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刑凶不逼供
長生回到學校,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活波開朗、愛說愛笑,變得像文正那樣沉默寡言。每當文正一個人爬上校門前的山崗凝思遠望的時候,身旁又多了一個長生,並不言語,跟他一樣,彼此獃獃的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有時候文正看着長生突然的笑起來,他發現長生不再是過去那個逗他開心、和他交流、給他寬慰的長生了,而活脫脫變成了自己的影子,甚至一模一樣。
還有一件事,掛在他倆的心裏,就是陳崗一直沒有報復他們,甚至有時候還和他們打招呼,好像把打架的事早拋到九霄雲外了。但他們知道想陳崗這種欺軟怕硬的小人,那件事讓他丟盡面子,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沒過多久的一天晚上,大夥剛吃完晚飯,躺在床上聊天,準備一會兒上晚自習,陳崗突然從床上坐起說他丟了二十塊錢,宿捨出賊了,文正和長生並不言語,看他接下來的表演,只有甑小軍若無其事地說:“那你搜吧,看誰偷你的錢了?”
“我不搜,說不準早就轉移或花了,誰也不能走,這事得讓派出所出面來查,讓那個賊娃子蹲監獄!”陳崗彷彿事先已經想好了的話,一連串珠子似的發射出來。文正和長生誰也沒想到這小子會來這一手,陳崗的老子陳副鄉長分管武裝部和治安,陳崗和派出所的那幾個年輕警察混的像哥們似的,不然能由得他們隨便收保護費嗎?
不一會兒,陳崗領着派出所的兩個民警過來了,正是平常與陳崗一起出入廝混的那兩個小子,一身綠色的制服皺皺巴巴,大頂帽歪戴,齊耳的長發,有一個頭髮燙了流行的卷,兩人滿身酒氣,走起來有些搖擺。看起來十足的痞子模樣,但是比流氓痞子厲害千倍,雖然和身上這套衣服極不協調,但這身衣服卻賜予他們無盡的權力,使他們不管是多麼齷蹉的行為都變得極其名正言順。
別人都被攆了出來,只留下文正和長生留在宿舍接受審訊,看來他們能力超強,竟然直接鎖定了疑犯。沒有審訊的過程,和想像的完全不一樣,直接進入刑訊逼供程序。一個傢伙對着文正的臉就是一頓大巴掌,每一巴掌都是警察惡鬥飛賊的氣力,甚至是鬼子對八路的氣力,一開始感到眼冒金星,臉劇烈地疼,一會兒臉像發麵一樣膨了起來,之後就麻木的毫無知覺,直到這小子累的一屁股坐着地上才算停下,另一個人拽着長生的頭髮開始猛踹,長生捂着肚子翻滾。兩個十三歲的孩子,經歷了人民警察憲兵似的摧殘,他們疼痛、害怕、惶恐,而更多的是極致的憤怒。
兩個小子“刑凶”了一陣,拿出手銬把文正和長生銬在暖氣上,然後躺在床上呼呼的睡著了,煤礦地區的暖氣燒的分外的熱,就像擁有的東西往往不懂得珍惜一樣,這裏人用煤跟錢是不會聯繫到一起的。一會兒文正和長生就汗如雨下,浸透衣褲,連棉襖棉褲都像水洗了一樣沾在身上,異常難受卻動彈不得,二人的手已經被暖氣燙傷,疼痛鑽心刺骨,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文正相起了學校曾組織看過的電影《黑太陽七三一》的片段,他甚至想到自己的雙手會不會因此而失掉。
文正看着長生,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和二龍受欺負,因為是外來戶事出有因,而你是本地人,卻把你也連累了!”
“我就是看不慣別人受欺負,如果這個世界連正義和反抗都沒有了,那像他們這樣的惡人就會更猖狂。”長生咬着牙說,顯然他的肚子還疼的厲害。
大約下晚自習的時候,這兩位人民警察睡醒了,他們打開手銬,對文正和長生說:“看你們還小,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以後如果再犯事,送你們去監獄!”他倆怔怔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對呀,監獄這兩個字着實把兩位少年嚇得夠嗆,在他們看來監獄和地獄本無什麼區別,今天一個臨時的“刑訊”就讓他們見識到了人民警察的厲害,若是去了監獄,等待他們的肯定是刀山、油鍋、火海……更主要的是那樣的話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實現自己的理想了。
從那以後,文正的眼睛看東西開始模糊,不久就戴上了近視眼鏡,後來從眼科大夫那裏才知道他的突然近視是由於外力所致,視網膜有些偏移,這個外力顯然是人民警察所賜予的。
文正和長生的傷還沒好利索的時候,班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甑小軍失蹤了。
和以往一樣,每天早上起來,大夥都打仗似的到僅有的一間水房洗漱,誰也沒有在意甑小軍,他的行李也如一貫那樣疊的整整齊齊。直到上午上課的時候,才發現小軍的座位空着,桌子上放着一本書,夾着一張紙條,寫着“我出家了”,老師趕快通知校長。在學校里有兩件事最重要,一是學生不能丟,二是學生不能死,至於其他什麼學習好壞、素質優差都不重要,校長不敢懈怠,因為這是甑慶壽的兒子,在這一帶最財大氣粗的人,他的兒子丟失不亞於丟失一個太子,所以馬上通知了甑慶壽,他們開始在周圍的名山古剎尋找。
甑小軍在學校里簡直是受煎熬,他根本不喜歡上課,雖然老師們都不會強迫他去聽講,而且早已形成了默契,沒人干涉他看自己的佛書,但那些澀澀的文字必須在安靜的環境和平靜的心態下才能夠理解和領悟,這讓二軍感到異常的苦惱。
小軍信佛,有自己性格的原因,雖然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但他的本性卻是善良的,從小身邊的生活讓他感受到了所有的罪與惡,而他既不願意表達,也沒能力改變,只能是讓無盡的煩惱積壓在幼小的心靈上,直到有一天他從佛學的教義中領略到了擺脫煩惱的途徑,讓他深深痴迷,一發而不可收拾,甚至感到了快樂,看到了光明。他想通過自己的修行能為父親和哥哥贖罪,通過自己的虔誠和積德希望他們能做一個正常人,讓自己擁有一個正常的家。
雖然平時不說話,但是他能洞察周圍所有的事情,同情和憐憫弱者,對自己哥哥的暴行和身邊發生的一切不平等的事,他的內心都充滿了憤憤不平,充滿自責和愧疚。他本來有佛般慈悲的心,但自己的親人卻有着魔鬼般的行徑,他聰敏的感受世界,卻要佯裝遲鈍,無力改變,也無法解脫。他已經厭倦了現實生活,見過了太多的不公與不幸,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充滿悲苦與邪惡,遠離這些,找一個深山古剎修行也許是人生的最好歸宿,隨着年齡的增長,這種願望愈加強烈。
所謂的課堂學習,他覺得一文不值,甚至就像戲曲中的表演一樣滑稽,每天置身於這種單調、無聊的上課下課中,讓他痛苦不堪,最近睡眠越來越差,整夜失眠,身體顯得更加羸弱。他下定決心為自己找一個真正能修行的所在,五台山恐怕是最合適不過了,這裏離家不算遙遠,他們全家也曾去旅遊過,山幽林密,剎古佛尊,香煙繚繞、紫氣東升,倒是個理想中的佛家清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