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男兒痛 何人悟(上)

第十九章 男兒痛 何人悟(上)

京師,紫禁城。

鄭和率領水師船隊第三次遠航歸來,成祖皇帝早已接到消息,擇日朝堂宣見。成祖皇帝自是大大地讚賞了一番此行壯舉,諸多賞賜不在話下。而後鄭和詳細稟報此次航行與錫蘭山國一戰,並遞上了功名冊。成祖皇帝聽聞戰況後龍顏大悅,功名冊上的人員皆按功行賞。

又聞得鄭和已將錫蘭國王亞烈苦奈兒押解赴京,隨後下令將其押上大殿。數名軍士押着亞烈苦奈兒及其王后重臣上殿,喝令其下跪後退在一旁。成祖皇帝打量着這位海外國王,面色頓顯嚴峻。

他問道:“你可知我天朝盛世?”

亞烈苦奈兒抬頭望着皇帝,點了點頭。

成祖皇帝又道:“既聞我天朝威名,何以擅動刀兵?”言語之下,盛氣傲人。

亞烈苦奈兒垂首不語。

成祖皇帝笑了兩笑,道:“哈哈,諒你螢燭之光,也難與日月爭輝!”眾臣紛紛奏言其人該殺,以儆效尤。

成祖皇帝擺了擺手,道:“朕今日高興,姑且念汝等無知。朕可以放你回國,然而你不能再做國王了,明白意思么?”

亞烈苦奈兒聞言不殺,自是感激。待聽得不許自己做王后,臉上失望神色頓現,卻也是一閃而過。他知道此行能保住命已是隆恩,至於罷黜王位,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他拜服在地,謝過皇恩。

成祖皇帝見他老實聽話,頗為欣慰。又道:“錫蘭山國王之位,朕自當遣使入境,選賢舉能,而後予以有德者居之。眾位卿家可有異議?”眾臣皆表無異。如此君臣又商量了些貿易交往之事,隨後散朝。

後來大明使者選了一個叫邪把乃耶的人做了錫蘭國王,邪把乃耶為王之後,又將亞烈苦奈兒遣回了大明,此是后話。

朝會散后,成祖皇帝在上書房單獨召見了鄭和。除了問了些航海的日行是要外,又問起了建文的行蹤。鄭和據實回答,並稱建文帝有可能還活在世上。成祖問及原因,鄭和懷疑亞烈苦奈兒之所以敢謀害舟師,可能就是受建文帝之挑唆,並稟告了自己遇刺之事。種種跡象表明,建文帝極有可能在南海行事。

成祖皇帝聽罷,面露憂色,道:“朕一直以來擔憂之事,不料卻有其事。建文復國之心一日不死,我大明就一日不安!無論如何,定要除之!愛卿此次回來,先行歇息段日子。待各方準備妥當,當選吉日,再赴洋!”鄭和聽得聖上有令,自是唯唯稱是。

他心中知曉,建文帝是成祖心腹大患,一日不除,這遠航之舉便不會停歇。是以聽到成祖令他準備再赴西洋之時,他卻一點也不覺驚奇。

忽聽得成祖又道:“愛卿此次航行中,可有發現大才之士?猶擅水戰的最佳。”

鄭和道:“水軍總統領馬歡將軍水戰過硬,這皇上是知曉的。還有就是一些水戰奇兵,他們年輕較輕,不過堪當大用。”

成祖笑道:“好!只要有奇兵就好。你傳朕的旨意,令馬歡為主將,帶上瀏家港的駐軍及其愛卿推薦的奇兵,沿長江口西進,滅掉盤踞在長江一線的匪盜。”鄭和奇道:“皇上所指的匪盜可是江湖上的長江九曲塢么?”

成祖微微點了點頭,神情中帶有一絲怒意,道:“長江九曲塢近年來好大的名頭!沿江襲擾官軍,打劫過往商船,朕早晚要滅了他!只是我大明水軍主力近年來一直隨卿遠赴西洋,這才使得賊匪加倍狂妄!現如今我水軍雄師已回,朕自然不容這幫匪徒逍遙法外!”

鄭和同王景弘會合時就聽得他說起過長江遇賊匪,山東逢邪神之事,心中對這些為禍一方的匪徒自然無甚好意,聽得成祖皇帝有心剿賊,自也欣然領命。

鄭和出得宮來,在宮門外和王景弘他們會合。此次他帶來了皇上的聖旨和賞物,當眾人面前讀了。

眾人慌忙下跪接旨,鄭和大聲念了出來,旨意中所陳述的無外乎就是對各人所立功勞所進行表彰,然後要各位盡心儘力,報效朝廷之類。隨後鄭和讓隨從將聖上賞賜的物事分發給眾人。眾人跪着接過,神色皆是大喜。

秦航等水手得到的都是金靴絨帽之類,而軍士們所得皆是金牌俸祿之類。眾人都是第一次得御賜賞物,盡覺新奇,把玩不已。鄭和叫過馬歡,傳過了皇上之令。馬歡聽聞朝廷又讓自己帶兵剿賊,心下歡喜,自知又是鄭和推薦之功,慌忙稱謝。鄭和隨即謙了幾句,又告知眾人剿賊過後要做好四下西洋的準備,眾人皆不覺為奇,心裏都知道那是遲早的事。

而後鄭和王景弘與眾人告別,他們在京城都有宅子,此次剿賊,聖上沒讓他們參與,他們自然是要呆在家中好好休息了。鄭和又交代了馬歡幾句,要馬歡帶好眾人,叮囑他一定要讓眾人完好無損的參與四下西洋之舉。馬歡心下一一記着,隨後眾人與鄭和一一分手。大傢伙一起在南洋有幾年了,感情極是深厚,此刻一分別,倒不知要多久之後才能相見。

眾人早已習慣鄭和帶隊的日子,乍一分離,皆覺傷感。鄭和一通安慰過後,叮囑大傢伙好好追隨馬歡將軍,便自回府。王景弘亦自說了幾句珍重話語,而後遠去。馬歡帶着眾人,不作逗留,便直往蘇州府趕去。

路上馬歡和眾人說了皇上命他帶兵剿匪之事,並親點秦航司馬尚游鄧孝明等一眾水手隨軍出征。上次在亞丁灣海域圍剿海盜之時,馬歡已發覺眾人可堪大用,是以此次便將他們當作心腹對待。眾人聽得又有機會隨軍征戰,皆覺歡喜。

上次光天化日之下在長江邊上受賊人之辱才過去不久,眾人心裏都是窩着一團火,此次聽聞要去剿滅他們,自是磨拳霍霍了。唯有秦航和司馬尚游卻是提不起興緻,秦航自是因為在家中未得片刻歡愉便即出征,心中不是滋味。可既已吃上了朝廷這碗飯,自是忠孝不兩全了。稍顯無奈之後,便即恢復正常。

而司馬尚游兀自悶悶不樂,他心中卻是另有所想。眾人皆以為他還在為那天‘天上人間’的事而苦悶,都勸了他幾句,叫他放開些。

鄧孝明道:“司馬兄對不住了,那天是我言語太急,衝撞了你,你千萬別往心裏去。不就是一個黃毛丫頭么,下次遇上,你還她一掌便是!你可千萬莫記我的仇啊!”

司馬尚游苦笑了兩聲,道:“鄧兄言重了!尚游怎會記你的仇?那個丫頭的事就莫再提了,就當作是漫漫路途中的小插曲吧。”

鄧孝明見他沒有生氣,也是一笑,道:“司馬兄大量,孝明慚愧的很!下次若遇上她,我幫你出氣!”言罷一副刀山火海我幫你擋的氣勢。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忽聽得前方一個嬌喝聲音道:“還等什麼下次,今日姑娘便在,你倒是出出氣給我看看!”眾人聞言大驚,勒住韁繩,往前方望去。

卻見一個紅衫女子左手叉腰,右手執劍,滿臉怒氣的立在大路中間。卻不是鄧孝明口中的那個丫頭是誰!鄧孝明一見是她,登時臉都綠了,若是路上有個縫,他怕早已就鑽了進去!

他擦了擦額上汗珠,強自嬉笑道:“原來又是姑娘你啊,呵呵,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緣分吶!”

眾人適才見他還是黃毛丫頭黃毛丫頭的叫,一見真人現身便立馬變成姑娘,臉皮當真是厚得可以。

一旁的郭承昂嘆氣道:“孝明啊,你還能要點臉不?”

更有人笑道:“就他那臉皮厚的大炮都轟不開,司馬兄看來你又上了他的當了!”眾人一陣嬉笑。

鄧孝明臉現怒色,道:“去去去!沒你們的事!”

轉身又對着那姑娘道:“姑娘,就算那日咱只見了一面,可你也用不着這麼勤快在這堵我吧!”秦航聽他言語,抹脖子的心都有。

卻見那姑娘俏臉已紅成一片,怒道:“誰跟你緣分!你少臭美了,躲在背後滿嘴黃毛丫頭的說本姑娘,不是說要找姑娘出氣么?姑娘在這等着呢!”

鄧孝明賠笑道:“哪有的事!我怎麼忍心找姑娘出氣?姑娘莫要誤會,在下是良家男子,不知姑娘怎生稱呼啊?”

秦航見他嘴上輕浮,忙喝道:“孝明,好生說話,自重些!”

那姑娘‘呸’地一聲道:“就你這般骨氣,好意思問本姑娘姓名?姑娘今日是來找那個姓司馬的,不相干的人讓開!”說罷眼神死死的盯着司馬尚游,像是要活吞了他一般。

司馬尚游見她連自己的姓都叫出來了,自是下了一番功夫打聽,既已點到了自己,自然不好退縮,他道:“那日無意間冒犯了姑娘,尚游再次賠個不是。可姑娘氣也氣了,打也打了,不知還有何見教?”

那姑娘道:“那日我技不如人,輸了也不打緊,可那輕薄之辱,誓要討還!”說道輕薄二字時,臉上一陣俏紅。

司馬尚游無奈道:“那日尚游本想勸和,息事寧人,可姑娘有所誤會,以至於後來大打出手。尚遊絲毫無輕薄之意,望姑娘見諒。今日我等還要趕路,姑娘還請行個方便吧。”眾人見司馬尚游這番話出來,有條有理,有理有據,各自暗贊不已。

那姑娘道:“原來你叫司馬尚游。我也不跟你廢話,上次你勝了姑娘,這次要再比試一次,方能雪恥。你贏了我,自然讓你過去!”言下仍是不肯罷休。

司馬尚游苦笑道:“姑娘,我等習武不是為了逞強鬥狠,你這般無理取鬧,我是不會和你動手的!”

那姑娘怒道:“你竟然說我無理取鬧?你今日若不出手,就休想過去!”

司馬尚游道:“我看姑娘身手也是名家之後,何必為了一時輸贏執着不已呢?你打不過我,我也不想和你打,此事就此作罷吧!”言下誠懇之極。

那姑娘卻以為對方瞧不起自己,道:“你倒是好自信。敢將我茯蕶不放在眼中的,你還是第一個!上次我是輸你一招,這次姑娘讓你瞧瞧真本事!”說罷‘錚’地一聲,劍已出鞘。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她叫茯蕶。鄧孝明更是一臉陶醉,口中碎念道:“茯蕶,茯蕶,唉,真是人如其名啊。茯菟撲面,松蕶安神,好名字啊,好名字啊!”

這時,眾人見她劍已出手,皆自擔憂。不傷她么,她老是糾纏。傷了她么,以多欺少,以強欺弱不算好漢。眾人齊向司馬尚游望去,瞧他怎生接招。

但見來劍迅疾,銀光刺眼,劍生寒意,逼面而來。司馬尚游坐立馬上,一動不動。那駿馬見慣了陣仗,此時見有兵器襲來,‘嗯嗷’嘶鳴一聲,以此報主。

卻見司馬尚游雙眼緊閉,仍是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交手的意思。那叫茯蕶的姑娘見他不肯動手,更加認為他瞧不上自己劍術,連打也不屑和自己打。心中頓怒,長劍直往司馬尚游胸膛刺去。

秦航見司馬尚游仍不還手,心中暗呼糟糕。危急中一掌‘泰山壓頂’使了出來,朝那長劍揮去。長劍此時已刺進了司馬尚游胸膛,此時秦航掌力已到,掌風將長劍震得盪了開去,長劍卻仍是在司馬尚游胸膛留下了數點殷紅。茯蕶拿劍不穩,登時退了開去。

她望着胸前數點血紅的司馬尚游,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眾人見狀皆是大驚,紛紛下馬圍住了茯蕶,秦航更是飛躍過來,連點司馬尚游幾處穴道,隨即拿出止血藥,扒開他衣服,敷了上去。

他回頭惡狠狠地望向茯蕶,道:“這下你滿意了!就沒見過你這麼刁蠻的女子!”茯蕶兀自不肯收劍,顫道:“你為何不還手?難道我就這麼讓你瞧不上?”

司馬尚游睜開雙眼,緩緩道:“姑娘若是心中解恨,便請讓道吧,在下擔保眾兄弟不會難為你。”

茯蕶收了收劍,道:“好,我走。我會記住你的!司,馬,尚,游。”她重重地念了一遍司馬尚游名字,言語中似是輕聲啜泣。終究是沒看眾人一眼,走了出去。

眾人聽到司馬尚游話語,讓了開來,任由她去。鄧孝明聽到最後那句“我會記住你的!”,又見她看向司馬尚游的神情,已是醋意大盛。但見司馬尚游已受劍傷,畢竟兄弟情誼,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韙發此牢騷,忙奔過來查看傷勢。好在秦航那掌及時拍到,否則再刺進去寸許,便要傷及心臟了。

秦航怨道:“早知她這般蠻不講理,就應露一手高深功夫,讓她知難而退!你這般任由她放肆,可差點丟了性命!”

司馬尚游搖頭苦笑,默然不語。馬歡見他傷勢不重,吩咐隨從稍微給他包紮了一下,便即帶着眾人繼續趕路。

眾人行了數日,已到長江邊上。此時天色已晚,不見船影。眾人就地休息,待明早乘船過江。司馬尚游此時劍傷已愈,他晚上睡不太着,便起身活動筋骨。畢竟胸膛中了一劍,別影響了功力進境。好在劍傷始終是外傷,敷藥過後,只結了一個淡淡的疤痕。他稍微運力行一周天後,發覺功力尚有進境,自是大慰。

他走到了長江邊上,聽着滔滔江水,看着繁星點點,心中卻是糾結不已。他心中雖藏有大秘密,卻從來不為外人所吐露。即使是在帥船上被惠兒所發現,也是猜不透他的來歷。惠兒,這個謎一般的女子現在在哪呢?自從船隊回航后,惠兒雖一起跟隨着,卻是再也沒有發現她的蹤影。在滿剌加城的時候,她說自己原籍福建。莫不是回福建去了?

司馬尚游想到惠兒,便想到了那晚,她那欲哭無淚的眼神,那含情脈脈的神情,都深深的烙在了自己心裏。儘管他已經表示,目前和她絕無可能,可絲毫不影響他現在想她。其實想想,她對自己還是挺好的。在帥船上,每當自己的衣物在牆角一堆的時候,每當天涼要添衣的時候,每當船上伙食不夠他想要宵夜的時候,不都是這個女子前後照應的么?

她知道自己形跡可疑,卻仍是大膽的表達了情意,可自己為什麼就那麼無動於衷呢?自己已傷透了她的心,怕是她,也不願再見自己了吧?否則為何一下船,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難道還是她另有所圖?依舊不想放棄刺殺正使大人的目標?他現在腦子裏亂得很,內心裏卻希望她不要出事。人生可以有後悔,卻不可以連續後悔兩次。

他心中現在已經有一絲悔意,後悔當初為何那麼不解風情,傷了伊人心。可如果再給他一個機會,他還會後悔么?他搞不清。他到現在仍是看不透自己的感情,因為在他小的時候起,就有人告訴他,不要輕易動感情。而那個人,就是他即將要面對的人。

從小自那次大難過後,他就一直生活在丁村。在他八歲那年,有一個人時常過來教他武藝,教他水性。告訴他很多為人處事道理,也告訴了他他的名字以及夢想。他希望自己承載起他的夢想,為之前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教誨之情,總要相報。於是乎他報名參加了水手擂賽,參加了遠航船隊。而在船隊的兩年中,他發現原來自己可以有友情,也可以有愛情。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因為恩師的夢想還遠未成形。

有時候,他不禁在想,為何做人如此艱難,而做個男人,會更艱難?唉,如果做人能像這滔滔江水般就好,可以包容萬千溪流,可以流盡世間一切,可以衝垮一切阻礙,直到最後融入大海。融入大海,這是何其美好的結局!又是何其遙遠的結局!

他想着想着,卻不覺江風侵體,微有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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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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