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夏聽音
隨着腳步聲,幾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衣着華貴,打眼一看,像是某個實力派新郎的伴郎團。當先的男子大咧咧地說,“呦,我們是不是來遲了?有沒有錯過什麼好戲?”
有客人低聲鬨笑起來,那男子也笑着說:“和大家開個玩笑,這裏熟人挺多。我姓周,上次見過啊!”
他也真敢說,說的上次,不正是他帶着兩個穿元青花旗袍的女孩子,攪了老徐的拍賣行周年酒會。
誰想和他攀熟人呀,乾啟對他們說:“畫呢?擺過來讓大家瞧瞧。”
趙新立刻叫出來身後的人,他們早前在酒店已經見過乾啟,接了他們帶回來的畫,專等着這時候送過來。
四幅畫,那想要擺在桌子上,都得三張拼在一起。
那邊有人張羅挪桌子,乾啟說,“不用,先打開一張,讓大家看。”
畫一展開。大家都靜默了互相使着眼色都是行家,一眼望去,如同孿生的。誰再也不敢輕言,這畫和人家沒關係。
榮芝華怒視着這夥人,對旁邊人喊,“鑰匙拿過來,展櫃打開,把裏面那幅畫給我取出來,擺在一起!”
兩副畫很快被擺在一起,外加旁邊那幅袁少林的,三副放在一起效果非常喜劇,就像是清明上河圖展現了畫卷,可只有三分之一。
最不敢相信,無法相信的要屬榮老夫人。
她已經站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看向曾老,曾老面無表情黑着臉,不願再參與這件事。
榮芝華想不通,這件事如何可以這麼簡單,讓他們一說,又拿出一副畫來,就變成了他們的。他一沉思,說道:“就算他們有畫,也不能證明什麼。因為這書明明是真的。——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那個英文的著錄上,只寫了詩句,但沒有寫清楚一套,到底是幾聯的畫。也許原本就是四幅,正巧被你們得了張。”
他拿着那英文的線裝書,提醒大家,“咱們別忘了,這裏中英文的著錄齊全,他們這樣貿貿然的出現,否定的不只是我們一個拍賣行的眼光,而且是咱們全部書畫界的人物!”事已至此,只有拉着大家一起墊背,他看向乾啟,“這麼多專家在場,你們現在說這畫是你們的,這著錄怎麼解釋?為什麼你們畫的畫,還會有著錄,莫不是你們做了這一整套,連書帶畫準備造假?”
“這帽子夠大的,我們那麼大的公司至於嗎?”周達說。
乾啟抬手示意他別爭論,好脾氣地對榮芝華說:“如果說連書也是假的,在場這麼多專家。我們不成全民公敵了,書當然是真的。”
榮耀鈞低下頭,看着自己鋥亮的皮鞋尖兒,好像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是呀,乾啟和寶珠才沒那麼笨呢,與全部人為敵,做局可以,但令這麼多專家同時打眼兒,那就是沒事兒找事兒。
於是乾啟又準備開口,這次他做了戰略轉移,目標鎖定了榮老夫人,他說道:
“那書是真的,但這畫並不是書上的,其實這個書也是我們的,我們無意中得到這書,按圖索驥畫了畫。結果沒想到,我們中途出去玩,丟了一個箱子……剛剛看到被掛在這裏才曉得,竟然被不法之徒輾轉賣到了國內。”
“是呀!不止被賣回來了,還打上了火漆印。”有人說,語氣聽不出是不是嘲諷。
乾啟無奈一笑,看向自己旁邊的女人,“都是寶珠她貪玩,說要畫出這樣一組氣派遼闊的,如萬里江山盡收畫間。將來掛在家裏好看。”
“夠了!”還萬里江山,這口氣可真夠大的,榮芝華簡直能恥笑出聲,他根本不相信乾啟的說法,這鬼話,他半個字都不信,他說:“我太奶奶說,這是民國大家的作品,上面還有暗款,如果你要證明這畫和你們有關係,憑剛剛的話根本不可信,讓我們先看看,那暗款到底有沒有。”
他此時想的透徹,當然也顧不上再心疼這畫,他此時已經十分肯定,和老徐那次不同,這次是針對自己有目的的設局,他實在想不通,他們後面要幹什麼。但心存希望,希望是自己太奶奶說中了,這畫上真的會有暗款,他喊道:“驗暗款,現在就驗。”
眾人互相使眼色,有些搖頭,有些躍躍欲試。要用上墨,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
“不用!”乾啟抬手一擋,攔住捧着硯台走過來的工作人員,他極為難地看了周圍人一眼,說道:“不用暗款,把第四幅畫擺上。一套四幅,款在最後一幅上面。”
場內,呈現出一種死寂,這種死寂竟然有些令人心顫。
趙新走過去,招呼人挪桌子,一陣折騰之後,第四幅畫展開……
一幅四聯,擺在一起確實壯觀。
大家都驚嘆地說不出話來,不是沒見過這麼氣勢磅礴的作品,而是……這東西的出場太一波三折。
有人說:“這一定是融合了敦煌壁畫宏偉的特點,文人的畫風,縱然再講氣勢,終究疏簡秀逸,篇幅,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境界,這種大篇幅的作品,在尺寸上,已經堪稱巨作。”
唐老師說:“此畫作令我想起張大千的巨制,那是他現存巨幅神品之作,那畫作,高180cm、寬80cm,足有13平尺之大,與齊白石《松柏高立圖·篆書四言聯》的意義相當,這種鴻篇巨製,乃書畫中的珠連璧合。”他看向寶珠,剛剛的暗流他也發現了,但此時,畫作已現,他說道:“這畫到底是何人所作?”
他是半點不信這畫是眼前這年輕女孩所作,那太無稽了。
旁邊有人提醒他看款,本來就是為了這個,剛剛一打岔,看到畫作太驚訝,反而忘記了。可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那落款,唐老師如遭雷劈。
那款,不對——那題跋。
人家上面清清楚楚蓋着章,“乾寶”兩個篆書。
乾啟一臉心花怒放地說:“鄙姓乾,”他指着寶珠,“她是寶”。
眾專家絕倒。
只有榮老太太沒有聽他的話,她已經站了起來,被人扶着看那畫,從總體構圖上來說,後面少了詩句,榮老太太第一次看向寶珠,看着她說:“這畫真是你畫的?”
寶珠點頭,“我們買到了點紙跟墨,我畫了,準備以後掛自己家裏的。看着像古畫,好看。”
“好!好!好!”榮老太太連說三聲好,“我信你!”誰知一轉頭,她看向榮芝華,“把筆墨拿過來,讓她把沒完成的部分填上。”
寶珠不置可否,很快,有人備了筆墨來,她提筆,低頭,用一日日練習,一年四季從不間斷,端莊嫻雅之姿,一筆筆寫來,隨着墨暈積紙上,周圍呈現出一種敬畏的安靜,那字體,章法嚴謹,觀之已臻化境,如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不能相信,這種筆力,出自這麼年輕的女子之手。
是瘦金體的一首新婚藏頭詩,寫完后,她看向乾啟,笑了起來……
榮耀鈞隔着人群看她,他從來沒有見過寶珠笑的這麼好看,這麼風華絕代,這麼動人心神,如她筆端的富貴無邊,隱隱有帝王之風。
比榮耀鈞更激動的大有人在,榮老太排第一位,她一字一句地問:“你的取法對象是宋徽宗?”
寶珠說:“世間萬法,為我所用!”
榮老太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激動太過,反而顯出不知所措的茫然。她看着寶珠的臉,從她的眼睛,看到鼻子,再看到她的手指,最後問寶珠:“有師傅嗎……你的老師是誰?”
寶珠低了下頭,猶豫了片刻說:“我和榮先生是朋友,您是長輩,問我我不能不說……我是有老師,姓簡,但她性情有些古怪,不喜歡我在外提起。所以這些年,我都是自己在家練。也只能說這麼多。”
榮老太太一瞬間的目光,像是收盡了頂上華貴的水晶光,她看着寶珠,一把抓住她,又無措地像個孩子。
此時,再沒有懷疑,這是寶珠的畫,這是寶珠的字,這是寶珠的——日子。
榮耀鈞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寶珠的目的:
她要做真正光明正大的書畫大家
一朝成名天下知!
從此誰人不識君!
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