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回 僧格神勇擒三虎 精衛恍惚救公主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人們習慣把這稱為天註定。
兩日後,天色大詭。
抬頭所見,一整片天竟一分為二,遠處明明晴空萬里,身後卻是陰雲密佈,鋪天蓋地的襲來。
巳時三刻,當僧格岱欽阻截下山路的最後一路人馬傳回消息后,他立即傳令下去,而後親率山中精銳五百,突襲三虎寨。
彼時三虎寨的土匪們,正剛剛耍完大刀,準備吃飯,結果熱騰騰的麵條還沒胡嚕幾口,就被那威聲震天的攻寨聲,嚇的掉了碗,一個個先是手忙腳亂的揀起了刀,結果沒等衝上去擋,就瞧見那些個兵衣裳的補子縫着大大的‘僧’字。
“僧王的兵!是僧王的兵!媽了個巴子的,快跑!”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嗓子,轉眼間一百來個土匪像是大火燒了林子一樣,紛紛做驚慌的鳥獸散去,有得嚇破膽的甚至連刀都丟了,一個‘僧’字,完全讓他們這些不入流的山匪嚇的屁滾尿流。
果不其然,僧格岱欽的人馬甚至兵不血刃,自殺入三虎寨到全寨攻陷,只肖區區半個時辰的功夫。
然……
“回王爺,搜遍了寨子上下,不曾發現林聰兒痕迹!”幾個小兵滿頭大汗,匆匆來回。
僧格岱欽皺了皺眉頭,眼神掃向被綁跪地的大虎子,而身邊的聶不遠也動作極快的立時抽刀逼在大虎子的脖子上。
大虎子到底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刀舔着脖子,也沒抖上半抖,他瞟了一眼脖子上的刀尖兒,滿是血絲的眼珠子又轉上幾圈,立馬更加確定這滅頂之災是跟哪兒招惹來的。
“操!”大虎子猛盡了洪荒之力罵了一聲兒,聶不遠當場就急了,手中刀往前一逼,一流猩紅的血就順着大虎子的脖子流了下來。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聶不遠怒目而斥。
大虎子朗聲笑了幾聲,轉而看向僧格岱欽,一派江胡口氣的道:“我就說嘛,我三虎寨雖然身在綠林,但也從來遵守道上規矩,一來不欺負良民百姓,二來不與官家為難,怎麼就能勞煩僧王如此大駕來親自折騰這麼一遭,果然,僧王是奔着那個婊子來的。”
“我大虎子素來敬僧王是個英雄,實在不敢欺瞞,確實,不日前,那小婊子確實在我寨中,但當時我和弟兄們只當是個走投無路的娘們,她討口飯吃,咱們討個女人,你懂的,咱們做爺們兒的,哪裏看得過去一個小娘們兒走投無路?”
“結果……哈哈哈,原以為是做一回菩薩,合著居然讓這小婊子給耍了!”
“剛才這位小哥說是誰?林聰兒?”
“哈哈哈,真想不到這小娘們兒居然有這麼大的來頭!”
大虎子連笑帶罵,道是好一派委屈模樣兒,僧格岱欽看在眼裏,喜怒不行於色。
常年在外接觸魚龍混雜,以僧格岱欽的察人之精怎麼可能瞧不出這大虎子在極力撇清關係呢?
老實說,作為綠林山匪來講,這大虎子足夠精明,也足夠上道,但他還是有一點沒搞明白,那就是——
他三虎寨是生是死,對他僧格岱欽來說,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只知道,林聰兒此時此刻真的沒在這個山寨里,因為以大虎子這副洗白的嘴臉可見,如果林聰兒此時在寨中,一定二話不說把她交出來。
一旁的聶不遠也想到了這一層,彼時心道:虧得王爺思慮周全,攔截了所有下山的路,不然他還真的難逮林聰兒這條滑泥鰍!
卻說一番剖白后,半點兒反應沒換來的大虎子可是急壞,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打量,只盼給三虎寨瞄出一條活路來。
可茲瞧那僧王一言不發的背手而立,那身形太過挺拔壯碩,以至於跪着的他全然看不着他的眼神,他是心又慌,又懵圈,只得又連連道——
“王爺,怎麼,我大虎子說的話你不信?我跟關二爺發誓——”
“用不着在我面前唱大戲。”一聲沉聲打斷了大虎子的話,僧格岱欽終於開口,他並沒有看大虎子,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道:“我要抓的是林聰兒,對你的生死沒興趣。”
一聽這話,大虎子當即眼珠子鋥亮!
然而——
正當喜悅自己極有可能逃出一劫時,卻見僧格岱欽忽然轉向他,目光如炬。
“你的生死,全看你自己的所作所為了。”
大虎子被僧格岱欽那帶着刀疤,煞氣極大的面相駭住了一時,腦袋短路,說話都開始結巴。
“僧、僧、僧王放心!如果王爺今日大人有大量,願意原諒小的們的一時糊塗,小的們願意一輩子給王爺作牛作——”
“報!”
一聲急迫的報訊聲打斷了大虎子的表忠腸,但瞧一個小兵滿臉冷汗,一副驚駭至極的模樣連磕絆帶趔趄的跑到僧格岱欽面前,上前與其貼耳不知說了什麼一番后,茲見,僧格岱欽的臉色越發凝重,那周身散發的勃然大怒,不肖用眼都能輕易察覺。
待那小兵退下后,幾乎是立時,僧格岱欽一把抽出佩刀,大虎子根本全然沒反應過來,一雙手腕已是一陣劇痛。
在低頭,看着那兩個血肉模糊的手腕。
已是手筋盡斷。
……
精衛被解開的一刻,幾乎蠻牛一般的撞到了三四個人,他明明幾天幾夜沒怎麼闔眼,可他那佈滿紅血絲的雙眼卻像是嵌了什麼寶石一般,亮的發光。
“大人,找到……公主了,王爺請您過去。”
茲聽完這一句話,他竟像瘋了的野牛一般沖了出來,他不顧自己身在何方,不顧自己周身是何等模樣。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身血肉外翻的身子在別人的眼中看上去有多麼的詫異。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幾日幾夜不曾進食的身子在別人的眼中看上去有多麼驚奇。
他只知道,在聽到,公主找到的一刻,他的眼眶居然沒出息的燙了。
而那熱滾滾的男兒淚順着粗糙的臉滑下來,沒入胡茬之際。
別說別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實在跑的太快了,一顆心都在前方,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
精衛幾乎旋風一樣的跑到那石窟口,儘管帶他前來的幾人早已被他遠遠甩在後邊,然而只憑眼前齊聚兩側,整整齊齊排路而立的兵卒,以及那石窟口來回踱步的僧格岱欽,他就知道——
是這裏了。
“人呢?”精衛覺得自己很大聲的吼出了這句話,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到完全沒有聲音,能被人聽懂,全因口型。
不只是嗓子,甚至僧格岱欽朝他走過來的時候,在他的視線看來,都是晃晃悠悠漂浮在空中,踩着雲彩飛過來一般。
他仔細瞪大了眼睛去看僧格岱欽,用力側耳去聽他說話,他聽見他跟他說:“精衛,你冷靜聽我說——”
“她死了?”精衛幾乎一刻都等不了的問出了口!
卻見僧格岱欽於漂浮中搖頭,他才察覺自己周身一軟,幾乎踉蹌。
接下來他什麼話也不想聽,也忘記了身份尊卑,只一把大力的撥開礙眼擋路的僧格岱欽,趔趄的往前走着。
他什麼也沒有問,可他就是知道她在裏面。
“精衛!你冷靜些!”僧格岱欽的聲音在身後喚着。
精衛只覺得好吵。
他怎麼不冷靜了?
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麼冷靜過。
他甚至看見那一個個被刀架在地上跪着的噁心賊匪,都不曾踹上一腳,不曾抽刀砍上一刀。
他有多麼清楚自己應該揮手甩他僧格岱欽一個巴掌,然他卻只撥開了他。
他知道自己有多暈,身子有多虛。
他也知道自己有多麼清醒,有多麼冷靜。
他清醒的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麼。
他冷靜的知道現在什麼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精衛的雙腳在陰暗潮濕的洞窟里不自知的畫著圈,撥開兩邊每一個‘攔路礙事’的人,順着那越來越入耳的呢喃聲,他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兩側那些被他逐一推到的士兵們眼神里都是驚奇的。
他們完全不知道,這條條永道里,這個踉蹌的幾乎隨時都能昏倒的渾身是傷的男人究竟是如何找到那目的所在的。
他們知道,他的每一步雖然走的趔趄,可那方向是真的對的。
也許王爺說的對,如今那裏面的女子……怕是只有他才能帶的走了。
啪——
噹啷啷——
當精衛的大手拍在那潮濕的木柵上,那力道大的,直拍的被劈開的鎖鏈都跟着噹啷啷的晃。
吱嘎——
他拉開木柵,一步步的走向那個瑟縮在角落的一小團兒陰影兒。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那念經一般的聲音從那小團兒里聲聲重複發出來,沒有語氣,沒有語調,甚至連平仄都沒有,只是一聲聲的重複。
精衛喉結不住的滾動,滾燙燙的東西一直熨貼着他粗糙乾裂的臉,那滾燙里好像摻着鹽,刺的他臉生疼生疼。
終於走到她面前,他站定。
動作萬般輕的解着自己的鎧甲后,動作輕緩的脫下了衣衫。
沒有片刻暫緩的蹲下來,裹住她幾乎全部露在外面,滿是傷痕的雙肩。
那小團兒一抖,像貓被踩了尾巴一般的尖叫出來。
那聲音凄厲的像是隨時能震破耳膜一般,跟她激烈的反抗動作一樣的不似來自人間。
然而只肖精衛一個動作一句話,那瘋狂的小團兒瞬間安靜下來。
精衛把大手放在她頭上的時候,清楚的看到自己顫抖的五指。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刻他有多麼慶幸。
“小丫頭,謝謝你,謝謝你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