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夏聽音
直升飛機在停機坪落下,卷的滿天塵土,枯枝亂擺。
薛利從上面下來,臉上如蒙寒霜。
幾個人迎上去,給他指了指方向,他極快地上了第二輛車,車隊,立刻向外而去。
他和乾啟坐在後座,“你確定姓古?”薛利說。
乾啟點點頭,“警方要在港城抓人,還要知會人家那邊的警方,所以我先派人過去了。叫你來是問問,上次你們和他見面的具體情況。”
“那個綁匪頭子呢?”
“已經被警方帶走了。”乾啟說:“上次那姓古的,到底有沒有見寶珠?”
“沒有!”薛利果斷搖頭,把那天的細節都說了,“他沒見寶珠,絕對沒見到!”
乾啟聽完,眉頭皺的更緊,“這件事我越想越不對,知道寶珠會做高仿瓷的,其實沒有幾個人,除了咱們,就算窯廠里,大部分也不知道。趙平不可能出賣寶珠……”他細想着趙平和寶珠的關係,趙平對寶珠,有種近乎盲目崇拜的狂熱,和周達一樣,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還有誰?
他揉了揉眉頭,一直沒有合眼,腦子到了此時,已經轉不動了。
“薛利——這事情不對,我心裏覺得很慌,說不出為什麼。”
突然,手機響起,乾啟連忙一看,按下接聽,心裏的預感更加強烈,就聽對面的人說:“姓古的死了!”
如電閃雷鳴之間,乾啟一下明白自己的不安從何而來,他立馬掛上手機,打給張隊,手機一通,他就急道:“張隊,丁勇現在在哪兒?”
“乾先生——”張隊的聲音猶豫,“我剛準備打電話給你……丁勇他,自殺了。”
乾啟拿着電話,只覺渾身忽然從腳冰上來,令他忍不住想瑟瑟發抖,張隊的聲音繼續從對面傳來,“乾先生,我剛也收到了電話,知道姓古的死了。我想您有點心理準備。姓古的和丁勇竟然相繼死去,這背後的人,恐怕比我們原先預計強大的多。”
乾啟想說話,但已經到下午,寶珠失蹤了快十八個小時,現在線索都斷了,他的腦子,也斷了那根線。
張隊和他一路追人,很明白他的感受,安慰道,“我已經又叫了支援。”
乾啟放下電話,他渾身的毛孔都顫慄了起來,原來,能猜到的不可怕,不可預知的,才更可怕!薛利在旁邊聽到,臉色是和他一般的慘白,那樣驚才絕絕的一個人,他真不敢想像,如果寶珠找不到,乾啟會怎麼樣。
乾啟很快地調整情緒,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又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你那邊有消息了嗎?”
“沒有。”榮耀鈞站起來,走到窗邊,他的背後,剛剛茶几對面,坐着一個男人,正在鼓搗功夫茶。
榮耀鈞聽乾啟說那邊死了兩個重要的線索,心往下一沉,他說道:“不是我家老三,從那天預展以後,他都沒什麼異常舉動,不過我已經讓人跟上他了。”
掛上手機,他回到沙發上坐下。
對面的男人遞過來一杯功夫茶,“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有時候一朝富貴就是靠的一個機緣,我這一輩子最大的機緣,就是年輕的時候認識你。”
榮耀鈞把茶接過放在桌上,對面的男人姓柳,人稱柳一鏟,他用洛陽鏟的功力,曾經就是一鏟子,就能知深淺。
後來認識榮耀鈞,由榮耀鈞幫着,開了間古玩店,現在是一個很大的古董商。
不過他這種古董商,走的依舊是明暗兩條路。
就聽柳一鏟又說:“那什麼專家不都是說嗎,當個人的軌跡跟社會的軌跡,國家的軌跡能並在一起的時候,就能大富大貴……我不就是應了這個景,現在手底下的兄弟,雖然還有在這行混飯吃,可我自己今天,不用為了妻女的安全擔憂,也不怕自己進去。”他看向榮耀鈞,“這都是靠你當年的點撥幫忙。所以你有話,完全可以和我直說。”
榮耀鈞心急如焚,也不繞彎子,說道,“我家老三和你們還有來往嗎?特別是最近,他有沒有拜託你們幫他做什麼事情?像是綁一個人。”
“這沒有。”柳一鏟果斷的搖頭。
榮耀鈞說:“你要不打電話問問,看別人接了沒有?”
柳一鏟說:“我們和你是什麼關係,和你家老三是什麼關係,六年前和他相交,還不是等着有一天坑他一次。如果他找了我們,我怎麼會瞞着你。不過……被綁的是什麼人?”
一個什麼人?這倒把榮耀鈞問住了,朋友,別人的女朋友……他搖頭,“丟的是我最愛的人。”
柳一鏟愣了一會,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敢幹這事,等我打電話,問問道上的,看有別人幹了沒?”
榮耀鈞說:“她也是古玩圈的人。”
柳一鏟恍然大悟,“等等——”拿着手機撥了號,連着打了幾個,都沒用通,“奇怪——怎麼都沒在。不會回老家了吧。”他看向榮耀鈞,“你也知道我那幾個兄弟的出身,家裏住的地方,連手機信號都沒。太窮——太他媽落後。”
榮耀鈞目光一滯,忽然陷入沉思,如果綁匪綁了寶珠,藏到那種地方,真是想找都找不到,而她想逃,都逃不出。
那邊的電話卻終於通了,沒問幾句,柳一鏟就忽然大罵道:“媽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一早不問我?我馬上就過去。”掛上電話他歉意地看着容耀鈞,“還真讓你說著了,手底下的人,最近真的綁了一個女人。”
榮耀鈞一下站了起來,動作太大,撞到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的水,撒了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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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這一定是她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因為她先是被人綁着,和臟床單浴巾一起,偷運出酒店,又被綁着手腳扔在車后箱,最後更被塞進集裝箱裏,和古玩一起,好像準備要玩偷渡。可是偷渡的福氣她都沒,壞人還黑吃黑,她中途又被一幫真正的壞人劫持了。
之所以說這是一幫真正的壞人,是因為第一幫人只是捆了她的手腳,堵了她的嘴,而第二幫人,全程都在吵架。
如果分為正反方,那大概的內容就是:
正方要求立刻按照要求,把自己儘快撕票,就地掩埋。
而反方說,剛剛聽到那綁匪喊,自己的身價竟然過億,所以反方決定,人應該靈活的看問題,現在知道有這麼個身價,那就不應該按照合同辦事,何況他們也沒合同。義氣嘛,和一億放在一起,失言一次,人生就可以飛黃騰達,人性脆弱,他們也只是外表彪悍而已。
寶珠覺得,如果這些人能讓自己說句話,她一定能開導他們,但顯然,他們早忘了她是活的,不怕她餓死,連口水都不給,他們壓根沒拿她當人。
最後,因為兩方人僵持不下,就決定,把她先帶回,一個安全的老窩。
那真的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寶珠被裝在麻袋裏,開車不知開了多久,又被橫放在一匹騾子或者是馬上,她顛簸的心肝肺都要出來,更別說是辨別方向。只能從感覺上,判斷應該是個山區,而且是很大的山區。
這種地方,連路也沒有,很多地方是小道,別人都是走路,從時間上判斷,大概走了三四個小時,他們終於到了地方,寶珠覺得,自己的肋骨要斷了。
還沒想完,她被人粗暴地扔在地上,胸骨一陣劇痛,這一下,說不定真的斷了。
那邊的綁匪,繼續的爭吵起來。
一路上他們都在吵,好像到了此時,終於到了臨界點,把人一扔在屋裏,就到了隔壁屋去吵架,寶珠隱隱約約地聽到:
一個聲音笑嘻嘻地說:“大哥,你見她的樣子了沒,要不,把她留下給我弟和我當媳婦唄。”
“滾你媽的蛋,一億的媳婦,你也不怕睡死你。”
旁邊有人說,“還記得早幾年,咱們村買了一個女大學生,結果那女孩家有背景,最後,縣上多少當官的都下台了。”
“這蠻子,我覺得有點禍害,要不弄死算了,免得到時候出點什麼事。”另一個聲音說。
“不行!讓我再想想,”剛剛罵人的那個聲音又說:“現在知道這人身價一億,那萬一人死了,一樣應該是麻煩。要不,仔細再查查背景?“
“還有啥查的,她的那個男朋友家裏是有錢人,不然怎麼有保鏢?”還是那個笑嘻嘻的聲音,“不過,既然那一幫人都敢綁架她,證明也沒啥可怕的。二哥你要是不放心,我那裏有薛拐子留下的葯,上次給村長家的傻媳婦吃,剩下了半包,給她一吃,那就什麼都不怕了。”
“滾你的——那葯每個人吃反應不一樣,村長兒子的媳婦,就是吃那個吃傻的,你給她吃,吃成傻子哪還有一億。”
“要啥一億。”那聲音笑的更歡,低聲含糊說了幾句,寶珠聽不清,就聽他又說“……所以我說,給她吃藥吃傻了才好,把她就留在咱們村,咱們村那麼多被買來的媳婦,多她一個算什麼。”
寶珠大吃一驚,原來這地方,就是傳說中,被拐賣的婦女會賣到的窮地方。她的心裏,忽然冒出曾經大家說的話:
那次去洛陽,趙老三說:“最近雖然政府大力打擊拐賣婦女案件,可你也要小心,咱們出門在外,一定要更加小心,東西別亂摸,更不能亂吃。”
還有那次在港城,薛利陰沉沉地看着她,“你還不知道害怕?要被別人知道你會畫東西——”他手一抬,做出一個掐脖子的動作,兇巴巴地說“回頭把你抓起來,關在房子裏,天天讓你畫,看你到時候怎麼辦?!”
寶珠心中冒起苦水,這些烏鴉嘴。
對了……還有榮耀鈞,她又想起他,那一天,在京城遇上,他也曾嚇唬她,“你別說我嚇唬你,好多女孩都是這樣被拐賣的,人家一捂你就暈了,回頭一睜眼,就已經賣到山溝溝里,讓你跑都不知道向什麼地方跑的偏遠山區。”
寶珠覺得只是一天不到,那些記憶,已經遙遠的像前世……她怔怔地想着,手腳被困的死緊,可是,就算沒困着,自己能跑出去嗎?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完全脫離了軌跡,也許這個——才原本是命運的軌跡。如果這是她的命,那她可不會那麼好說話,不讓全村人陪葬,她就白活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