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案群情激憤,白塔記案結書成

案中案群情激憤,白塔記案結書成

蓉姐兒正帶了趙氏坐在後堂,隔了一道牆,堂前問話聽得真切,見楚大把事都推在丫頭身上,把自家倒撇得一清二白,倒似他是苦主,外頭還嗡嗡響個不住,只罵那趙(木夏)不赦,要將她殺颳了才算。

趙氏夜裏翻轉難眠,一夜都睜了眼兒盯着床帳,心裏為著兩個丫頭念了一段又一段經,外頭才露一線天亮,她便坐起來到鏡台前細細洗漱,關在塔里這許多年,到進了衙門才知,柊兒竟一回都不曾叫她自家梳頭。

還是碧螺進來給她挽了頭髮,通身上下一件首飾也無,還拿了一件藍布衣裳來:“這是咱們太太吩咐的,還請太太將就了穿。”她來到后衙穿的衣服是蓉姐兒翻了衣箱尋出來的,不合身的再往外頭成衣店裏去買。

便是她自楚家出來也不曾穿這樣的粗藍布,楚家的下人婆子穿些甚,她便穿些甚,這一件卻實是蓉姐兒的巧計,趙氏這番出頭露臉是再免不得的,她是苦主,上堂去陳訴冤情也沒甚個污了閨閣清名的,既別個總要瞧見,這小節處也要作足文章。

她這一番打扮,顯得面色發黃頭髮枯灰,倒似個鄉下婦人,哪裏還是富室太太,背了一道牆看不清堂前模樣,可蓉姐兒卻早早堂門上的掛了一枚小鏡,在後堂又掛起小鏡,自這小鏡裏頭隱綽綽看外頭情形。

聽見楚大這番肩說辭,她氣的直咬牙,趙氏卻仿若不覺,見蓉姐兒瞧過來,她卻只動動眼皮:“我原罵過一千一萬句良心民狗吃了,原來竟還剩着些,曉得虎毒不食子呢。”

蓉姐兒細一想便明白過來,那個趙(木夏)還有一兒一女在楚家,楚大既不拿自家大女兒當回子事,自然也不會拿幼女幼子當一回事,能苦心安排這樣一個局,也不知他真箇擺在心頭的女人到底是個甚模樣。

她看趙氏臉上雖木,手卻緊緊攥了拳頭,坐在上首皺皺眉頭:“去把姐兒請過來,須得讓她聽一聽,好知道事非曲直。”

趙氏驟然抬頭,見蓉姐兒肅了一張臉,便又低下頭去,兩手交握着疊在腿前道:“全憑縣夫人作主,此案斷不斷的俱都由着她舅舅將她帶外家去。”趙氏心裏並非不挂念女兒,可若顧着母女情,哪裏還能伸這場冤,她原沒想着蓉姐兒肯將女兒自楚家帶出來,不然也是落得趙(木夏)一般境地。

福姐兒抖抖索索到得後堂,見個陌生婦人坐在蓉姐兒下首,前邊在過堂,後頭人連茶盅兒都不掀,她便也坐定了不敢動,雖知道這是舅舅將親爹告了官,卻還不信會出這樣事。

蓉姐兒使個眼色,甘露便立到福姐兒身後,她初一坐下還懵懂,待聽得前邊趙(木夏)幾句自陳,坐在椅上捂了口半晌回不過神來。

眼淚撲簇簇落下來,忽的明白過來,面對她坐着的便是親娘,看她模樣還不及太太面前得臉的婆子,便是那抬水的也比她體面的多,心裏一悲放聲便要哭,叫甘露一把捂住了嘴。

趙(木夏)灰敗了一張臉,竹筒倒豆,自怎麼跟着趙氏陪嫁進楚家,又怎麼慕她得夫寵愛,趙氏又是怎麼刻薄於她,天長日久這才生出這條毒計來。

她這番話急急說出來,徐禮倒是一次聽完了,見楚大掩了袖子,面上還作悲色,可眼底實無悲意,讓師爺把錄紙呈上,捏了紙掃過一回:“既是下藥,葯從何來?據你所說下藥兩年才致趙氏瘋癲,斷葯六年才慢慢清醒,兩年中是誰人供葯,毒又下在何處?”

趙(木夏)一雙眼睛原來動也不動的看着面前灰磚,此時才慌亂起來,卻也不看楚大,徐禮見她遲疑,又響一聲驚堂:“據實說來,若真是你一力所為,前情後果自然嚴絲合縫,為何這兩條卻答不出?”

楚大能找出一個替他扛死,還能有第二個?見她不答又是一聲驚堂,趙(木夏)一驚:“奴,奴下在太太湯水中,她日間最愛一道甜湯,日日都要奉上,奴便把葯下在湯中。”

她不說則罷,一說這句徐禮又笑:“你原是趙氏身邊二等丫頭,她身邊丫環發嫁出去,這才將你提成二等,既是你一力所為,趙氏身邊丫頭婆子便也十好幾人,竟沒一個發現端倪?你並非貼身侍候飲食,卻又如何下毒?”

吹湯送水便是最貼身的丫頭做的,趙(木夏)原來做的不過收拾房屋往院前屋后遞話傳東西,再往上連首飾衣裳都碰不得,更不必說吃食,她亂了陣腳,徐禮又問一聲:“你既對不出,我便叫個知道的人來,如何?”

趙氏曉得要她出去,站起來撣撣衣裳,吸品氣定住心神,見女兒目不轉晴望向自己,也不同她說話,等外頭一聲:“帶楚趙氏。”她便自行走了出去。

這許多年都不曾見過楚大,趙氏對鏡自照也不肯信裏頭那人是自己,再看楚大與六年前再無分別,跪在下首的丫頭(木夏)兒,打眼望去竟不識得,這些年養尊處優,一夜間又哪裏抹得去,此時見着趙氏,分明比楚大老上十歲。

趙氏直直跪在磚地上,楚大還欲過去拉扯她,口裏叫她的小名,叫她回身一口啐在臉上,楚大目顯怒色,掏出帕子擦臉,趙氏轉頭高聲道:“青天老爺明查,這婢子一人哪能成事,小婦人被假稱瘋子,實是楚大行事險惡,將外室子抱來做上門女婿,又想害死親女收外室子為義子,叫小婦人發覺,欲與他合離,這才下這狠手,將我關在塔中六年不見天日,若非婢女柊兒跳塔而死,小婦人早就在塔中缺醫少葯而死了。”

原來眾人都信了楚大,他在本地一向有善名,說是子承父志也好,說是沽名釣譽也罷,楚老太爺做的事,他一件也沒少做,可他要的只是面上光采,裡子早就存不住了,蠶絲收抽比別個多,族學不許別姓入,請來的確是大儒不錯,卻只教楚家本家的孩子,姓了楚的進門還要叫楚家子弟磨搓。

可徐禮一來灃青就先做了一件大事,立了縣學,不管那有錢的沒錢的俱能往學裏讀書,再加上有呂先兒造勢,一時之間聲望齊平,此時見趙氏說話有條有理,身子端正,看着也很受了苦楚,還有那記得趙氏的指點一回:“怪道呢,我說看着法會賽龍上出來,也不是瘋子的模樣。”

趙氏嫁過來這些年,辦了好些事為丈夫出名,花朝要賞花,端陽要賽龍,一節一會,搭了高台還出彩頭,縣裏上下熱鬧非凡,她瘋病這些年,一是楚大為著給親爹守孝,二是那個二房不曾有這樣見識,哪裏還記得這一出,能不出錢最好不出,縣裏連小歌班都少來,哪裏還能大盛會。

便是有也是石家烏家出頭,哪裏似過去一家辦一縣都得熱鬧瞧的盛況,此時指點出來,便又可憐她遇上這番事。

楚大認準了不會有明證,聽見這話搖頭道:“她這是叫那丫頭害了,吃了那麼些葯,發起癔症來,又聽些挑撥言語,那個男孩原是為著小女招的上門女婿,打小教起來總好過外頭招來,她既不喜,我便早早送走了。”

趙氏還只直直跪着,聽見他這些話冷笑一聲:“你怕事發,自然早作打算,六年二千多日夜,該有什麼也早叫你抹乾凈了。”

楚大還未接口,徐禮先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縣尋訪得那孩兒乳娘,叫她同你對質你可有話說?”

楚大一怔,灧娘一家早早就搬出縣去,他自忖一點風聲都不會走漏,那孩子同親娘一道離開時,已經是六歲多了,養娘早就離開三年有餘,哪裏還想得起這一號人來,再不信徐禮能挖得這樣深,心裏一時僥倖一時又心虛,只站着不答,叫徐禮一聲驚堂拍醒過來,口中吱唔,徐禮冷哼一聲,讓魏氏出堂。

蓉姐兒在後頭聽的性急,此時也不坐了,挨着牆壁站着,手指甲不知道摳下多少牆灰來,聽見傳魏氏,一把拉住了她,指點着鏡子告訴她,這一個方是楚大。

魏氏記認住衣裳,出得堂前,徐禮一問,她只搖頭:“臉小婦人記不真切,可聲音再沒錯,還請堂上兩位老爺各說一句,好叫小婦人辨認。”

徐禮說道:“你既是多年不見,怎會認聲音得這樣真。”

這原就是一場排過的戲,魏氏聽見問了便道:“小婦人原只要房中餵奶照顧哥兒,太太不許人往大爺身邊湊,躲在房中這管聲音聽的久了是以記得,在後頭越聽越熟,堂前總有一位是楚大爺。”再把師爺教過的話細細說出來。

好似披了皮,一層層的往下揭,楚大見反供不得,便又認下是養了外室,可那抱養回來的哥兒,再不是外室子:“小人也讀得幾年詩書,養活外室不過為著妻子多年未育,怎能叫靈前個摔瓦捧盆的,可那抱回來的孩子實非小人兒子。”

“趙氏,你又是因何認出那個孩兒是你丈夫私生?”

“小婦人生養一個女兒,形貌模樣總有相似,抱回來原說是對玉人兒,可怎連耳後腿上的痣都生在一處地方,這卻是天老爺給的明證,再推拖不得。”

外頭站的那些,早早就立到趙氏那一頭去了,聽見她這樣說俱都看向楚大,只見他皺一皺眉:“她無故受累關了這些年,心存怨恨也是該的,只求老爺不散了我們這場夫妻,前頭虧欠的我往後陪補便是。”

趙氏冷笑兩聲:“你自個兒做了甚麼,你自家心裏清楚,她那兩個孩兒若不是捏在你手裏,怎麼肯為著你一力承擔,縣老爺若將那對孩兒救出,只怕她,這才能說真話。”

誰也不曾想到趙氏會說這些,徐禮原是想着尋一個由頭,叫趙(木夏)自家說出來,她此時大為震動,抬頭看向趙氏,趙氏卻一動不動,但凡婦人告狀哭鬧即是平常,她卻有理有據,立定了主意半點也不曾叫楚大帶偏,連着徐禮也不必多費精神,指了差役往楚家去,回報卻說搜尋遍了也不曾找到那兩個孩兒。

這回更是炸開了鍋,徐禮當堂責問,楚大卻道:“我不忍這兩個孩子見親娘這般腌臟,早早抱了他們出縣,等事平了,過得幾年再抱回來,不叫他們吃那些刁言惡語。”

徐禮自開堂不曾高聲,此時大喝:“大膽,分明詭辯,本縣在此,不容你挾子迫母,速將兩個孩子藏身處道出。”

楚大哪裏肯說,抱過來便罷,可他送走孩子卻實是埋着趙(木夏)的,她一聽一兒一女不在楚家,目眥欲裂,反身撲倒他,伸手用指甲抓出一道血痕:“你將我的孩兒抱去哪裏?”兩個扭在處,四下正要拉開,徐禮卻直擺手。

覘筆在外頭見着嚷了一聲:“大人,在楚家後巷子口河岸邊見着一隻小鞋。”

趙(木夏)哀叫一聲,原已是叫楚大推開,此時又撲上去,她曉得這是殺頭的死罪,卻還是認了下來,不過為著一雙兒女,此時聽見沒了,撲上去便一口咬住楚大耳朵,直咬得鮮血淋漓,還是楚大痛叫不過,這才上前拉開,這一扯,耳垂生生叫扯了下來,撕開老大一個口子。

趙(木夏)沒把那塊軟肉吐出來,而是生嚼了咽下去,眼睛盯住楚大,哪裏還再信他:“大老爺,確是他抱走奴兩個孩子,讓奴認下這罪,我不曾下過毒,俱是楚大怕那私生子事發,這才把……把太太關在塔中,我知那女人現在何處!”

楚大捂了耳朵上去便要打她,趙(木夏)一口血沫子噴到他臉上:“你做這些不過為著那個賤人,到你殺頭充軍,你看她來不來送你!”

“你這蠢婦!”楚大連使眼色,可趙(木夏)衣衫散亂狀似瘋婦,哪裏還管他,總也要死,等她死了,一雙孩兒落在這個老子手裏,只怕沒日子過,還不如把他一道拖下鬼門關,一五一十俱都招認了。

徐禮再調了差役去拿人,那裏也是人去樓空,可左鄰右舍總有些知曉,在隔縣拿住了人,一家子喬裝打扮要走,船里正有趙(木夏)那一雙兒女,可憐這兩個孩子自生下來不曾吃過苦,此時唬得幹流淚不出聲,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還沉了臉,見他作個童生模樣,倒是生了楚家人的臉盤。

官府拿人,連船帶人全帶回灃青,趙氏這樁案子,沉冤六年,過堂五日,卻還不算了結,判詞寫定了,卻只把兩人收監,量刑如何,卻還要往上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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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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