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四十章
從淳親王府出來,果見慕錦毅在門外等着她,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眼便看到了他,而同時,對方亦迎上了她的目光,目光相接,慕錦毅不自覺便露出幾分笑容。
他大步走過來,執起她的手,溫言道,“咱們回府吧!”
楚明慧笑着點點頭,“好!”
夫妻兩個旁若無人地攜手離開,讓身後眾人目瞪口呆,都說慕國公寵妻,可寵到這種眾目睽睽之下拉着妻子的手的地步,真是,真是太令人震驚了!
文氏與六公主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嘆口氣,算了,就讓她們兩個結伴回去吧!
身後的議論紛紛,完全沒有影響到慕氏夫婦,兩人坐上了回府的馬車,楚明慧便輕聲向慕錦毅說了些王府的見聞,而慕錦毅,始終含笑地望着她。
這一日,慕錦毅下朝回來便有些沉重,楚明慧見他心情不暢,走到他身後替他揉捏了一下肩膀,才輕聲問,“可是政事上有麻煩?”
慕錦毅搖搖頭,“不是,皇上如今十六歲了,行事越發沉穩,處理政事亦是得心應手,我與岳父大人幾位輔政大臣商議過,打算提前讓他親政,也好早些卸□上的擔子。”
同啟帝年少有為,確是比他皇祖父與父皇更為出色,作為臣子的,自是最盼望遇上明君,同啟帝雖年幼,但隱隱已有明君風範,讓一直用心教導他的慕錦毅大為欣慰。
“今早,唐永昆向皇上請辭!”慕錦毅滿懷唏噓地道。
楚明慧動作一頓,片刻又繼續起來,她垂下眼帘,心中卻是百感交雜。
還差三個月,唐家夫婦的三年之期將到,唐永昆這是準備南下去尋玉敏姐姐了?
想到這幾年越發陰沉,行事越發果決的唐永昆,慕錦毅心裏一陣沉重。
當年那般溫和的男子,如今卻變成這般模樣,還得了個黑面神的外號,這固然與他早些年調到了刑部,出任刑部尚書,處事毫不講情面有關,亦與他臉上始終毫無表情,陰陰冷冷脫不開關係。
這幾年,唐永昆大多時候都是住在府衙,偶爾回到了唐府,亦只是將自己鎖在與韓玉敏住過的正房,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唐家的妾室錢氏,如今應該稱為錢姨娘,自生了個體弱多病的早產女兒,心中一直很不甘,只想着再尋機會懷個兒子,徹底在唐府站穩腳跟,可是唐永昆不回府,她一個妾室又出不了門,便是唐永昆回了府,可卻將她死死擋在院門之外,根本讓她連人影都見不着。
她不只一次埋怨女兒,覺得是她拖累了自己,若是個兒子,她又怎會落得如今這般地步!唐永昆自庶女出生后,便命人用心尋了兩位乳母,又尋了幾位經驗豐富的僕婦照顧孩子,而他本人,卻甚少見這位庶女,除非庶女又犯病,他便是不待見錢氏,亦對這個並不在他期望當中的庶女生不出多大的感情,可那終究是他的親生骨肉,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錢氏無奈,只得一次又一次利用女兒的病,想着將他引過來,可唐永昆每次不是讓人將女兒抱過去,便是着人讓她迴避,根本讓她無機可尋。
她無法,只得趁着這日唐永昆回府,闖進了書房,跪在地上哭求着讓他圓了老夫人生前的願望,讓唐家後繼有人。
唐永昆冷冷地望着她,嗤笑一聲,“圓祖母生前願望,讓唐家後繼有人?你倒不如直接點說,讓你自己生個兒子。只是,你也太當自己是一回事了,我唐家的子嗣何曾輪得到你一個賤婢擔心,難不成這世間就你一個女子能生?”
錢姨娘打了個寒顫,被他陰冷的目光盯得手足冰冷,她差點忘了,如今的唐大人,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會溫言向她道謝,感激她用心照料祖母的唐大人!
當初的她,正是被他渾身上下那一股溫和的氣質所吸引,這才暗生情愫,不時在唐老夫人面前暗示願作妾室替唐家開枝散葉的想法。
她承認唐夫人韓玉敏是個出色的女子,只可惜她太好強了,女子本應該一心留在家中侍候夫君,孝敬公婆,又怎能三頭兩日往外跑,甚至連成婚多年無子亦不曾請大夫調理身子,只說什麼一切隨緣。
一切隨緣?她更相信事在人為,這不,她當年不是成功地鼓動了唐老夫人向唐永昆施壓,圓了她進門為妾的夢想了嗎?
自己隱藏的那點小心思被對方□□裸地晾了出來,她一時覺得非常難堪,強按下心中失望,錢姨娘又輕聲道,“婢妾聽聞大人慾辭官?老夫人一直盼着你能光宗耀祖,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是不同意的。”
唐永昆厭惡地望了她一眼,話中帶毒,“別將你那些骯髒的想法加諸於祖母身上,我辭官與否,與你又有何干,你是什麼身份?膽敢在此指手劃腳!祖母生前,你唯一的用處便是照料她老人家,如今,你只不過一位照料我唐府小姐的僕婦!滾出去,別髒了我的地!”
錢姨娘被他毫不掩飾的厭惡嚇住了,又見他突然發作,不禁顫顫慄栗,連滾帶爬地出了書房。
她扶着婢女的手回到了房裏,心中餘悸未消,良久,才慢慢緩了下來。
她壓着心口處,只覺裏面堵得厲害,唐夫人韓玉敏離開后她也是有過妄想的,總覺得如今府里后宅便只得她一個,唐永昆便是對韓玉敏再情深,相隔得遠了,又哪及得她近距離息心照顧,天長日久的不愁入不了他的心。
只可惜,唐永昆的反應卻讓她一切想法都成了切切實實的空想。
但是,無論唐永昆再怎麼思念韓玉敏,他的人總是離她最近的,如今他竟要辭官,難不成打算拋下一切去尋韓玉敏?
想到這個可能,她不禁心驚膽戰,如今兩人離得這般近她都得不到他,若是他走了,此生她再無希望,即使她生了個女兒,一個庶女,又能有多大的份量,正如他方才所說的,世間上又不是只得她一個女子能生!
“姨娘,小姐的葯已經熬好了!”照料唐府庶女的婆子進來回稟。
錢姨娘煩躁地揮揮手,“熬好了便喂她吃吧!”一個給她增不了底氣的丫頭片子,還是個病懨懨的,能有什麼用,也只不過將她老子引過來望一眼罷了!
唐家這些內宅之事,楚明慧自然不知,她只是從慕錦毅口中知曉同啟帝苦留不住,終是同意了唐永昆的辭官請求,現今唐永昆已陸陸續續將手上公務交接妥當,亦確定了南下燕州的日子,就在一個月之後。
她輕嘆口氣,唐永昆這一走,也不知與韓玉敏到底能不能有個好結局,他用了八年才讓她打開了心扉,如今情況比當年可是要差得多,別說八年,估計十年,甚至十八年,他都未必能再讓她重新接受!
唐永昆將事情交待妥當,對錢氏母女亦作了安排,便讓她們繼續留在京城唐府,他留了足夠的錢財可保這對母女餘生衣食無憂,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
錢氏再怎麼令他厭惡,可若不是他點了頭,又哪會有庶長女的出生。至於這個女兒,雖不是他所期待的,但終究亦是唐家的血脈。
唐永昆安排得再好,只是仍是出了意外,唐家四歲多的庶女,夭折了!
他聽了負責照顧女兒的婆子及乳母回稟,不敢置信地望着癱在地上面無血色的錢姨娘,“虎毒尚且不食兒,你明知女兒體弱,加之又尚在病中,竟然還抱着她吹了一夜冷風?”
唐府的庶長女,死於高燒不退,小姑娘早幾日便受了些涼,用了幾日葯之後已有所好轉,可昨日突然高燒不止,甚至還陷入了昏迷當中,乳母等人嚇得半死,急讓人請大夫,並請人到府衙通知唐永昆。
唐永昆急急趕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最後在他懷裏永遠地閉上了那雙眼。
他紅着眼,雙手不停地抖着,明明前日他瞧着已經好轉了的,又怎會突然高燒起來?未等他下令徹查,錢姨娘便撲過來搶過女兒,顫抖地試了一下她的呼吸,然後便軟倒在地,放聲痛哭。
他只聽得她含含糊糊地哭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會這樣,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
他愕然地望着望着錢氏,心中冒起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待乳母及照顧女兒的婆子跪下來將昨日錢氏抱着女兒在窗邊吹了一夜的冷風之事道來,那個荒唐的想法終是被證實了。
“我真的不知道會這般嚴重,我只想着,想着她再病一病就好,這樣,這樣你便不會拋下我們母女了!”錢姨娘悔不當初,她縱是一直怨這個女兒,怨她為何不是個兒子,為何入不了唐永昆的眼,但當懷中的孩童真的停止了呼吸,再無法睜着那雙清澈的大眼軟軟糯糯地喚她姨娘時,她才醒悟,這個孩子,可是她至親骨肉啊!
唐家唯一的孩子夭折,唐永昆的計劃便被打亂了,他命人在離唐老夫人安葬之處不遠辟了塊地,將女兒葬在了此處,讓她離祖母近一點,畢竟,這大概是祖母唯一的重孫了。
至於錢氏,唐永昆更想直接打殺了替女兒填命,可見她如今晚晚作噩夢,受盡良心譴責,也不欲多作理會了,直讓人將她送到了家廟,在祖宗靈前贖罪。
他怔怔地環顧了一周又剩下他一人的偌大的府邸,心中生出一陣凄涼之感,這一刻,他迫切希望妻子出現在他眼前,縱是她仍如當初那般冷冷冰冰的亦無所謂,只要她在便好,她在,他才不會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世間拋棄了一般,他的心才能有所停靠,不會再如現在這般恍若無根的浮萍。
安葬了女兒,又將願意離府的下人的賣身契歸還,並贈了部分銀兩,讓他們各奔前程,唐府,便只剩下幾個忠僕看守家門。
“這一別,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見,望你好好珍惜眼前人,莫像我這般,失去了才悔不當初!青山不改,我縱是遠在他鄉,亦祝你與夫人白頭偕老,恩愛一生,保重!”唐永昆一身青布衣,背着個簡簡單單的包袱,拍了拍慕錦毅的肩膀,沉聲道。
“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願你得償所願,此生再無遺憾!”慕錦毅用力握着他的手,無聲鼓勵。
“承你貴言!”唐永昆笑笑。
“好了,我該上船了,就此別過!”
開往燕州的官船漸漸駛離了岸邊,慕錦毅遠遠望着孑然一身的熟悉背影,輕聲道了句,“珍重!”
燕州城內。
“韓夫人,有位先生尋你,說是你家相公!”韓玉敏正坐在櫃枱后對着這個月來的進賬,便聽外頭的小丫頭進來稟。
她怔了怔,有點意外,“我家相公?”
“嗯,就在門外呢!”小丫頭伸出手指朝大門指了指。
韓玉敏順着她的手望去,便見滿身風塵的唐永昆,背着個青布包袱走了進來。
“久聞韓夫人宅心仁厚,在下無家可歸,求夫人賞個棲身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