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他很害怕
其實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也曾很努力的試着在一起,想排除萬難把她帶到家人面前。在鍾峻風出事之前,實則就是想帶她回去見父母的。只是沒想到後來接二連三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而他們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到今天他終於明白過來,他們這樣是徹底結束了。
他近似貪婪的看着她。
鍾配配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其實很想問一問他。最後只說:“結婚的時候如果小玖還沒有醒過來,我會代替她包個紅包給你。”
易紹仁低低說:“我看你瘦了,這段時間還好吧?”
鍾配配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
“還不錯,如果小玖能再醒過來,生活就真的圓滿了。”
易紹仁沒再說話,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一時間相顧無言。
還是鍾配配說:“我先上去了。”將外套遞還給他:“謝謝。”
她一路不回頭的上樓去,緣起緣滅原來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
疼過了,就再無關緊要。
以前覺得苦難來襲的時候,就像死了一次再輪迴轉世。如今痛折磨歷經得多了,雖然不能說不痛不癢,但也就掉層皮而已。她這樣樂觀的想,揚起頭看天。冬季湛藍的晴空,難得在城市看到這樣水洗的天。日影是花白的一道光圈,明晃晃刺痛着人的眼。
鍾配配沒有回病房,直接去了樓梯間,不管不顧的坐到台階上。很想抽一根煙,可是沒帶在身上,氣奄奄的靠到牆壁上。樓梯間沒有暖氣,四合的空間裏冷風還是一直往脖子裏鑽。不一會兒的時間全身就冷透了。
不知道肖方是怎麼找來的,他似總有辦法找到她。手裏拿着她的外套,幫她披到肩膀上,無聲無息坐了下來。
鍾配配的腦袋抵在牆壁上,吸緊鼻子輕輕說:“其實我沒有那麼難過,比我想像中的要平靜許多,我以為見到他的時候會歇斯底里,或者痛哭流涕,可是我沒有……原來生活中有這麼多的假象,一直蒙蔽着我們的雙眼……”
肖方沒有說話,只是一伸手扳過她的頭讓其枕到肩膀上。
鍾配配繼而說:“從小到大我都不太喜歡我的媽媽,覺得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做為一個母親她對我的關心遠遠不夠。她是不愛我的……如果不是她生下我,我甚至不想管她,就讓她老無所依……你沒有見到我們相處的模式,見了面也總是爭吵,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心煩,我甚至討厭她的表情和語氣……有關她的一切通通讓我煩躁不已,我想她對我同樣是這種心態的……直到她去世了,我趕回去的路上,驟然發現自己很難過,難過得在幾千英尺的高空上失聲痛哭,沒辦法控制情緒。那樣討厭的一個人走掉了,可是這個世界上到底只剩我一個人了,又一個同我血脈相聯的人離開了,連厭惡都不再有,那是真的孤獨和恐懼……”
她轉過臉蹭他的衣料,溫熱的液體滲進柔軟的纖維里。
肖方通通感覺到了,伸出手來攬住她。她講話的時候他很少摻言,是最好的聽眾。這會兒只輕聲安慰:“其實你是愛她的,而她亦很愛她,你是她的女兒,是這世上同她最親近的人,她沒有道理不愛你。”
鍾配配說:“是啊,她怎麼會不愛我呢,一定很愛很愛……而我們這些被生活的擔子壓垮,連脾氣都變得急燥的人,除了爭吵,已經忘記要用溫柔的方式來表達愛意。”
她從不否認她和鍾母都是缺陷性人格,是現實生活的殘酷造就的。她們在數十年如一日的困境裏相依相伴,對彼此有着超常的佔有欲和掌控欲。可是,過去那樣辛苦,由心又想擺脫。連帶彼此,也成了過去的一部分,是小小的陰影。想割捨又想佔有,於是,一切感情都變得矛盾起來。
如果跑去問心理醫生,他一定會說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彼此的人。
肖方用寬厚的手掌撫着她的發頂,他的掌心很溫暖,嗓音亦是:“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鍾配配閉上眼,她想睡一會兒,就這樣靠在他的肩膀上。現在這個樣子讓她感覺到安心。
顧九重坐在床前幫風小玖剪指甲,剪出圓潤的弧度。她的指腹尖尖的,手指很細,瘦了的緣故,像乾瘦的竹。被他握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彈開之後,裏面有一枚鑽石戒指。鑽石不大,可是十分精緻,切割出多個層面,太陽一照,散着細碎的光,五彩繽紛,剎是好看。
他幫她戴到無名指上,她這樣的手指戴什麼樣的戒指都好看。顧九重細細親吻她的手指,柔聲說:“小玖,你起來吧。不要再睡下去了……”他真的很害怕。
怕她太貪婪睡夢裏的詳和,就真的不肯再醒過來了。於是他工作的時候害怕,吃飯的時候害怕,坐着的時候害怕,走路的時候害怕,睡覺的時候也害怕……怕她像陸琰一樣眨眼就消失不見了。她從來沒說過愛他的話,可是,她愛陸琰,至少曾經深深的愛過。
如今陸琰不在了,那麼多人都不在了,是否她對這個世界也不再有所留戀。
他常常一覺醒來只是慌然,冷汗淋漓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寸步不離的守着她,彷彿這樣她要離開的時候,他就可以及時伸出手來拉她一把。至少要親口告訴她:“小玖,我愛你,不要走。”顧九重期望她可以像他曾經對她一樣動了惻隱之心,便會選擇留下。
風小玖沉睡了多少天,他就有多少個日夜不休不眠。每次恍然一夢便醒來,仍在她的床邊,還抓着她的手。她的手指被他捂得很溫暖,兩人的溫度彷彿無差。
他在病房溫暖的燈光下注視她的容顏,尖尖的下巴,一張臉只有巴掌大小。如果她肯睜開眼睛,璀璨如寶石一般的眸子,一定比天上的寒星還要漂亮。只是這樣也無防,只要她的生息還在,不論睡着還是醒來,他都會守在他的身邊一輩子。
顧九重拉着她的手,喉結滾動得厲害,彷彿下一秒鐘就要流下淚來。只希望她不要那樣殘忍,連口聲息都不再留給他。那樣,他生無可戀。
“小玖……”
他俯身吻在她的唇齒上,希望有朝一日她像童話故事裏的公主一樣醒來。他會為她親手搭建一棟城堡,從此過快樂幸福的生活。
顧老夫人帶鍾峻風過來了。
顧九重眼眶紅得厲害,顧老夫人看到他的眼底佈滿紅血絲。伸手推一推他的肩膀:“小九,你去休息一會兒吧。不要老在這裏纏着小玖,讓她也睡不安生。”
風小玖現在這個樣子其實完全可以回家修養,畢竟醒來的時間遙遙無期,連醫生都說不準。只說她的大腦受到藥物刺激,進入休眠狀態,其實就是損害了。
可是顧九重寧願天天陪在這裏,也要她躺在醫院裏。
顧老夫人知道他是怕了,怕風小玖有個什麼閃失,不能及時挽救她。
忍不住心疼他:“我問過醫生了,說小玖即便這麼睡着,可是身體狀況還是很穩定,你也不要太擔心。只是別將自己的身體搞垮了,否則誰來照顧小玖。”
顧九重搓了一把臉,站起身說:“奶奶,我出去抽根煙。”
他以前是不怎麼抽煙的,近來頻繁起來。
鍾峻風扯上他的衣角:“少抽一點兒煙,小玖媽媽說抽煙有害健康。等我長大了,就不抽煙。”
顧九重將指中的煙揉碎,蹲下身抱起他。
“聽小玖媽媽的,我也不抽。”
鍾峻風說:“外面下雪了,好大,我們出去堆雪人好不好?”
顧九重說:“好啊。”
顧老夫人又不放心,囑咐他:“別瘋得太久,凍到小風。就算他熱了,也不能讓他把帽子和手套摘下去。”
可是,小孩子玩着玩着就忘記了。兩人之前是堆雪人,後來打起雪仗,玩瘋了,鍾峻風什麼時候摘掉的帽子顧九重也沒注意。連自己都覺得背後的衫衣濕了一片,風一吹,覺出冷來。看到鍾峻風光着腦袋又叫又笑,頓時緊張起來。
“老奶奶不是不讓你把帽子脫掉?要是讓她知道,非痛罵我,你怎麼不讓人省心。”
連忙幫他戴上。
鍾峻風熱得小臉通紅,嚷着:“不要緊,我是男子漢。”
可是,他的身體分明很弱。
晚上顧老夫人給他蓋被子的時候,發現他睡得很不踏實,不停的翻身,又像醒不來。小臉紅的厲害,伸手試了一下,發現發燒了。
當即擔心的不得了,想起去給顧九重打電話,他還在醫院裏。可是,一雙腿發軟,竟然動不了身。就大聲招呼顧錦蘇。
索性顧錦蘇睡得晚,那會兒剛躺到床上,聽到顧老夫人的聲音,跳下床來,鞋子都忘了穿。
推門跑進來:“奶奶,怎麼了?”
顧老夫人哭着說:“小風發燒了,你快送他去醫院……會不會有什麼事,我可怎麼辦才好……”
這樣一來,將顧家的人都驚動了。
顧錦蘇安慰她:“奶奶,別擔心,小孩子發燒一定是感冒了。去醫院打一針就沒事了。”
他把車鑰匙扔給管家,告訴他把車開出來。動手幫鍾峻風穿好衣服,自己只套上長褲,抓起一件衣服就來醫院了。
醫生檢查之後確定是感冒,但是高燒,所以當務之急是馬上退燒,擔心會燒出其他的毛病來。
鍾配配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鍾峻風已經打上點滴了。病房內很靜,顧九重坐在床邊握着鍾峻風扎針的那隻手,擔心他不老實滾了針。顧錦蘇靠在窗前看着。
藥水嘀嗒嘀嗒的流淌,眼睜睜進入鍾峻風的血脈里。氣息這樣凝重,仿連液體墜落的聲音都聽得到。
顧錦蘇來醫院的路上,打着方向盤,覺得自己的手都是抖的。他的車技很好,從來不曾這樣沒用過。由其被路燈一照,更是眩目。暈黃的顏色,像日影一般,任人想到殘破。越是做這種消沉的想法,就越害怕。想不停的加快速度趕醫到,又覺得每走一步,輪胎都像自己的手指一樣滑。一定只是他的心理作用,輪胎分明很防滑。
他只知道這是跟風小玖有直接關係的人,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液,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理應好好守護。越是她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們才更要打起精神幫她盯緊了,否則她醒過來,他們要如何向她交代?自己也一定會愧疚。
抱着鍾峻風上來的時候,喉嚨是嘶啞的,直着嗓子喚醫生。
直到孩子被醫生接過去,他的一雙手臂還懸在空氣中,慣性動作,不知道該收起還是該放下。
誰來告訴告訴他,他要怎麼做?
如何能放下?
鍾配配的聲音打破沉默:“小風怎麼樣了?”
顧九重抬眸說:“醫生說只要退燒就沒事了,感冒而已。”
他的表現還算平靜。
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也沒說多慌張,只問了顧錦蘇一句:“什麼狀況?”顧錦蘇告訴他是高燒之後,他就不再說話了。推開那扇門走進去,安靜的站在一邊看着。最後醫生說先打針退燒,他就過去拉起鍾峻風的小手,幫他把袖子挽起來,一切動作都那樣沉默。他果然是最沉得住氣的那一個。
後來醫生離開,他就坐在那裏握着他的手,到鍾配配進來之前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會兒站起身來,告訴鍾配配:“你先照看他一會兒,我出去透透氣。”
顧錦蘇跟了出來。
顧九重的步伐很快,直接乘電梯上樓,顧錦蘇隨後也跟着上樓。
他步伐穩健,腿長步子大,沒幾步進了風小玖的病房。
顧錦蘇不等走到門口,愣在那裏。他聽到一聲沉悶的啜泣,在一秒鐘的時間內爆發出,儼然是憋悶到了極至,所以才會崩潰得的這樣突兀且響亮,像平地而起的一聲巨雷。任何平靜的偽裝都再掩飾不住,於是,毫不防備的泛濫噴發。其實他早該注意他憋紅的眼眶,他閃爍的眼神,以及說話時顫抖的唇齒。
他不是不害怕,他只是太害怕,所以極力掩飾。只怕下一秒鐘就在人前崩潰掉。
到了這個時候,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顧錦蘇努力的回想,很努力很努力的回想,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那時候顧九重是混世魔王,遠近聞明,幾乎沒有人能夠治得了他。上學的時候就容易打架,時常有家長找上門來,老師也不止一次給家裏打電話。他被顧常君按在那裏打,一次氣急了,一鞭子抽下來,屁股就開花了。顧老夫人為此哭了好幾天,每次上藥都哭,連顧老爺子都沒能倖免,只有他,一聲沒有吭。
顧常君指着顧九重:“你瞧他的倔脾氣,長大了,天王老子的話也不會聽。”
可那又怎麼樣,他天資聰穎,還是會得很多人喜歡。後來去國外念書,更加沒看他哭過,更別說害怕。
直到許多年前父母去世,再到爺爺前段日子也相繼離開,他的難過顯而易見。可他知道,那是傷心,痛極之後的痛徹心扉。可是,談不上害怕。這一次更多的卻是害怕,顧錦蘇第一次聽到顧九重說:“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他那樣無助,像個襁褓之中的小孩子。
顧九重劇烈的哽咽,埋首在風小玖的肩窩裏。
“如果,我們的孩子有事,我該怎麼辦……我還有什麼臉面面對你。我不能沒有你,也不能沒有他……小玖,你起來幫幫我,小風病了……我很怕……”
怕他有事,怕他經受苦難。而他做為爸爸,除了眼睜睜的看着,卻什麼也不能為他做。
眼淚簌簌的往下掉,沿着她的鎖骨蜿蜒而下。
而他哽咽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沉悶的嗚咽溢出來,四散而出,彷彿整個樓層都是他低沉的啜泣聲。
顧錦蘇默然的靠到牆面上,顧九重的眼淚像落在他的心裏,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黎明的時候,鍾峻風終於退燒了。
鍾配配故作生氣:“我再不相信你的話了,說好了不生病,可是,還是時不時的生病。每次都將我嚇得半死,我覺得你一點兒都不心疼我。”
鍾峻風也知道自己這次做的不對,不該不聽顧老夫人的話將帽子和手套脫下來。
“媽媽,我以後會聽話。對不起……”
鍾配配扭過頭去不理他,昨晚接到顧錦蘇電話的時候她都嚇死了,夜裏不好打車,急得站在路邊直跺腳,恨不得直接跑過來。
那種心急如焚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還覺驚心動魄。
肖方拿着早餐進來。
看到鍾配配在跟鍾峻風慪氣,笑着說:“你跟一個小孩子較什麼勁,再說小風也不想生病。現在的天這麼冷,感冒是難免的。昨天我還看到你偷偷的吃了兩片感冒藥呢。”過來試探一下鍾峻風的額頭,接著說:“這事根本怨不着小風,大人還有時常不聽囑咐的時候,何況是小孩子。而且燒已經退了,醫生也說堅持打針,很快就好了,快和小風握手言和吧。小心等他病好了,小夥伴們一起玩耍的時候不帶你。”
鍾配配“撲哧”一聲被他逗笑了。
肖方馬上安慰鍾峻風:“小風,看到了吧,你媽媽笑了,那就表示她不生你氣了。馬上跟她握手言和。”說著,牽起鍾配配和鍾峻風的手,幫他們交握在一起。
鍾配配覺得感動,緊緊吸着鼻子。哪裏會真怪他,心疼他還來不及。板著臉說:“以後真的真的不能再生病了。”
鍾峻風跟她保證:“我一定會倍加小心的。”
趙前生和許麗先給顧家打的電話,聽說顧九重一直在醫院,就直接過來了。
想當初顧九重取消和趙紫寧的婚約,趙家咄咄逼人了好一陣子。顧老爺子幾次打電話去賠不是,趙家人冷言冷語,話里諸多不滿。這回再上門,低聲下氣,一見面就賠不是。
可是,不見得顧九重就會喜歡。
趙前生和許麗也親眼看到了,風小玖人還躺在那裏,除了喘氣,跟個死人有什麼分別。
覺得沒有臉面,但是為了趙紫寧又不得不說。
“世侄啊,你看紫寧她這回是一時糊塗,做出這種事情。不過,叔叔跟你保證,她絕對不是有心要傷害風小姐的。不過縱使無心,傷害還是造成了,我們覺得很抱歉。所以很願意為風小姐做點兒什麼彌補紫寧的過錯。從今以後風小姐住院的一切花銷,都由我們趙家來支付。”
顧九重冷笑:“你們是覺得我們顧家付不起這點兒醫藥費?”
趙前生馬上說:“世侄,你可想多了,哪裏是。”顧家的實力不容小窺,名副其實的大財閥。“我們只是覺得,結果是紫寧造成的,理應由我們來承擔賠償。”
顧九重冷冷的眯着眼:“如果此刻趙紫寧不是呆在裏面,這個女人是死是活,你們還會在意么?”
自然沒人在意。說到底,不過讓為趙紫寧減輕罪行。
顧九重指着自己的胸口:“如果你們想為趙紫寧減輕罪行,那就先減輕我現在的憤慨和痛觸。”
談話只是這樣不歡而散。
事情過去了這麼長時間,顧九重的怒氣似乎一點兒未減,正如他的心痛一絲一毫沒有減少一樣。
趙家人覺得失算,本以為晚一點兒過來,大家情緒平穩了,總能心平心和一點兒。
原來不然。
許麗說:“要不還是直接去顧家吧,顧老夫人心軟,找她說說,讓她幫着勸一下顧九重,或許會好一點兒。”
趙前生搖頭:“不見得,如果我們真去找顧老夫人了,只怕更會惹得他心煩。你也不是不知道顧九重的脾氣,現在的小輩啊,一個比一個桀驁不羈。”
最後找到顧錦蘇的頭上,思來想去就只有他了。
沒有顧錦蘇的私人號碼,也是通過秘書預約上來的。
顧錦蘇手頭上的事情很多,所以時間有限。寒暄的話都省去了,直接問他們:“你們過來,是想讓我勸勸我哥吧?”
趙前生夫婦不由點頭:“世侄,這事要麻煩你費心,我們也是再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現在紫寧的案子就要審判了,我們一家人心急如焚。紫寧的確是傷害到了風小玖,可是,她真不是有心的。”
顧錦蘇沉吟:“你們不是已經去過醫院了,我想你們一定看到風小玖了。無論趙紫寧是不是有心的,傷害都已經造成了。不單是風小玖一個人的不幸,還有我哥,還有孩子。”
趙前生一時間啞言。
顧錦蘇十指交握,接著說:“趙紫寧被逮捕的這段時間,我哥並未跟熟人打過招呼,墊過讓他們重判的話。我想趙紫寧在裏面沒有吃到一點兒苦頭,他這麼做,對她已經算仁至義盡。不能說我哥沒有顧念他和趙紫寧這些年的交情和顧趙兩家的情誼。”
許前生已經開始出汗,看了許麗一眼。
“世侄,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裏,怎麼可能不明白。也是真心實意的感謝顧家。只是,紫寧她的確有錯,可是畢竟年輕,又是一時糊塗。還是懇求你們顧家能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也算給紫寧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了。”
顧錦蘇抬腕看了一眼時間,只說:“我會盡量勸一下我大哥,可是,能否說動他,我也不敢保證。”
趙前生同他握手言謝。
鍾峻風被鍾配配接回家裏住兩天晚上,也方便照顧。
所以,顧錦蘇晚上回來的時候,只看到顧九重從在沙發上。
扔下外套問他:“小風呢?他怎麼樣了?”
顧九重抬眸說:“不再高燒了,還得打兩天針。被鍾配配接回家裏住兩天,擔心奶奶年紀大了,照顧起來身體會吃不消。”
“配配姐倒真是個合格的媽媽。”看了他一眼,又說:“聽說今天趙家人去醫院找你了?”
顧九重眼波淡然一挑:“他們去過你了對吧,讓你來勸服我。”
他就是這樣,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顧錦蘇應了聲:“的確去找過我了。不過,我想來勸服你,不是因為他們找過我,而是由心的想為趙紫寧說兩句話。她的確做錯了,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可是,既然做錯了,憑什麼不讓他們來彌補。壞人沒道理做錯事,還有袖手旁觀權利。當是給她一次機會,其實無論怎樣,她都免不了坐牢。這對趙紫寧這樣的女人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懲處。對她而言,判一天和判一輩子,應該沒有什麼區別。從今以後,她很難再抬起頭來。”這就是所謂的一步走錯,步步錯。
顧九重站起身說:“小玖的病我自己會給他治,別人的錢我一毛錢也用不到。”
關於這個女人,哪怕是負擔,他都再不肯分給別人一絲一毫。
這就對了,他本來就是這種佔有欲極強的人。
顧錦蘇拿出電話打給趙前生:“我想我哥不接受你們趙家人的任何賠償,並不是衝著趙紫寧。到了現在,任何人在他心裏都無關緊要。他只是不欲理會……法院那邊我會打電話,告訴他們趙家已經給了充分的賠償,可以在量刑上做為考量。”
顧家做到這一步,趙家人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易紹仁結婚的時候風小玖果然沒能醒來。
鍾配配在‘時光’訂製的禮服,過去取的時候,林嫣然問她:“小玖現在怎麼樣?”
鍾配配感嘆:“還是老樣子,就那樣睡着。”
林嫣然現在很忙,已經有些日子沒去看風小玖了。聽到鍾配配這樣說,默了一下,也唯剩感慨。最後看着風小玖的面子給她打了五折,鍾配配要原價付給她,林嫣然執意不肯收。
送鍾配配出來的時候,還說有時間會去醫院看望風小玖。
婚禮是肖方陪鍾配配一起去參加的。
衣香鬢影,來了好多人。
不乏看笑話的,一見到鍾配配進來,不由竊竊私語。在所有人看來,一個陪酒女欲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美夢破滅了,說出來不免有些難堪。
江桐操着手臂哼聲:“她怎麼還有臉過來,當初還聽說和易紹仁打得很火熱。那個趾高氣揚的模樣,真以為自己就可以嫁入豪門。”
華露接過她的話:“這些女人最擅長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是做夢,第二就是不擇手段的鉤金龜婿。就不想想自己什麼出身,哪有那麼便宜的事。自己不要臉,就不要怪別人戲耍她,左右不過就是男人的一個玩物罷了。”
只是鍾配配很坦然,一路走過去面帶微笑。那幾個人的聲音有點兒大,肖方按耐不住要過去替她仗義執言,也被她拉住了。輕輕說:“先不要理會她們。”
哭過了,那樣多那樣多的眼淚當著另外一個男人的面哭幹了。一覺醒來發現不過如此,有得有失,這本來就是生活的主旋律。有的時候那些眩麗奪目的,看着離自己那樣近,以為觸手可及,只要一抬手就夠得到,原來飄渺得很。就好似太陽光,雨露均沾,卻沒有人真正的能夠擁有太陽,離得近一點兒,都會玉石俱焚。何況是擁有,她早該過了做夢的年紀。到了這一刻,她終於想明白了。
來到一對新人面前,反倒是易紹仁忍不住怔了下。
今天的鐘配配很漂亮,極致的眉目彷彿工筆細細勾畫,而她整個人從畫上走下來的一樣,連美都美得這樣渾然天成。
見一邊的易倩作勢走過來。
鍾配配微笑着說:“放心,我只是來祝賀易少的,說完一句話馬上就走。”易倩止步,她伸出手來:“易少,恭喜你,新娘子很漂亮,祝福你們。”
她是真心實意的。
愛一個人,掏心置肺,光陰流轉,無論他會變成什麼。一軸畫,一縷煙,一段清淺的流水……都不可避免的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為何不用大腦修繕的能力將他構畫的美好再美好一些呢。有生之年想起來,只管輕輕的微笑,無關愛恨痛癢。
總有一天,這個男人會是風情,不再是風月。
易紹仁努力動了下唇角,可是笑不出。
只聲硬的說:“謝謝。”也想祝她幸福,看似已經找到了,可是,唇齒開合,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有朝一日他易紹仁要在一份感情面前變得這樣狼狽,看似那個先轉身的人是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可能會是那個一輩子都回不過神的人。
新娘子牽過他的手,笑着說:“謝謝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一會兒一定要多喝幾杯。”
鍾配配說:“謝謝,不過我得早離開。我兒子病了,我得回家照顧他。”
三言兩語道過,一生的交集就這樣訴完了。緣分得來不易,修上幾世,或許只是眼神交錯的剎那,可是斷開的時候卻很乾脆,薄薄冷冷的,像冰一樣。
鍾配配轉首看向肖方:“我們走吧。”
轉過身,留一面背影給他。想起那一日他瘋了似的追出來,只是想要挽留她。可是她拆開了他的手,就那樣走掉了。
侍者端着托盤經過,鍾配配伸手要過一杯酒。嘴角一彎:“謝謝。”來到江桐面前,一揚手潑了上去。眾人驚呼起來,江桐更是吃驚不已。鍾配配神色從容:“江小姐這個嚼舌根的壞毛病永遠改不了,而且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以後別說你是江家的大小姐,丟的不是你江家的臉,是整個豪門的臉。”
江桐揚手就要揮上來。
手臂一下被肖方鉗制住。
他面無表情的說:“在我們男人的眼裏,你這樣的惡毒千金還遠不如一個陪酒小姐。”
從酒店出來的時候,鍾配配大呼一聲:“爽快。”
來這一趟泯恩仇,彷彿什麼都過去了。
肖方抬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額發別到耳後:“我希望從今往後你真正的快樂起來。”
鍾配配眼裏都是細碎的晶亮,可是堅持着沒有流下淚來。不是她在故作堅強,是真的沒什麼好哭的。
看了他一會兒,只說:“如果小玖能夠醒過來,我就真心的快樂起來,好好的過日子,找個你這樣的老公。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願意娶我。”
“配配,你等一等。”
後面易紹仁正從酒店大門裏走出來。
肖方眼神一暗:“我去提車。”
鍾配配轉身看過來:“易少,還有什麼事情嗎?”她的神色有一點兒調皮,明顯是在活躍氣氛,讓他們看起來再尋常不過。她說:“禮金我可交上去了,包了很大的一個紅包,還有小玖的,都一塊交到你家帳房裏去了。易少,我們都是無業游民,你可不能獅子大開口啊。”
易紹仁笑不出,一本正經的問她:“如果當初我沒有走開,讓你獨自承受阿姨離世的傷痛,我們會不會在一起?”
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鍾配配搖搖頭說:“就算沒有那時候的事,我們也不會在一起的。看看小玖和顧少,在一起的路多艱難,簡直苦難重重。其實我沒有小玖堅強,我相信這世上跟顧少一樣決絕的人也不多。就算我們那時候不錯過,走着走着,還是一樣會走散的。”
她的話是鋒芒,恰如其分戳在他的痛觸上。
易紹仁抿緊唇,到底沒什麼好說的了。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按在她的掌心裏。
“這個是很早前買下的,是打算送給你的。你收着吧,當是朋友送你的禮物。”
鍾配配還給他,說:“易少,算了,這個太貴重了。會有一個男人買給我的,我堅信。”伸手,抬腳,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用小到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夾雜在風裏呼呼的吹着:“要幸福……”
肖方坐在車裏等她。
鍾配配一上車就聞到一種味道,側首:“你抽煙了?”
肖方打着方向盤說:“要是覺得嗆,打開窗戶放一下吧。”
鍾配配問他:“你怎麼了?不高興?”
肖方說:“沒有。”轉而又說:“你之前的話是逗我玩的玩笑話吧?”
鍾配配盯着他:“你希望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當然希望是真的。”
鍾配配笑笑:“那就是真的。”
肖方終於抑制不住眉梢眼角都是笑。
顧九重說等到新年的時候,會陪着風小玖一起看煙火。
到時候把她帶到山上的別墅去,那裏空曠,到了這個時節全是雪,放再多的煙火都可以。
鍾峻風聽着就感覺興奮,舉起手說:“我也要去。”
顧九重攬過他:“你當然得去,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年。”
鍾峻風想起什麼,又說:“算了,三十晚上我還是不要去了。”
“為什麼?”
“我要陪着我媽媽。”
顧九重揉了揉他的發頂:“可以帶上你媽媽一起,到時候太奶奶和小蘇叔叔都會一起去,熱鬧的不得了。”修指穿過他柔軟的髮絲,接著說:“頭髮長太長了,下午我們去剪一剪,我們剪個一樣的髮型會不會很炫。”
鍾峻風跟着突發其想:“我看到有大人和小孩兒穿一樣的衣服,就很漂亮。”
顧九重將他抱到腿上。
“你說的那叫親子裝,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過年了,一定要賣幾件新衣服,等到把小玖媽媽接回家裏,我們就去逛一逛。”
鍾峻風高興的不得了。‘
顧九重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心裏一動,試探性的問他:“小風,你覺得我做你的爸爸好不好?”
“你是想娶我媽媽么?”他有些不樂意似的:“你不是喜歡小玖媽媽么,是不是因為她病着,你就不喜歡她了?”
顧九重曲指彈他的腦袋:“亂說,誰說我不喜歡小玖媽媽了。我只愛她。我只是問你,我做你的爸爸會不會很好?”
鍾峻風略微羞澀的低下頭。
“我要考慮考慮。”
顧九重忍俊不禁:“你害羞個什麼勁,我要娶的人是你小玖媽媽,又不是你。”
鍾峻風窘迫的睜大眼睛。
“我要替小玖媽媽考慮考慮,我哪有害羞了……”
顧九重捏捏他的臉:“你沒害羞,是我冤枉你了。不過不要考慮太久,要早點兒回答我,我等着你。”
出院那一天,顧九重將風小玖攔腰抱起來。許多天過去她更輕了,被他抱在懷裏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他忍着心酸說:“你就不能給我爭點兒臉,什麼時候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他攬緊她,真怕一陣風刮來就將她吹跑了,到時候他去哪裏找她。
近來他除了每天幫她按摩,還會讀書給她聽,讀那些鍾峻風不喜歡的童話故事,讓鍾配配找來之後一頁一頁的念給她聽。也會去書店選一些節奏輕快的故事,陽光溫暖的下午,他坐在她的病床前一直讀給她聽。
他的生活用品索性搬過來,每天跟她一起生活。夜裏攬着她睡,覺得很踏實,漸漸不再失眠,恍然一夢驚恐的醒來。有的時候一夜睡到天亮,睜開眼睛看到她,心安的不得了。
顧九重想,只要她不離開,哪怕這樣活一輩子,他也沒有什麼好埋怨了。
如果相濡以沫,白頭偕老是一種陪伴。那麼他願陪着她,努力走一條更長的路。
顧九重只是感謝,是風小玖讓他相信,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愛情。不是一種摸不着,看不到,只會出現在小說里的飄渺情節。
大年二十九顧錦蘇去牢裏看趙紫寧。她最後以過失致人損害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在許多人看來這不算長。光陰似箭,三年的時光一晃就過去了。
可是,顧錦蘇看到趙紫寧的時候,還是發現她瘦了很多,形容憔悴。跟那個自信優雅的趙紫寧一比,簡直大相逕庭。
果然,摧毀一個人,時間不論長短。有的時候一天甚至一個剎那就足以毀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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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結束~~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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