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四十一章
日子便這般平平淡淡地過去了,同啟帝親政,而他至今沒有任何妃嬪,皇後人選更是連個影都不曾有。如今他提前親政,選妃之事亦提上了日程。
一時間,來自各地的貴女雲集京城,有些是衝著皇妃的位置而去,有些卻是為了鳳位,但亦有不少是打算趁着這大好時機在京中尋個好人家。
而晉安侯府的二老爺楚仲熙夫婦,則是想着如今適齡女子云集,順便將雙胞胎兒子的親事定下來。
得知父母將要為年紀最小的弟弟訂下親事,楚明慧不禁嘆息一聲,感慨時光飛快,一眨眼,當年那個衝著她撒嬌地要抱抱的小弟弟居然到了可以娶親的年紀了!
她摸了摸臉蛋,輕舒口氣,“不知道到瑞兒與霖兒娶親的時候,咱們會老成哪般模樣了!”
慕錦毅哈哈一笑,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角,得了妻子一記嬌嗔,這才笑道,“我家夫人便是當了祖母,亦是個風華絕代的美祖母,哪些小丫頭片子又哪裏及得上半分!”
楚明慧啐了他一口,“又胡說!”
“怎麼就是胡說了?這可是為夫真真實實的心裏話,絕不摻假!”慕錦毅笑嘻嘻地在她身邊坐下。
如今皇帝親政,他身上的擔子便卸下了許多,每日亦有更多的時候留在了府里陪伴妻子與兒子。長子慕紹瑞跟着岳父念書,自然少在家中,而四歲多的小兒子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紀,加上他性子又安靜,不愛吵鬧,慕錦毅閑時抱着他逗弄一番,倒也自得其樂。
“國公爺,劉侍衛有要事稟報。”燕容走了進來回稟。
慕錦毅拍拍衣袍站了起來,先是對着楚明慧道,“我先出去片刻,看劉通有何要緊事!”
“你有事忙便去吧!”楚明慧朝他點點頭。
劉通如今與紀芳訂了親,她的身邊就只剩燕容一人,為了燕容的親事,她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可燕容卻始終表示無嫁人之心,楚明慧無奈,也只能順着她的意了。
慕錦毅這一去便去了大半日,直到點燈時分才回來。
小兒子慕紹霖這段日子跟爹爹玩得多了,如今一日不見他便要鬧彆扭,讓楚明慧頭疼不已,好不容易見慕錦毅回來,她忙不迭地將小傢伙塞到他懷中。
“你爹爹回來了!”
慕錦毅順手接過委委屈屈的小兒子,愛憐地揉揉他的腦袋,“又鬧你娘了?”
小傢伙抱着他的脖子撒嬌的蹭了蹭,“爹爹!”
慕錦毅無奈,只得抱着哄了半晌,這才重又讓兒子開心起來,吩咐乳母將小傢伙帶了下去,這才嘆息一聲靠在椅背上。
楚明慧見他心情不暢,不禁疑惑地問道,“怎的?劉通尋你有何要事,怎的這般模樣?”
慕錦毅拉着她在身邊坐下,沉聲道,“五王妃過世了,你可知道?”
“嗯,聽聞了。”五王爺弒君自然是被誅殺,只不過念在他終究亦是皇室血脈,故對五王妃等女眷網開一面,亦准她們留在王府。只不過三個月前五王妃病逝,王府自然得收回來,今日,便是朝廷派人到王府清理的日子。
只不過,侍衛在清點王府物件的時候,意外發現了王府地下室,更是在地下室中發現了一個冰室,裏面竟然擺着一個冰棺,棺中躺着前王府侍妾劉氏,亦即曾經的程九娘。
當下便有人報到了慕錦毅處,程九娘是他當年與先帝商議過後放在彼時的五皇子身邊的細作,在事成之後他亦曾派人去接她離開,可是程九娘卻拒絕了。
再過不久,便聽聞她從五王府中消失了,他猜測着大概她想明白之後自己離開了,哪料到如今竟然在五王府地下室發現了她的遺體,忤作檢查,在她身上發現了不少傷,推測她大概是被毒打至死。
將她毒打至死,卻又將她的遺體保存得這般好,這個人,想來便是曾經的五王爺了。
“或許當年我應該再三確認她的安全的!”慕錦毅輕嘆。程家一門倖存的兩個女兒,終也是逃不過一死。
“程九娘生前受了那麼多折磨,想來五王爺對她的恨……將她的遺體保存在冰棺中,這裏頭或許還包含着深厚的愛,如此愛恨交加,或許,我有些明白當年他為何要針對國公府了,想來,他大抵是知道了程九娘的來歷,明白她是我們派去的人。”
想到慘死的生母,以及妻子曾經遭受的危險,慕錦毅心情更為沉重,他在外頭做的事,卻累及了生母及妻子,這讓他怎麼不難過!
楚明慧亦是想到了因五王爺而帶來的各種災難,她深深地嘆息一聲,緊緊握着慕錦毅雙手,無聲安慰着。
“我命人將她的遺體送回了程家故鄉,讓她與她的親人葬在一處,這些年的恩恩怨怨,愛恨糾纏,便讓它隨着時間逐漸淡去吧!”
對程九娘來說,五王爺是她的仇人之子;而對五王爺來說,程九娘既是害了母族的罪魁禍首,更是辜負了他滿腔愛意的薄情女子!他鞭打她,是在發泄心頭的怨恨,將她的遺體保存下來,卻是因為心中縱是仇恨亦無法磨滅的愛。
有時楚明慧會想,若是沒有先皇后橫插一腳,先帝按他預料的那段時候毒發,他會不會直接抱着程九娘的遺體從王府里消失,或離開,或死亡,生生死死兩人又再糾纏在一起。
情之一字,果真是累人不淺!尤其是摻雜着各種複雜情感的男女之情,愛恨嗔痴一念間,上一刻他縱是寵她如珠如寶,下一刻卻是恨她入骨!
她長嘆一聲,唯願魂歸故土的程家姐妹,若有來生,便做個平平凡凡的女子,幸福安樂度過一生。
春去秋來,晉安侯府的孫輩當中,最年幼的楚晟遠與楚晟澤亦相繼成婚,而當年嬌嬌不允許任何人再叫他阿盼的慕紹瑞,他的親事亦逐漸被提起。
楚明慧慈愛地望望如今已與他父親一般高大的少年,心中欣慰。
慕紹瑞這幾年雖跟着外祖父念書,但也一直勤練武藝,身材比同齡的表兄弟自然要高壯許多。聽到娘親問他對未來妻子可有什麼要求,他也只是滿不在乎地道,“像娘親這般便好!”
楚明慧一愣,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聽慕錦毅哈哈笑道,“好小子,有眼光!只不過這世間上像你娘親這般的女子再也沒有了,你與其尋個三不像,倒不如尋個獨一無二的。”
慕紹瑞照樣是隨隨便便地道,“那娘親瞧着哪個孝順你便訂哪個吧,左不過都是一雙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又哪有什麼獨一無二的!”
楚明慧又好氣又好笑,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給我認真些!這可是關乎你一輩子之事,哪能這般隨隨便便的態度!”
慕紹瑞摸摸被她拍到的地方,又摸摸鼻子,嘀咕道,“你不是已經在很認真地挑兒媳婦了嗎?又哪會隨隨便便迎一個進門。”
“你!”楚明慧被他氣樂了。
“敢情將來和你媳婦過一輩子的不是你啊,而是你娘啊?”
慕紹瑞不敢再出聲,只是向親爹慕錦毅遞了一個求救的眼神。
慕錦毅收到兒子傳過來的信號,佯咳一聲,“既然他暫且沒有看中的姑娘,也想不出有什麼要求,不如便先放一放,對了,七日之後的秋狩,我與瑞兒可都是要去的,行囊你可準備好了?”
楚明慧瞪了他一眼,又恨鐵不成鋼地拍拍長子的手臂,“出去,讓人看了鬧心!”
慕紹瑞如蒙大赦,急急躬了躬身便落荒而逃了。
“別人家的都是慈母嚴父,咱家的卻倒了過來,你再這般順着他,小心七老八十了也抱不上孫子,將來,有得你頭疼了!”父子兩人的擠眉弄眼又哪裏瞞得過她去。
慕錦毅訕訕笑了一下,不敢再出聲。
“需要帶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妥當了,你右臂用不得力,一定要注意,莫要技癢又跑上場去,若是又傷到,只怕到時連只茶碗都端不起了。”楚明慧叮囑道。
慕錦毅的右臂早已經痊癒了,但是正如當初太醫診斷的那般,確是使不得力,除了些輕便的小物件,其他的便無能為力了。前兩年他見兒子在舞劍,一時技癢跑上去父子對打,結果……
正因為此,楚明慧才特意叮囑他,畢竟此人自小便學武,骨子裏對這些打打殺殺是十分熱衷的,就怕到時見到滿場的熱鬧,心裏又痒痒了。
慕錦毅再三保證,絕不會再不顧身子而一頭熱,她這才稍放下心來。
父子兩人走後,楚明慧便一心一意物色起未來兒媳婦了,與娘家嫂嫂凌氏結伴,到處參加京城貴婦的宴席,就想着挑個可心的兒媳婦,將來她便能放心將手頭上的職責轉交給她。
而凌氏,自然亦是與她同一個目的,她與楚晟彥的長子,僅比慕紹瑞小一歲,如今提前一年半載訂親也沒什麼,反正訂得再早,也得等人家姑娘及笄了才能成親,趁着如今年紀不算長,還能多挑挑。
兩人看了大半月,倒真讓她們挑了幾位合心意的姑娘,一時之間又有點猶豫不決,覺得這個不錯,那個也挺好的。
楚明慧放下手上的名單,長嘆一聲,“這挑媳婦也真是件難辦事!挑個出身高貴的,又怕她過於嬌氣,將來進了門還得讓人哄着捧着;挑個出身低一點的,又怕她撐不起門庭,縮手縮腳。真是,左看右看都決定不了啊!”
燕容‘噗嗤’一笑,“不如就按世子所說的那般,挑個與夫人差不多的!”
楚明慧嗔了她一眼,“胡說!”
“夫人,出事了,國公爺受了傷,如今皇上命人護送他回府,世子爺亦一同回來了!”兩人正說笑間,便見丫頭臉色蒼白地進來稟道。
楚明慧大驚失色,猛地站起身來,“人呢?在哪了?”
“正往這邊來!”
話音剛落,便見幾名御前侍衛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抬着軟架走了過來,而慕紹瑞,則指揮着他們將架上的慕錦毅抬到正院西側間。
她急的快步走上前去,顧不得沿途向她行禮之人,一把抓著兒子,顫聲問道,“你爹怎樣了?傷在何處?重不重?”
慕紹瑞紅着眼圈,嗚咽着道,“傷在胸口,是,是被猛獸襲擊所傷,為了救兒子,都是我,若不是我,爹便不會受傷了!”
想到一向對他寵愛有加的父親倒在他面前,慕紹瑞眼圈更紅了,若不是他武藝不精,又怎會讓那匹狼有反撲的機會?而父親更不會為了保護他而被惡狼抓傷。
楚明慧渾身戰慄不止,臉色慘白,她顫聲問道,“可,可有生命危險?”
慕紹瑞哽噎道,“太醫說只要熬過這幾天,若是傷口沒有惡化便無大礙,若是……”
楚明慧晃了晃,臉色又更慘白幾分。
圍場裏出了意外,傷的還是大名鼎鼎的慕國公,同啟帝亦無心情再狩獵了,匆匆便擺駕回京,又特意安排了兩名太醫留守國公府隨時診治。
跟隨慕錦毅父子回府的這兩名太醫便是同啟帝專門派來負責照顧慕錦毅,直至他完全康復的。
兩人親自替他換了葯,又叮囑了一番要注意的事項,並再三強調這幾日非常關鍵,絕不容有失,這才到了燕容命人準備好的客房稍作歇息。
慕紹瑞欲留在房中照顧父親,可楚明慧卻搖搖頭,堅決地讓他回去歇息了。
屋裏的人都退了出去后,她怔怔地望着臉色有些蒼白,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慕錦毅,片刻,才顫抖着握住他的大手。還好,他仍活着,仍在她的身邊!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這個男人,早就成了她生命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無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多少的愛恨恩怨,到這一刻,她心中才突然生出一絲慶幸,慶幸這一生,陪伴在她身邊的仍是他!
成婚這十幾年來,她怨過、恨過、不忿過,也曾迷失過、失望過,甚至絕望過,但是她很慶幸,她沒有徹底迷失在那些仇恨當中,直到如今,她的雙手仍是乾淨的,沒有沾染過鮮血。
十幾年,她學會了放下,放下過往的一切,如今,在她不曾察覺的內心深處,或許她也慢慢開始撿起,撿起對這個曾經辜負過她,讓她傷心失望過的男人的信任;撿起對將來幸福生活的期望,以及追求那些幸福的勇氣!
這幾年,她不是沒有察覺他對自己的小心翼翼,正如他當年承諾的那般,他盡了最大的努力讓他做到最好,用最好的他來待她。如今再回想他的戰戰兢兢,楚明慧不禁有點心疼,如此如履薄冰地維繫脆弱的幸福,並且持續數年之久,難道他就不曾累的嗎?
當晚,慕錦毅便發起了熱,原本因傷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如今卻是紅得仿若抹了胭脂一般。
整個國公府因為慕錦毅的傷而陷入一陣惶恐不安當中,連一向笑呵呵的老國公及深居簡出的喬氏都被驚動了,親自到了正院看望昏迷不醒,且發熱不止的慕錦毅。
楚明慧照顧了慕錦毅一整夜,絲毫不敢合眼,冷水換了一盆又一盆,可慕錦毅依然降不下熱來。
兩名太醫亦是一夜未睡,時刻關注着他的傷勢,生怕他會有什麼不測,到時同啟帝降罪下來,只怕他們承受不起。
喬氏見她滿臉憔悴,不禁濕了眼,“你也要顧着自己啊,這些事交給下人們去做便可以,總不能大侄兒好了你又倒下吧!”
楚明慧勉強朝她扯出一絲蒼白的笑,“不礙事的,他如今這般模樣,我便是想睡也睡不着,倒不如留在此處照顧他。”
喬氏久勸不下,只能嘆息一聲,“那伯母吩咐人給你燉碗參湯,你好好用些!”
她如今哪還有心思喝湯啊,只不過這畢竟是喬氏一番好意,她也只能受了。
喬氏親自端了湯過來,又看着她喝了下去,再叮囑了她一番,這才扶着丫頭的手走了。
老國公自然也被慕紹瑞兄弟倆勸了回去。
直至當日酉時,慕錦毅的熱度才慢慢退了下來,讓楚明慧等人不禁鬆了口氣。
她輕輕將手覆在他的額上,仍是比較溫熱,但比之前卻是好多了。
“夫人,你先去歇息片刻吧,太醫都說了,國公爺既退了熱,那便沒有大礙了,你這般不眠不休的,若是國公爺醒來,豈不是又要擔心?”燕容低聲勸道。
楚明慧思量片刻,終究仍是搖頭,“不了,我還是等他醒來再說。”
燕容再勸,連慕紹瑞亦加入了勸說,“娘,你這樣,不說爹,便是兒子也擔心啊!”
最小的慕紹霖乾脆拉着她的手往屋外走,“去吧去吧,霖兒陪你!”
她無法,只得任由兒子拉着回了正房,這才合衣躺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感覺自己處在一片黑暗當中,彷彿有什麼力量牽引着她往前走,一直到眼前出現一道光。
她從光亮處出來,便怔住了,這是,慕錦毅?心中一喜,快步上前,“你醒了?傷……”
她的手,從那慕錦毅身上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