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頓飯吃了挺久,天色晚了,湯婧又喝了酒,江願溪不放心她帶着孩子自己回家,便留他們住下。
江家平時只有兩兄妹住着,大大的房子略顯冷清,晚上湯婧跟江願溪睡,安安一見到乾爸就開心的很,硬是要蹭在江潮起身邊,於是男的帶孩子,兩女人睡一被窩。
說來也怪,江潮起平時一副冷傲的模樣,長相這麼好,女人緣依舊差的要命,但是卻很得孩子的心,安安從小就特別喜歡他,因此才認作了乾爸。
臨睡前,江潮起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牛奶,然後對江願溪說:“你們也別太晚,早點睡。”
她點點頭。
然而,有一陣子沒見面的閨蜜相見,私下相處當然有許多說不完的話。
湯婧穿着江願溪的睡裙,有些顯大。
跟江願溪正好相反,湯婧是典型的骨感美女,身上沒有幾兩肉,此刻兩人都站在鏡子面前。
江願溪摸了摸湯婧平坦的小腹,又看看鏡子裏她尖尖的下巴,問:“你又減肥了?”
“嗯,”她說:“我不敢胖啊。”
湯婧是一位平面模特,平時拍各種雜誌彩頁,難得能在電視上露個臉的那種,因此十分控制自己的飲食,每一克肉的來源都很明確。
兩個人一個有些圓潤,一個則是絕對的排骨,因為身高差不多,看上去竟然還挺和諧的。
她們認識十多年了,彼此都是對方唯一的好友,無話不說的那種。
眼下,湯婧神秘兮兮的對她說:“千千,過兩天我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試鏡,你能陪我去嗎?”
“什麼試鏡啊?”
一年裏頭365天,其中至少有150天湯婧都在試鏡,其餘的日子裏她在試鏡的路上。
“k·p公司的試鏡,他們在招收一批模特,然後訓練,要是成功就有能跟k·p簽約,成為他們旗下的專屬模特,到時候我就不愁沒工作沒錢了。”她嚮往的說。
“這麼好……呃,那去的人一定很多吧?”
湯婧又說:“是啊,這次的面試官聽說有一個超級嚴格的著名設計師,從意大利剛回來,哎,我超緊張的,你一定要陪我去,給我壯膽!”
江願溪坐在床邊,“好啊,反正我也沒事,那安安到時候扔給我哥帶吧。”
湯婧也跟着坐下來,“這次要是成功了,我就能好好掙錢了,把安安送去一個好點的小學,或者送去國外。”
雖然平面模特的名頭挺好聽的,但是江願溪知道她乾的無非是打一槍換個地方的事,今天這兒有活了接一個,沒有公司罩着,湯婧一個人帶着個孩子,過的挺艱難的。
她伸手搭住湯婧的手,“放心,都已經到人生的低谷了,接下去就該轉運了。”
湯婧反握住她,充滿鬥志的,“對!無論如何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不是嗎?”隨後她又問:“對了,你最近怎麼樣,穆洲那傢伙有消息了嗎?”
提到這個名字,江願溪嘆了口氣,“我今天碰到他了。”
湯婧睜大眼:“他怎麼樣了?死了還是殘了?你怎麼碰到他的?”
江願溪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給她聽,最後說道:“我現在跟他橋歸橋路歸路了。”
湯婧替她唉聲嘆氣了好一會兒,又憤憤不平:“你到底哪裏不好了,他們一家子就這麼高貴冷艷?他穆洲不就長得帥點,還拽不拉幾的,給誰看啊……”
江願溪幽幽的說:“可能他覺得我太胖了。”
“什麼?!”湯婧用一種豈有此理的口吻斥道:“你一百四十斤的肉里就只有三斤是用他的錢吃出來的,他就該羞愧才對!”
她和穆洲在一起兩年,胖了三斤,承受的卻不止這三斤的壓力。
穆洲出身於書香門第,母親已經退休,是高中教師,父親是大學教授,還差幾年也要退下來了。
平時穆洲並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交往的第一年他沒有帶她見他們,甚至連提都沒有提起過,她也不在乎這些,交往的第二年,兩人談婚論嫁了,她才正式見到他們。
然而,即便是粗神經如她,也能輕易感受到他父母對自己的不喜愛,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淡,令她幾乎有些無所適從。
他們就兩人關係的不匹配先後提出了幾點作為論點。
首先,家庭背景不相稱。
穆洲父母雙全,家庭完整,從小熏陶在一片淡淡書卷香中,陶冶情操,為人正直、開朗、眼界開闊、三講五美,而她從小沒見過自己爹媽是誰,跟着大哥跌跌撞撞的長大,這樣的女孩子,受教育程度不夠,缺乏家長的關心,難免心眼多多,眼界狹小。
然後,經濟條件不相稱。
穆洲一路根紅苗正,順風順水,從重點幼兒園一路上到重點大學,年紀輕輕,工作沒幾年憑着自己的能力已經在外企當了中層管理,而她畢業后后得過且過,之前在一家小型民企上班,得過且過,沒有上進心,目前還辭職了。
最後,身材不相稱。
穆洲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四十五,嗯……她一米七,體重也有一百四。
綜上所述,兩人無論在硬件還是軟件方面,都不太配合,老一輩思想認為,門當戶對才是最重要的,兩個並不合適的人怎麼能生活在一起呢?即便勉強結合,也是不會有幸福的。
他們把這一條條都分析出來,她並不傻,能夠聽得懂,但是為了穆洲,她還願意忍一下下,在這兩年的相處中,穆洲對她真的是挺好的,而且穆洲也說了,結婚後他們不會跟他父母住在一起,她告訴自己,忍過去就好了,人家在意兒子也沒錯,畢竟穆洲是個各方面都優秀的男人。
穆洲的父母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們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你們不聽,他們便不開口,在談婚論嫁的期間,他們依舊見面,只是態度越發的冷淡。
最後,他們提出要求,穆洲有一套婚前的房子,不大,只有八十平方左右,賣掉,由他們貼補錢換一套大的,當然名字也是寫他們兩個老的加上穆洲的名字,沒有她的份。
她是無所謂的,她對房子的概念不深,只要有的住就好了,名字是誰的不重要,所以她同意了。
這件事被江潮起知道后,他也沒說什麼,最後一次見面,要敲定婚期了,江潮起與穆洲父母吃飯喝茶,說自己會單獨給妹妹準備一套婚房,地段位於本市新開發的工業園區,臨湖,黃金地段,說到這裏,穆洲父母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們覺得江潮起是在故意說難聽的話諷刺他們,他說的那套房子是新推出的一個樓盤,他們也有所耳聞,每平方的價格都頂他們給兒子挑的房子的三倍了,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
他們老臉拉不下來,接下去的談話也劍拔弩張,最後這頓飯頗有些不歡而散的意味。
穆洲事後打電話給她,語帶責備,他問:“你為什麼事先都不給我商量下?”
她愕然,“我也不知道啊,是我哥臨時提出來的……”
江潮起確實沒有提前跟她吱聲,但對於哥哥的安排她一直都是只有聽從服從的份兒,再說這房子如果說起來也是她們兄妹倆的事,實際上跟穆家的關係不大。
穆洲嘆了口氣,他父母覺得被打了臉,他們覺得江家兄妹根本沒不起房子,卻要打腫臉充胖子,為人不誠信就算了,還故意使自己下不來台,自己的兒子這麼優秀怎麼能娶這樣一個女人來破壞下一代優良基因呢?
就這樣,兩家詭異的沒再見面,而結婚的事情也一拖再拖。
事情的導火索是湯婧看到穆洲隨着自己的父母去見了別的女孩子,當時她帶着安安在一家茶餐廳用飯,那天是安安的生日,結果好巧不巧正遇上了也來這邊相親的穆洲,兩家人家統共六個人,氣氛和諧,只有穆洲有些許僵硬,還好因為他的不自在也沒發現湯婧的存在。
湯婧聽完就給江願溪打電話了,兩人是從小的交情,說話向來直來直去,“我看見你們家穆洲跟人去相親了。”
她靜靜的聽完,說:“我知道了,挺好的,他也多一個選擇。”
掛掉電話,她有點難受,不管怎樣,她都一直堅持着,而穆洲,你這是堅持不下去了嗎?
穆洲在她面前沒有提起這件事,在她面前還是溫柔體貼,但他有時候明顯的心不在焉。
然而,一周后,穆洲忽然向她求婚,沒有美好的月光,沒有鑽戒,也沒有單膝下跪,但他對她說:“千千,我們去領證吧,這樣就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了,聽上去很動人,實際上很凍人。
她沒想到這句話的諷刺效果來的這麼快這麼明顯,當他們晚上依依不捨的惜別後,約好第二天早上九點半帶着戶口本在民政局門口見以後,穆洲卻玩起了失蹤。
她從早上等到夕陽落下,他也沒有出現,那天的後來,太陽將她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她第一次覺得有些無力。
穆洲就像是人間蒸發,電話打不通,家裏也沒人在,她找了幾次后也放棄了,然而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他未曾主動聯繫過她,結婚的事情就更不要提了。
江願溪甚至懷疑那一天晚上他說的結婚只不過是自己的夢境而已,要不怎麼會全世界都照常運轉,就她這裏出了問題呢?
直到三個月後的今天,穆洲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湯婧安靜的睡在她的身邊,不經思考,轉過來抱住她說:“我覺得穆洲他爸媽,說條件什麼的都是虛的,其實他們早就給他相好對象了吧。”
江願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湯婧不響了,兩個女人互相依偎着,過了會兒,她像哄孩子似的說:“如果你想哭,可以在姐姐的懷抱里盡情的哭泣一下,我不會嘲笑你的。”
她張了張嘴巴,喉頭有些發癢,卻笑着說道:“你的胸前沒有幾兩肉,靠着也不舒服。”然後她又說:“其實我是有點慶幸的,最起碼這一切都發生在結婚前,好叫我死心,也把虧損降低到最低程度。”
“沒錯,”湯婧應道:“你現在又是單身了,總比結婚後再離婚要好,他的父母不肯接納你,遲早也要出問題,要知道離婚後的女人是二手車,離婚後的男人是二手房,這是有本質區別的。”
“噗……”她被湯婧的說法逗樂了,然後說:“好吧,我何必為了他從一輛沒上牌照的豪車變成二手車呢?”
“實在嫁不出去就跟我過,”湯婧說:“以後安安長大了養我們!大不了,我讓安安長大娶你,你也別謝我了,喊我聲媽就成哈。”
“好啊,那我哥也得喊你媽,你受得起我們就叫好不好?”黑暗中她陰森森的聲音傳來。
不知道為什麼,湯婧想到江潮起那張冷漠而充滿男人味的臉,無端的打了個寒戰,忙開口求饒:“奴婢錯了,請公主饒命……”
窗戶沒關,夜晚的涼風一絲絲吹進了房間,江潮起給剛睡着的安安掖了下毯子,忽然就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