老爹。

秦老爹放下了手中的一條黑鯽,聞聲走出漁房。來人是私塾的柳先生。

只見柳先生快步前來,寒暄道:“秦老相公身子骨硬朗的很啊,才幾日功夫沒見,神采絲毫未顯龍鍾老態之象,老朽歲數與您老相當,此方面卻是大大不如老相公你了。”

秦老爹謙道:“先生講笑了。先生博學,望重鄉里,今日登門,是否犬子出甚弊端?”

柳先生含笑搖首道:“老朽今次拜訪,並非令郎之故。家中老伴今晨在雀陵渡口獲一奇魚,該魚全身通體泛紅,尾鱗處竟能變色,老朽虛活半生,此魚卻未曾所見,悉聞秦老相公見多識廣,捕獲之奇魚多如牛毛,故而登門求教,望老相公移身舍下,一看究竟,以解心中茅塞。”

秦老爹驚道:“竟有此等怪魚?老漢倒欲一見,先生前面請。”說罷急欲前行。

柳先生亦謙道:“今番是老朽有所求,老相公先請。”秦老爹也不再推脫,快步前去。

屋內的秦航早已聽到老爹與先生的交談,心下欽佩不已。還是先生多才,得知老爹嗜魚如命,故而對症下藥,以奇魚相誘。姜,畢竟是老的辣!秦航在屋中稍等了片刻,確定老爹未曾歸來,便疾馳窗前,“砰的”凌空一掌,那木窗竟已支離破碎!秦航雀躍出窗外,回頭看了看窗前,心下歉然道:木窗兒,對不住了,下次回來再行修復。便即踏步向後山而去。

太倉,瀏家港。

黃昏下,斜陽殘照,波光粼粼,海鷗齊飛,落霞沉幕,海天一色。岸灘上,甲兵直立,旌旗紛舞,刀槍錚亮,寶船整待,威溯天地。遠處的石崖上,一中年男子淡布衣裝佇立風中。風,吹過他的衣裳,飄帶起舞,呼呼作響。風,吹過他的臉龐,毅力滄桑,堅韌凝望。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眼前那片大海,彷彿要洞穿那深邃的汪洋。他就這樣默默地凝望着,任風撩起他的衣裳,任風拂過他的臉龐,這個男子,卻絲毫未曾變換模樣。遠方的海鷗嘎嘎作響,來回盤旋,在天地間留下了一道道獨特的風景線。天,是那麼的白,天地間,是那麼的空白!儼然立於天地間,該是何感想?忽然間,狂風驟起,飛沙走石,旌旗搖擺,波濤疊涌,層層襲來,潮漲瞬間又潮落。那個佇立在風中的男子,此刻依舊未曾變換模樣。似是熟透了大海的潮起潮落,他幾乎未曾皺眉。世間還有什麼,能讓這個男子動容?還有什麼,能讓他退縮?怕是沒有什麼了吧。狂風來得雖快,卻去的也快。頃刻間,天地又是如斯安詳。石崖下,一個漢子正快步向崖上走來。那個男子似是聽到了腳步聲,但他卻沒有回頭。也許世間已沒有誰能讓他回頭。

那男子來到崖上,拱手道:“公公,各地的水手擂賽皆以完畢,共募得水手一百零八人。如不出意外,明早當可出航。”那被稱作“公公”的就是當朝出使西洋的大使鄭和。

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略點頷首,道:“好個一百單八人,昔日梁山泊上一百單八將就將大宋王朝攪個天翻地覆,今日我大明一百單八個水手亦能威揚萬里汪洋!費信,傳令各地招撫使,明早之前務必將招募之水手悉數帶來劉家港,不容缺一人!”

那叫費信的漢子響亮的應了一聲,便下崖而去。鄭和仰首望了望蒼穹,輕聲道:“又該出發了又該出發了”

秦航快步走到後山,這是他和孝明約定會合之地。山上鄧孝明,郭承昂幾個早已在此等候。見秦航過來,個個喜形於色。鄧孝明道:“秦航,還是你有辦法,我去向柳先生說明原委,先生不曾思量半分,就答應下來。想不到先生的心還會向著我們,這世道,還真是無法預想。”

秦航拍了拍他肩膀,道:“先生成全之恩,我等無以為報,只能來日好好在西洋闖一番,已報此恩。”孝明點頭稱是。

郭承昂低頭道:“此番我們背着長輩悄悄西去,真不知他們會不會原諒我們。我幾乎已經想像到了父親那恨子不成龍的怨嘆模樣。”

秦航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們就成龍給他們看看!現在多想已是無用,既已跨出這步,就得大步向前,你還想退么?”

郭承昂直了直身子,昂首道:“對,既已出來,就無再退之理,我聽你們的。”

鄧孝明笑贊道:“從未聽你說出如此堅決之語,今日倒教我刮目相看!”

郭承昂急道:“你竟敢取笑於我,瞧我饒不了你。”說罷嬉鬧成一團。秦航正色道:“你們幾個毋須再鬧,我們出來是干正事的,瞧你們倆這樣,於孩童無兩樣,如何成事?趕緊去收拾一下,到雀陵渡口等我,我辦點事馬上趕過來。”

郭承昂又急道:“你還要辦甚事?勿要再讓你老爹抓回去,還是先一起走比較周全。這個節骨眼可不能再出亂子。”

秦航安撫道:“不打緊,我就去見一人,誤不了事,你們先走吧。記得在備好船和衣物,在渡口等我就是。”說罷不再理會他們,徑直走下山去。

沙鎮。

西邊鎮上,深黑的屋子裏點起了一盞明火。這個小屋還是那麼的幽幽,古老的磚瓦,陳舊的牆壁,在排列層層房屋的小鎮上依舊顯得是那麼的孤獨,尤其是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比之白日熙攘的小鎮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屋中廳上,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正在收拾剛下紡機的布絹,那柔軟的布絹,淡雅清秀,羅琦綾目,瞧上去已覺細膩柔滑,當要是上去撫摸,可謂是如撫仙縷,如臨棉境。如此美妙之物,卻是鄉間嫗婦一絲一縷,嘔心之作!嘆人間,多少疾苦。憂世上,何其艱辛!

那婦人整好絹布,對着旁邊一個妙齡少女吩咐道:“這些布絹剛剛織好,明早就不用拿去鎮上換了。眼下即將入秋,咱留着自個備用。”

那妙齡女子輕應了一聲。只一聲,勝卻了人間多少梵音!又羞煞了人間多少鶯啼?吱聲細語,繞樑不止,裊裊餘音,撫慰心靈!只聞其音,便覺伯牙技窮,若睹芳容,豈非西施落色?

只聽得那婦人又道:“聽聞朝廷的水手招募使者明早就要帶着鎮上的少年上路?”

那女子心下一陣惆悵,輕道:“聽說是如此。”少女的憂愁是如此酸楚,當真是我聞猶憐。

那婦人走了過來,在那女子跟前坐下,輕道:“純兒,那秦航沒來找你么?”這二人自然是鎮西邊的琴姨母女。

若純臉上閃過一絲憂色,道:“有好幾日沒見了。”

琴姨驚道:“他不是和你要好么?怎麼離別之際,也不來看看?”

若純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娘,我想去趟他家看看,心裏也好有個着落。”

琴姨看着女兒,是那麼的不忍,為何男人,總是要讓心愛的女人擔心?但她又無法拒絕,她知道女兒的心,她也不忍拒絕。

她只得點頭,緩緩道:“那你路上小心些。”若純輕嗯了一聲,便即要出門。

忽聞門外一聲清嘯,嘯聲朗朗,傳進了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若純聞得嘯聲,臉上笑靨如花,喜道:“娘,他過來了,我先出去了。”說罷迅速跑向門外。

琴姨搖了搖頭:“唉,這孩子,”

發出清嘯的正是秦航,這是他和若純的溝通信號。適才他對郭承昂說道要見一人,卻是來見若純。見得若純快步跑來,秦航心中也自歡喜。

若純見到秦航,喜道:“本來正想上你家找你,你卻自己到了。”

秦航笑道:“這叫心有靈犀。這幾天被老爹關在家中,半步也出不得外,因此來得稍晚了些。”

若純驚呼一聲:“啊呀,被父親關住了,那你怎出來的?”

秦航又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你最近怎麼樣?”若純牽過秦航的手,走到門外的那棵大槐樹下,樹下陰涼,卻是避暑之地。不過轉眼即將入秋,此刻卻顯得有些微涼之意。

她緩緩道:“我還是老樣子啊,倒是你,我聽聞明早,你們就要和朝廷的人員一起上路去港口那邊,是么?”

秦航臉上的喜色逐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憂愁滿面。

他點了點頭,道:“所以今晚來,是和你道別的。”若純乍一聽情郎此言,心中當真是如刀絞一般。

但她強忍住心中悲痛,只是繼續問道:“那要多久回來?”

秦航沒有答她。只是把她輕輕地湧入懷中,心下有千言萬語,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他知道,他說得越多,懷中的**就牽挂得越多。此去航海途中,能否歸來,尚且難料,他怎能告知於她?故而秦航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了。若純躺在情郎的懷中,可以感受得到秦航內心的心跳,她如何不明白情郎此去歸期難料?海上強風不斷,海盜猖獗,他叔父之前不也是去大海中當水手么?可是三年了,未曾回來過,是生是死,沒人知道。他現在要步之後塵,又有誰能預料此番風險?當初幫助情郎下決定的是自己,如今真正到了離別時刻,才知道是多麼地不舍!以前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內心從來就沒有如此擔心過,而如今分離在即,卻是心痛不已!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與心愛的人分別時候的那份等待!難道世間的痴情女子,就永遠逃不過那等待的宿命么?她眼角已泛濫,那是她第一次為情郎流下的淚啊!秦航感受到了懷中人的痛楚,他多麼希望,此刻所有的痛苦都讓他來承擔,而不要讓**難過。他也不舍,難道男兒就不痴情么?男兒痴情的時候,心中的苦痛比之女兒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痕,然後慢慢地吻了上去,吻着她的眼角,吻着她的額頭,吻着她的臉頰,吻着她的香唇,他們深深地吻在了一起。此時此刻,說再多已無意義,用親吻相擁代替所有言語。月光下,兩個痴情男女,就這樣,相擁,相吻浮雲隱現,月老也不知何時躲進了雲層,今夜,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而又不知何時,遠方一個蒼老的身影,在另一棵樹下隱隱作現,默默地望着樹下深擁的男女,默默地望了很久,直至夜色吞沒他的背影

太倉,瀏家港

翌晨,來自沿海各地的水手大軍們齊聚劉家港,準備踏上他們的首次航海之旅。當地的人們也自發的前來送行,港口頓時人山人海。場面之壯觀,為年輕水手們前所未見。秦航鄧孝明一夥排在先頭水手隊伍當中,當真有鄉下人進京之感。港中一艘艘寶船集結停靠,船上軍士,樂隊,水手分別站立,服色鮮明,甲旗飄揚。整個岸邊氣勢如虹,人潮不斷。

喧鬧聲中,一中年男子踏上了當中最大一艘帥船,轉身面向眾生。只見他單手一揮,萬人齊靜。這個中年,自然就是威名播四海的三保公公鄭和。

他環顧人潮,大聲道:“天佑泱泱,澤被蒼生。吾主隆恩,傳威四海。天朝浩蕩,四方來賀。今臣鄭和茲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率同天朝船隊,三赴西洋,創宏業於番外,揚威德於夷越,共圖四海昇平。願天佑吾大明,建此王業。”

人群中齊呼:“天佑大明,大明萬歲!”山呼過後,鄭和又叫旁人準備了香案,大聲道:“祭天!”旁邊早有諸人拿出祭天地的祭品豬牛羊頭之類,眾人齊跪,大拜天地。又將龍王廟的龍神像擺上寶船,舉行了拜龍神之禮。坊間有傳言,出海不祭龍王,必客死汪洋。是以每次寶船出行除祭天地之外,亦要再祭龍王。

如此行過這些凡紊禮節之後,鄭和又走上船首,大聲朗道:“候顯將軍,將此番新招募之水手叫出隊列。”

左首一位威武將軍應聲而出,此將喚作候顯,國字臉,虎背熊腰,長得甚是魁梧,是鄭和手下得力幹將。前番出海遇番外兵變,皆靠此人勇猛善戰得以平定,鄭和以心腹視之。

候顯走下寶船,對着秦航那排藍衣人眾大聲喊道:“參加過本次水手擂賽的年輕子弟,全部出列!”秦航那一百單八人聞言全部上前,在候顯將軍跟前站定。

但見這一百單八人清一色藍色布衣,黑色布鞋,每列一十六人,分八列站定。之前比試過的趙盛郅,司馬尚游,薛坤,上官琦全部在內,還有秦航,鄧孝明,郭承昂等一干鐵友,加上鄰鎮的一些漁家子弟,組成了這支新水手隊伍。他們不是正規軍士,他們只是負責寶船出海時的操舟和應急排險任務,是以皆未穿上正規軍士服。但這一百單八人中倒有八成以上是年輕子弟,還有兩成是中年水手,另外還有個別老者,因而列隊之勢亦是精神抖擻,看上去倒同正規軍士無異。

候顯將軍見他們已列好陣勢,隨即又走上船頭請示鄭和。鄭和走下船頭,站在這些新招募的年輕子弟正前方,同他們對視。這是秦航他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位大明朝的頭號航海功臣!以前老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正眼一見,果然氣場宏大。他雖是人及中年,但他的臉,卻有着太多的滄桑。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深邃,那麼的炯然。他的身材,沒有候顯將軍那麼的魁梧,卻也是陽剛之軀。他整個的氣勢,是沉穩的,強大的,自信的!而現在,他正用他那雙銳利的雙眼緊盯住前方的每一個新人,但秦航他們從他的眼中看到的分明卻是友善!

鄭和收了收眼神,大聲問道:“你們想要做什麼?”

眾人齊答:“水手!”

鄭和臉上沒有顯現任何錶情,他又大聲問道:“你們知道什麼是水手?”

這下問得如此突然,眾人相顧莞爾。

鄭和走到一個年輕小夥子旁,指着他,問道:“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什麼是水手?”

那位年輕小伙頓時緊張的結巴起來,結結巴巴道:“水手是是在大海打打漁漁的。”眾人齊聲大笑。

鄭和也笑道:“你說的不錯,水手是在大海中打漁的,但你只說了一點,真正的水手是幹什麼的,你還不清楚,對么?”

年輕小子又緊張地點了點頭。而後鄭和語聲銳利,大聲道:“小夥子說得不錯,你們為何發笑?你們難道知道水手是幹什麼的么?”

說罷環顧了一下眼前的這一百單八人。緊接着又道:“連水手是幹什麼的都不清楚,你們好意思笑別人么?”

所有的人頓時鴉雀無聲,紛紛地下了頭。然人群中惟秦航與司馬尚游未曾低首。鄭和看着他們二人,饒有興趣。

他指了指司馬尚游問道:“那麼你來說說什麼是水手?”

司馬尚游挺了挺胸,自信的道:“小子認為,水手是大海之導航者,是船隊前進之方向,沒有水手,就無談出海。”

鄭和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不錯,至少還有基本覺悟。”

司馬尚游頓時略顯尷尬,只得回道:“謝公公。”

鄭和又走到秦航跟前,打量了他一番,又問道:“你呢?如何認為?”

秦航看着鄭和的雙眼,沒有絲毫退避,大聲道:“一名真正之水手,不僅是大海之導航,船隊之方向,更是偵查未知危機之尖兵,危機時刻船隊所有船員安全之保障!”

鄭和又重新打量着這個少年,好像適才這番言語頭一次地震撼到了他的心靈。眼前的這個少年,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而已,卻能說出如此言語,怎不叫他刮目相看?鄭和心中雖然震撼,但臉上亦是未曾顯出絲毫表情。

他繼續道:“這二位少年說的都很不錯。但你們要想知道什麼是水手的話,將來船上的老師傅自然會一一教你們。此刻,醜話要說在前頭,當水手,是會有生命危險的,你們,怕是不怕?”

眾人再一次響亮齊答:“不怕!”“好,記住你們說的,將來本使要看你們是如何做的!候顯將軍,把他們分配好,帶他們各上各船!”說罷大踏步地走上了帥船。

候顯將軍一聲“遵命”隨即拿出一本名冊,大聲道:“接下來給你們分配船位,本將念到名字的,對號上船!”

隊列中鄧孝明輕聲驚呼:“什麼,還要分配?那咱們兄弟豈非有可能待不到一起?”

秦航亦輕聲道:“無論何船,都無所謂,大夥都要好好乾,休要給沙鎮子弟丟人現眼!”鄧孝明還是不滿地嘀咕了一聲。

只聽得候顯將軍緩緩念道:“薛坤,馬船一百二十號;張嚴,坐船三百號;郭承昂,糧船六十號;上官琦,戰船四十五號;”片刻時分,便已念完,最終鄧孝明分到了一艘三百號坐船上,而秦航卻被分到了鄭和的帥船上,同他一起的還有司馬尚游。這倒讓旁人羨慕不已,反而鄧孝明意見最大,兄弟伙一起出來,想不到最後還是要分開,直到上船后還怨天怨地的

港口遠處一座小山上。

一中年男子負手而立,望着前方那一艘艘剛駛出去的寶船,臉上充滿了期待。也許船中有他心愛的人兒,也許船上有他可愛的親人,他就這麼地,一直望着,一直望着良久,一俗家道士打扮模樣的人從山下施展輕功正向中年男子方向飛來,瞧那道人縱躍之勢嫻熟,姿勢奇妙,一看便知是高手之流。那道人在中年男子身後六七尺距離忽的停住,中年男子始終沒轉過臉來。直接開口問道:“劫言道兄,情況如何?”

那叫劫言的道人道:“大當家的,都妥了,少公子已經成功混上賊船,我們的人亦悄悄遠距離尾隨鄭和船隊,只要少公子的每次及時送出情報,我們必能在鄭和之前完成任務。”此二人卻是長江九曲塢的大當家段江南和劫言道人!

段江南道:“如此甚好,他心思縝密,他辦事,我一向放心。”劫言道人附和道:“當然,少公子少年英雄,已完全得您真傳,將來必定無可限量!”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劫言道兄,你的八步登天是越來越登峰造極了。適才從山下到山上,你果然只用了八步,且落地之時臉未見紅,氣未見喘。這份輕功,當世除了那失蹤多年的海上漂之外,怕是無人能及了啊。呵呵!”

劫言道人心中一震,嘴上卻自謙笑道:“哪裏哪裏,貧道這點雕蟲小計,在大當家眼裏實是不值一提,大當家的諷煞貧道也。”

段江南只是大笑,亦不再言其他。他轉過話語,問道:“那個老頭什麼來路,查清楚沒有?”

劫言道人面露難色,道:“大當家的,按您所說,當日此人竟能在十里之外竊聽您之話語,且輕功身形之妙不在當年海上漂之下,這份功力,當今武林怕是沒人能做到了。貧道遍查一些江湖耆宿還有一些多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動的奇人,也不曾聽說有此等絕世高手。是不是您當日思慮事情太投入,以至”

“絕對沒有看錯,本座在江湖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這點判別能力還沒有的話,早回去養魚了。查不到罷了,不過此人貌似對我方的絕密略有所知,這點一定不可大意,今後一些絕密活動除親信外底下的人一個都不能泄漏,本座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在關鍵時刻壞了咱們大事!”

劫言道人亦正色道:“屬下明白。”言罷即刻退了下去。段江南站在山上,望着船隊漸隱漸沒的斜影,嘴裏嘟囔道:“下一代,他所說的下一代到底是指什麼?下一代,唉,下一代”

沙鎮,雀陵渡口。

一個身姿綽約的女子站在渡口旁的過樁上,痴痴地望着小河中來往的船隻,她就這麼地望着,就這麼地等着,可以看出,她是在等待遠方的情郎。是哪個狠心的情郎,能忍心拋下這樣美麗的女子,忍心讓這麼動人的女子在此孤獨地等待?她的眼神,是那麼的堅定,是那麼的充滿期待,期待那遠方的人啊,快快回來!遠方的男人,你可曾看到,凄涼的夕陽下,一個美麗的女子,在那孤獨的小河渡口,痴痴地望着,痴痴地等待着。世間還有什麼,能讓你眷戀?世間還有什麼,能讓你不可拋棄?你難道不知,世界上最沒用的男人,就是讓女人等待的男人?風吹過她的長發,凌亂了她的思緒,彷彿增添了她期待中的一絲淡淡憂傷,她輕撫着長發,目光又再次地飄向了遠方,飄向了情郎遠走的那個方向

“你,時常來這邊等么?”忽然一聲輕問,打斷了女子的彷徨。那個風姿綽約的女子,回首凝望。一個老漢,已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旁。

女子但見來人,連忙起身施禮,道:“秦伯,您怎麼過來了?”

來人正是秦航的老爹,那個女子,自不用說,正是若純。

秦老爹輕咳了兩聲“咳,咳”緩緩道:“我來了有一會了,我見你時常來這邊,是為了那個劣子么?”

若純走了過去,攙扶着秦老爹坐下,輕問道:“秦伯,您是否不舒服?”關心之情,現於臉色。

秦老爹順勢坐下,又咳了兩聲“咳咳”道:“老毛病了,哮喘。挺挺就過去了,你還沒回答老伯的問題啊。”

若純嬌嫩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潮,細語道:“他走之後,有來過幾次,我也不知為何,老是想着來這邊看看。”

秦老爹看着這個自小與秦航青梅竹馬的女子,發出一陣惆悵,道:“看也沒用,什麼時候回來,老天都說不定啊!若純,真是難為你了,那個劣子要是懂得一丁點珍惜,我也不會憂成這樣。他若在家,我本想來年就上你們家跟你娘提親,如今說什麼也晚了。唉!”

若純聞得秦老爹此番言語,更是羞不可色。微嗔道:“秦伯,您再如此,我可不理你了。”

秦老爹呵呵大笑道:“呵呵,你倒是害羞了。其實你們倆自幼長大,我和你娘都看在眼裏,咱們鄉下人也沒那麼多規矩講究,差不多到了歲數,也就幫你們了此大事。再說那晚在你們家前槐樹下”

“啊!”若純嬌呼一聲,道:“那晚,您在?”話一出口,更是嬌羞無限,恨不得鑽進地洞。也是,年輕男女親熱之事被未來的公公當面說出,不羞死才怪。

秦老爹又續道:“這有什麼的,我反對他出海,又沒反對他娶親,他將來要是不娶你,我都容不得他,咳咳咳”

若純趕緊輕拍秦老爹後背,又從旁邊拿來水袋,慢慢給老伯喝了。

秦老爹道:“我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劣子又不守孝道,離家偷走,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你們那一天啊。”

若純安撫道:“秦伯,您別如此說,秦航雖然走了,以後在家我代他給你老盡孝道。外面風大,我扶您先回去吧。”

秦老爹擺了擺手,道:“不急,其實此番他走,我是看在眼裏的,看着他那激情四溢的模樣,我實在不忍阻止,也就隨他去了。但他只知去外面瞎闖,絲毫不顧及家裏人感受,以後可要苦了你了。”

若純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我想此時此刻,他也是在想我們的。其實他很顧及我們感受,只是他更想證明自己,故而他最終選擇了外出闖蕩。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他,我也懇請您不要責怪他,他現今長大了,對自己行為,負得起責,我會支持他!”

秦老爹望着這個痴情和又執拗的女子,他已經沒有話說了,他還能再說什麼呢?將來有兒媳如此,夫復何求?慢慢地,這一老一少,終於緩緩消失在斜陽下

北平,紫禁城。

城後景山上,成祖朱棣此刻卻是卸下龍袍身着布衣坐於亭中。涼亭喚作晚亭,獨立於山腰,恰好坐落於整座禁城之地軸線中心位置,放眼向前,偌大紫禁城盡收眼底。卻見城中琉璃金瓦,紅牆黃宇,森嚴萬千。前朝世祖忽必烈在位之時,北平喚作大都,其後開始修建行宮,遂成今日紫禁城之規模。歷史上,元,明及往後的大清王朝皆在此立都,是以北平為中華古都之最。而紫禁城亦是歷代皇帝家府之地,故而向來是戒備森嚴。成祖望着這偌大紫禁城,心下萬千感慨。昔日自己身為燕王之時,駐軍於北平,防衛北方。時光飛逝,若干年之後,自己儼然貴為大明天子,並於金陵遷都於此,雄圖天下。當今天下,南有夷越未附,北有元蒙殘餘勢力相互割據,時刻威脅着大明邊疆。數年來自己御駕親征,數次北伐,這才將邊患逐漸削弱。如今國家大計,自是打通南洋交通線,促進外來貿易。此亦是成祖甘願花重金組建船隊遠赴西洋之重要原因。所幸鄭和船隊不負眾望,數次出使南洋,皆收穫匪淺。而今沿海各地皆有各式貿易,北平城中番外洋人亦是越來越多,如此下去,恢復當年盛唐八方來朝之狀亦非難事。成祖想到自己將來可與唐宗比肩,與元祖並論,胸中頓時豪興大發,大聲誦道:“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人物,還看今朝!(暫借**之名言,小說中人物語言,皆屬虛構,讀者勿要較真。)”

心下正自豪邁,忽聽得背後有人大讚:“好一句數**人物,還看今朝!天子不愧是天子,果然是王者風範!”

成祖大驚,此人聲音不曾相識,該是陌生之人無異,竟能悄無聲息接近帝王身畔,他第一反應就是刺客到了,立即轉身後退,正欲喚人護駕。定睛一看,那讚賞之人竟是一枯瘦老者,此刻正站立於亭邊護欄,那老者灰色衣裝,身材消瘦,正對視着自己。面龐看上去卻似曾相識,成祖將欲喊出的護駕之語生生吞了回去。此人能瞞過山下護衛直上晚亭,並如影子般出現在自己身後,此番功力,若要圖謀,怕早已動手,而非站在身後不動。但他貴為天子,亦非膽小之輩。

成祖看着這個消瘦老者,鎮定地問道:“老先生如此神功,此番驚駕,是何居心?”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一個驚駕,王爺難道不記得老朽了?”

老者的笑聲引來了不遠處的錦衣衛,只見數百個御前護衛急速向晚亭靠攏,當中一個白眉太監服飾打扮的更是施展輕功疾馳而來,瞬間在成祖身前站定,驚道:“奴才罪該萬死,護駕來遲,皇上受驚了。”自己帶着數百衛士守在一旁,晚亭中居然還能多出一個人來,這瀆職之罪,看來是躲不了了。萬幸的是,此人此刻未曾傷及皇上分毫,若聖上有事,自己當真是千個腦袋亦不夠砍。想到此處,那白眉太監何不心驚!

成祖聽到老者此番言語,不由得再次打量一番。他擺了擺手,道:“這沒你們的事,全部退下去!曹淳,你自己到內庭府去領罰吧。”那叫曹淳的太監心驚膽顫的應了一聲,已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退了下去。

亭中此時僅剩二人,成祖看了半天,倒還真沒認出眼前這個老者是何方神聖。他竟然稱自己為王爺,難不成是當年燕王時期的舊識?

他心中雖有疑團,臉上卻不露聲色,道:“老先生可否提醒一二,朕識得人太多,怕是健忘了。”

那老者又笑道:“哈哈,王爺好一句健忘啊,可曾記得當年,靖難之役,金陵城下,無字圖畫?”

成祖聞得“金陵城下,無字圖畫”時,大驚失色,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老者,他心下疑團頓時四起,問道:“無字圖畫,好多年之事啊,想不到還有人記起,朕記得當時知曉此事者,不過三人。你,”

“老朽正是當年建文帝身旁的那個護衛!”那老者直接了當。

成祖皺眉道:“可朕記得當年你身材微胖,送那圖畫來時亦是魁梧壯實,如今怎變得如此消瘦?”

那老者道:“其後老朽另有奇遇,此間卻不足為外人道哉。”

成祖“嗯”了一聲坐下,既是當年故人,瞬時敵意略減。他悠然地喝了桌上的涼茶,道:“老先生也坐吧。但不知此次造訪,又是所為何事?”

那老者亦自坐下,神情正然道:“此次老朽冒險驚駕,依舊是為了當年那無字圖畫。”

成祖驚道:“無字圖畫?朕雖知圖畫是真,當時亦集中各方專業人才,耗盡心力,卻終究無法窺其奧妙,時至今日,已將此事塵封多年,難不成老先生已知圖畫究竟?”

那老者笑道:“呵呵,無字圖畫雖是奧秘異常,但老朽漂泊江湖數年,已然有所窺破。只需得王爺,呵呵現今該稱陛下了。只需得陛下鼎力配合,則圖畫中寶藏,亦未必不可掘出。”

成祖正色道:“有這等事?不過先生既效忠建文,又為何與朕相談此事?”

那老者搖首道:“陛下此言差矣,當年老朽以此圖畫換得建文帝一命,是為報昔日知遇之恩。至於效忠,嘿嘿,老朽已做到仁至義盡,自問無愧他人。今日與陛下相謀此事,亦非投明陛下,而是各取所需而已。”

成祖龍顏不悅,臉現怒容,道:“你膽敢同朕談交易?”

那老者絲毫不為成祖怒容所動,鎮定道:“老朽言語已是再明白不過,各取所需而已。陛下要的是寶藏,而老朽要的是藏寶內的另外一樣東西。若無陛下的浩蕩船隊和人手,老朽找到藏寶之地,亦無從下手。而陛下若無老朽之助,亦難找到藏寶之地。唯有彼此合作,才能各取所得。陛下認為呢?”

成祖收回之前的不悅之色,和聲道:“如此說來,老先生當真已掌握那圖畫之奧秘?”

老者悠然地喝了口茶,緩緩道:“正是,否則亦不會甘冒奇險如此驚駕。”

成祖站起身來,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道:“如此甚好,朕答應與老先生合作,不過朕倒想知究竟是何物能使得老先生甘棄大寶亦要得之後快?”

老者笑了笑道:“呵呵,老朽風燭殘年,錢財之物早已視如糞土,那個東西於陛下所得無絲毫用處,於老朽卻是干係重大。是何物,恕老朽暫不明言,不便之處,望陛下體諒。”

成祖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朕亦不深究。那老先生是想怎生個合作法?”

老者道:“老朽猜想陛下於尋寶方面定有旨意示於鄭公公,老朽只要陛下一道密旨,於尋寶時務必使鄭公公船隊人員全力配合,如此足矣。而寶藏可悉數交與船隊搬運回京,老朽分文不取。”

成祖思量片刻,道:“好,朕會給鄭公公一道密旨。不過此事今日容不得第三人知曉,否則老先生應該知曉朕之手段。”說罷身形頓時威嚴起來,適才的言笑舉止已消失不見。

那老者道:“陛下儘管放心,其中分量,老朽自有分寸。今日多謝陛下成全,來日若有空閑,定當再來拜會!”未及說完,全身轉身後撤,如大鳥俯衝般飛下山去,身形之瀟洒,卻是世所罕見。

成祖望着那老者離去的身影,心中思量萬千。他向著山下一旁的錦衣衛道:“曹淳何在?”之前那白眉太監聞得皇上召見,立即奔赴山亭。

成祖鄭重地說道:“適才那個老者功夫如何?可曾瞧清?”

曹淳正色道:“此人輕功之佳,奴才生平僅見。估計不在江湖上失蹤已久的海上飄之下,奴才亦自嘆不如。”

成祖威嚴的臉上再次呈現深思狀,緩緩道:“朕要得知此人底細,這事你去辦。通告下去,今日此人驚駕之事誰都不得泄漏,違令者誅滅三族!”曹淳領命而去,自是不在話下。成祖又恢復了適才誦詩詠文之傲態,神色間不屑之情顯露無疑,“呵呵,和朕談條件,與虎謀皮乎,與虎謀皮乎,呵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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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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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別離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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