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寂寞時 殷殷盼子歸
夕陽西下,人流竄動。晚飯後,人們乘着清涼的晚風,散步出門。
李老爹孤坐店中,猶如一棵飽經滄桑的松柏,張大一雙縱橫交錯的花眼,在人群里細細地留意着、搜索着。每見到眼前有俊俏少年身影晃動,空洞的眼中總會出現陣陣潮潤。然而,最後卻是無盡的失落。在經歷無數次驚喜、失望的掙扎之後,李老爹的心,受盡了痛苦的煎熬。但他那不死的心,卻依然執着,眼光一如既往地靜靜地停泊在人流中,期盼奇迹能夠出現,希望那個輕盈、靈巧而又活潑的身影,能在他面前乍然閃現。
“小石頭,你什麼時候回來,你讓我等得好苦啊!”眼望街道上那如織的人流,李老爹不棄不舍地守狹小的鎖店內,心裏不時發出暗暗呼喚。
不覺間,一個中年男子,躡腳來到店內,看着神情落寞的李老爹,輕輕喚道:“李老爹,還守着哩。天晚了,你該回家吃飯了。”
李老爹循聲抬頭一看,見是鎖店房東,露出厭惡的神色,一下子沉下眼帘。見來人只是在眼前晃悠,無奈地嘆息一聲,雙手待要撐起沉重的身體,許是坐得久了,一時未能適應,未等站穩,腳下一抖,向前踉蹌幾步,險些跌倒。中年男子一見,煞是驚怍,搶步上前,趕緊一把扶住。待李老爹晃悠悠站定,拂卻額上沁出的汗珠,禁不住張口怨責道:“李老爹,這店租期已到,那小石頭呢,又許久不見了人影,續租我看是無望了。依我說,你明天就不要再來了。”
李老爹聞言,一股怒氣直逼腦門而來,他轉過頭來,眼望男子。神色凝重地看了看他,顫聲道:“人說奸商、奸商,果然不錯。小石頭不回來,我一走。那這些東西怎麼辦?總不能丟了吧。”李老爹心裏惦記着小石頭,憤憤地指了指店裏擺放的鎖具物品,心裏大有不甘之勢地厲問道。
“李老爹,話可不能這麼說,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呀。你想想,雖說這店不大,可我那一大家子人,還靠它餬口吃飯啊。至於說這些東西,您老放心,待明天新店主來了之後。我會幫他收拾保管好的。”男子知道李老爹耳聾,把嘴貼近他的耳邊,大聲說道。
“可,你這一轉租,那小石頭回來后。不就沒地開店了?再說,這地方一直就是鎖店,以後換了地方,老客戶再找不到小石頭了?”李老爹細細揣摩一陣,覺得中年男子的做法甚是不妥,緩緩地轉過頭來,大聲置疑道。
男子聽李老爹如此執拗。苦笑着對他搖了搖頭道:“李老爹,您老也要替我想想呀,這小石頭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讓這個店子空着,若是他永遠不回來,難道就讓它永遠這麼空着?這。不是辦法呀!”
李老爹一聽,怒氣再次衝出腦門,他指着男子厲聲道:“你說什麼來着,你說‘小石頭永遠不回來?’”
男子李老爹額上青筋突起,明白自己無意間觸到老人痛處。怯怯地退後半步,陪着笑臉解釋道:“李老爹,我知道你思念小石頭心切,我不是哪個意思——”
李老爹顫巍巍地湊近男子,大聲道:“不是那個意思?哪你是什麼意思!”說著,懷着滿腹的激憤,步步緊逼過來。
正在兩人四目相對,僵持不下、劍拔弩張之際,張艷匆匆來到店內。待她問明緣由,見外公一副怒髮衝冠的樣子,心裏不覺一陣凄然。撇下滿腹委屈的男子,移步近到外公身邊,婉聲對他說:“這位大哥說的是,您老天天守在這裏等小石頭,他不回來,您在這裏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外公,我看這樣,不如您老就呆在家裏,等這裏有了小石頭的消息,讓他們第一時間通知您,這樣既不影響別人做生意,也減輕了你自己的精神壓力,豈不是兩全其美?”
中年男子一聽,喜上眉梢,趕緊隨聲附和道:“您看,還是大妹子會說話,想到說不出的地方,都被你一語說破了。怪只怪我笨嘴笨舌,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本來好好的話,說出來也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什麼想到說不出的地方,我說你這是唯利是圖!你想想,你這一轉租,若是小石頭回來,靠什麼做生意,他那師傅又曾不管他看護他,可憐見,他一個小娃,到哪裏謀生去?你們這幫無良的商人啊,都是些勢利之徒!”李老爹乍一想到小石頭,便滿心地不忍起來,昏花的眼眶中,竟湧出陣陣熱浪。
“這——”中年男子一聽,一肚子的憋屈早顯形於面頰之上,正待上前爭辯,被張艷急促眨動的眼神打住,憤憤一扭頭,走出店外,跳下台階,去了。
“外公,您這可是無理不讓人!你知道嗎?這店是人家的,合同到期,人家想租給誰就租給誰,今天來跟您說說,是人家客氣,不然的話——”張艷欲言又止。
“不然早就把我這個老頭子掃地出門了,是不是?他敢,只要我這副老骨頭還在,就一定要為小石頭抗爭到底。”李老爹眼睛盯住張艷,義憤填膺地吼道。由於用力過猛,剛說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張艷一見,附身上前,輕輕拍了拍外公的後背,待他一口濃涎吐出,氣息稍定,這張艷眼中,早溢出兩行清淚。
小石頭遭遇不測,張艷早已知曉,自赫欣被抓,她便跳槽進到另單位。但那轟天的傳聞,豈能隱過張艷的耳目,更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時時出現的黃克明。
原來,這黃克明與張艷是高中同學,自黃克明調入吳州市,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相遇了,自此,便有了來往。
只是,顧及李老爹對小石頭的感情太深,她才不敢輕易在外公面前披露半點,一直隱瞞至今,見外公仍是對小石頭思念不減,不覺心內愴然。
“好了,好了,不說這此了,天晚了,我們還是回家去吧。”張艷無奈地拉着倔犟的外公,慢慢收拾停當,兩人出得店門,看外公費力地關門、鎖門的樣子,心裏不禁更加痛惜起來。
走在路上,張艷為排遣外公心中的不快,盡找些輕鬆的話題逗他開心。儘管費盡心事,一路上,外公仍是沉默無語。待行至大道岔口處,李老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驚天大事,用力拉着張艷的手,對她急切地說道:“艷子,要是你真沒來,陪我到樓上望望去,看石頭回來沒有。好不好!”
張艷明知只是枉舉,為了安慰外公,只得點頭道:“好啊!”
聽張艷答應得乾脆,李老爹拍着張艷的手,滿意地說:“嗯,這才像是我的艷子。”說完,與張艷一道,穿入弄道。
來到梯口,由於樓道狹窄,李老爹鬆開張艷的手,趨步在前,抓住扶手,吃力地往樓上爬去。待張艷隨身到得門前一看,李老爹正蹲腰扶膝,氣喘吁吁。
憩息片刻,李老爹滿臉期待地上得前去,用力拍打起起滿是粉塵的房門,“咚咚、咚”樓道里響起巨大的轟鳴聲。張艷情知不妥,也只得耐心侍立一旁,不安地睃視着樓幢上下住戶的動靜。
“咚咚、咚!”見裏面沒有半點迴音,李老爹心猶不甘地繼續用力敲擊房門,“小石頭,小石頭,你在家嗎?”嘴裏發出混沌不堪的呼叫聲。
人去屋空,花榭花落,這房屋內死一般沉寂,卻再無人回應。
“吵什麼吵,以為這裏是荒墳野冢呀,樓上樓下還住着人哩!只管敲、敲,那家屋裏老早就沒人進出了!真是。”樓上傳出一聲煩躁的厲吼,話沒說完,隨着“哐”地一聲響,便重重地關上房門。
那“轟”的巨響,徹底擊碎了李老爹心裏殘存的幻想,他的身體隨着關門聲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神情剎時黯淡下來。在張艷的攙扶下,帶着失望,帶着憂傷,李老爹一步步走下樓來。
“這麼長時間了,小石頭會到哪裏去呀!”李老爹憂心如焚,既說給張艷,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外公,您放心,現在呀,小石頭長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了。說不定呀,他現在已經找到了更好的去處了。”張艷看到外公一臉的滄桑淡漠,眼中噙滿盈盈淚水,滿心不忍地安慰道。
“真的嗎?”李老爹像是一下子明白過來,又像是一下子糊塗過去地搖了搖頭道:“不像,不像,既便有了好去處,他也會回來支會我一聲的。小石頭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孩子,這孩子,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張艷聽外公如此一說,心裏更加難受起來,為了減輕外公內心的痛苦,她趕緊附合道:“外公說的是,小石頭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一旦落下腳,他一定會回來,給你老人家一個大大的驚喜。”
李老爹聽張艷這樣一說,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小石頭不辭而別的緣由,停住腳步,高興地張嘴問道:“真是這樣嗎?”
“是這樣,小石頭一定是這樣想的。”張艷肯定道。見外公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抱緊李老爹的胳膊,大聲說:“那我們回家去,靜心在家等小石頭回來,好不好?”
“嗯。”
回家不久,李老爹就病倒了。
每天躺在床上,李老爹總是不停地念叨那個讓他時時牽挂着的名字——“小石頭,小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