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人證成竹在胸,中山狼推婦替死
尋着的是那個男孩的乳娘,他進楚家前也還用着乳娘,等在楚家住得久了,乳娘自覺留下無用,一意求去,他那個母親便放了人離開,初時也是簽的活契,要留也留不住,打發了她二十兩銀子,還叫她回鄉間去。
這個乳娘姓魏,並非灃青本地氏,想是楚大當年特意自外地尋來,他把那點子歪心邪腸俱用在了對付妻子身上。
魏氏不過鄉下婦人,哪裏見過這樣仗陣,事兒既有果,便有因,楚家要僱人,總要立契,既要立契就要有中人作保,一件件往上尋,雖是繁雜了些,總能尋得出頭緒來。
這個奶娘還在鄉間,如今已不是窮苦人家,靠了那幾年掙得的銀子,也置起田蓋起屋來,她那兒子不曾吃過一口親娘奶水,竟孝順得很,曉得是親娘攢下來這份家業,公差上門問個明白,還問他娘要不要去。
哪還能不來,因在鄰縣,徐禮寫了帖子送到鄰縣縣令手上,由着他再調撥公差把人送上門來,還又寫信來,說有甚難處只管開口。
魏氏再是小富也抵不過縣太爺去,坐了車又轉船,由兒子陪着一路侍候着到了縣衙,先帶到書房問話,徐禮請了趙大過來,便是做個見證,叫他聽一聽楚家行的甚樣事。
魏氏同她兒子不過連個差役都只當是官老爺了,見着徐禮官服正坐,早已嚇得打抖,還不等他問,便把她知道的竹筒倒豆全說了,事兒雖過去了這些年,有些小處記不真,大事兒總沒錯。
“小婦人進門時再不知道是個外室,原還當是官人作小本生意,小婦人又非本地人氏,相着幾面也認不出是楚大老爺來。”魏氏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還是師爺知機,立到她身前擋了徐禮。
對着那婦人便是一笑:“不須急,只細細思量,如實說來便可。”
魏氏吃着甜茶捧了杯子還抖:“小婦人奶了哥兒一年,到得周歲時,大官人倒是家來辦宴,宅子裏人俱都多得一月的月錢,小婦人因着奶水好,又多得一份。”她先時還模糊,一字字說了倒清楚起來:“太太賞了席面下來,別個都吃醉了,我因着奶哥兒,不能碰酒水,同我一屋的原是太太的貼身丫頭,叫蓮花兒,她只絮叨個不住,這才聽說太太原是外室,大官人家裏那個好些年都不曾生養,往後還要抬進門去當大夫人的。”
她說這些,趙大臉上已是掛不住了,徐禮沖他擺擺手,清聲問道:“你是一向不知那是楚家外室,還是而後得知?”
“蓮花兒說了,小婦人這才知道,因着宅中人少,哥兒大些小婦人也幫着去買柴米魚菜,時常聽見楚家名頭。”魏氏還記着別人說道楚大總是贊他,便只她曉得這些,只她生性老實也不與人炫耀,便是如此,才敢放她出去買菜。
徐禮擺擺手,他在此處魏氏更是七顛八倒說不清楚,起身使了個眼色給師爺,由着他來問話,示意趙大跟他出去,趙大垂手跟出去,徐禮不提別話只道:“等後日,你便擊鼓鳴冤。”
端午之後一日比一日熱,縣衙中本來就無存冰,還是石家烏家送了冰來,現如今連另三家也跟着一併倒過來,俱怕事發牽扯着自家,江家掌着一縣的船隻,漁人撐的船俱是他家的,二房要帶了女兒兒子逃走,還是江家來告的密,只求着定案之後,能把自家女兒同楚大小兒子的婚事給抹了去。
雖還沒尋到那個孩子,也沒趙氏身邊人的蹤跡,徐禮還是定下開堂,再不能等,已是拖三日,再拖只怕夜長夢多。
楚家先是啞了聲兒,像是沒緩過神來,到得此時,楚大竟還不動作,他倒曾想過送金銀,送了兩罈子酒來,似這等物件蓉姐兒一向小心,鄉紳送米送糧俱是常事,可卻不能開這個口子,才來時收了些木料架鞦韆,若不是蓉姐兒大張旗鼓抬了倭金屏風去回禮,往後這衙門再清不了。
若真收,便是柴米都不費了,這地方又不缺吃穿,便是船家拎個一簍魚來也不值什麼,也常有小門小家送些吃食來,廚房裏整日火便不停,蒸得些糕點也算還禮。
可楚家這兩罈子酒,一個廚房雜役還不曾抬起來,趕緊就往上面報,蓉姐兒擰了眉頭髮脾氣,叫兩個婆子抬了東西進門,掀開一看果不是酒,叮噹聲響,里送是滿滿兩罈子銀塊。
似這些便是蓉姐兒都要咋舌,更不提那些瞧見的丫頭們,甘露倒抽一口冷氣:“這可怎麼好。”蓉姐兒先是怒,爾後又笑:“把這些送到書房裏去,當著人的面送去。”
她且不怕徐禮把這些留下,人證有了,這些便也權當個物證,這一罈子總有千兩,俱是二十兩一個錠的雪花紋銀,細點一點一壇就是一千兩,怪不得兩個婆子還抬不動。
楚家這是嫌罪證不足,還又送上門來,蓉姐兒派了甘露去尋覘筆,把這兩壇銀子封在書房裏,徐禮頭回坐堂,只等着明日開堂,把師爺錄下那些一一看過,留魏氏母子住下,擺在哪兒都不放心,只掃了耳房出來,魏氏的兒子倒是個實心人,聽見這一樁冤案,念了幾聲佛,魏氏也是,遙遙看見窗對面就是趙氏的房子,雙手合什連連點頭向那邊拜。
趙氏長久不曾吃飽,除開醒來之後吃過一餐肉,便再不肯碰葷的,衣裳也不要紅紫,只穿着藍青衣裳,每日食少油粥菜,日日都往停屍房去看一回柊兒,還求蓉姐兒,當日椿兒是叫一裹草席捲了出去,也不知道扔在哪處,求她尋訪,好給這兩個丫頭做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
她先還起意想去看看女兒,等知道女兒心事,闔了眼睛,連嘆息也不曾,只往後再不提起,等趙大來了這才求娘家照顧女兒,趙大並不曾覺着,倒是他妻子覺出有異,只事趕的急撈不着空開口。
夜裏兩個一道,也怕趙氏尋死:“便是出家也好,總不好死了,依我說還是該請伯娘來,她來了也好勸一勸小姑。”
趙大直搖頭:“伯娘那個性子,還不如事情落定了,把她送去痷里與伯娘作伴,我只怕她們兩個一塊兒,且有的鬧。”趙大譬如叫人逼着給堂妹伸冤,原又叫這兩個鬧得怕了,那一個是伯娘,禮法上壓了一頭,還不如瞞着,等趙氏事了,送去痷堂,多舍一份油米錢罷了。
蓉姐兒實是不忍,趙氏在世竟無半個能依靠的,讓甘露蘭針幾個輪番開導,福姐兒還是不信,曉得不會放她回去,也不敢吵鬧,縮在屋子裏,半步都不敢出門,更別說去看親娘。
趙氏難得叫碧螺傳一句話來,讓她不必強求。蓉姐兒見她這付模樣咬牙切齒將那楚大罵了一回,還問徐禮:“這罪可得怎麼判?”
徐禮曉得她脾氣裏頭是有些急公好義的,見着不平事恨不得立時就彰了天道,可這樁實事是急不來的,撫了她的背寬慰:“這案子且有得磨,咱們缺的東西太多,我只怕楚大屆時反口,推個乾淨。”
“人嘴兩層皮倒真說不清,再沒個人好指證他的,若能捏着那個背主喪良心的把柄,叫她指證才是萬無一失。”蓉姐兒嘆一口氣,挨到徐禮身上,仰了頭頸望他:“明兒開堂,你怕不怕?”
徐禮伸手刮她鼻子,順着鼻樑到圓鼻頭上捏了一下:“頭一回自然有些怯,怎的?你也想聽堂?”蓉姐兒噘噘嘴:“那是自然,也叫孩兒瞧瞧,他爹多麼威風。”
徐禮一伸手摸到她肚皮上,似他這樣怎麼也想不明白,楚大竟是抱了這樣歹毒心思去害妻子女兒,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若真是生個女兒,粉團團的惹人喜歡,愛她且不夠,怎麼還能起意害她,似這等人面獸心,還有什麼悔改,皺了眉頭一思索,又回書房去把諸樣事體逐一安排妥當。
開堂那一日,縣衙門口圍的水泄不通,趙大依着徐禮所言,一路招搖着來擊鼓鳴冤,灃青縣中原不知的,也叫那響鑼敲過來看熱鬧,此地連那戲班都少來,偷雞摸狗都算大案,更不必說告的還是楚家,一傳十十傳百,俱擠在柵欄前看稀奇,徐禮拍了驚堂木,着差役接了狀紙呈上來,問一句堂下何人。
趙大便把姓甚名誰自呈一番:“小人臨江趙伯安,狀告堂妹夫楚昭無故囚禁堂妺六年,侵吞嫁妝,逼死忠僕,至吾妹身如枯槁,形容憔悴,六年間未見天日,請青天大老爺明鑒。”
徐禮作一臉驚訝狀,這卻是他同蓉姐兒夜裏商量定的,既是開堂要的便是盡人皆知,就似那戲台上唱大戲的,要有亮相,有驚堂,還得有生丑,這齣戲才算唱的圓了。
“這乾巴巴的,你便說的文采華章,下邊人不懂也是白作了俏媚眼,倒不如把公堂作戲堂,來個出將入相,別個瞧明白了,才能喝聲彩!”蓉姐兒曉得他心中也着慌,只不能露出來:“那些個奇冤奇案也有演繹戲說,叫別個杜撰不如咱們把戲做足了。”
徐禮進得灃青便靠着呂先兒那幾場書立起聲望來,那是卻是虛的,經過這一回方是坐實,這個法子百試百靈,引得人都圍在衙前,差役急去請了楚大過來。
楚大竟真箇收拾齊整着過來了,面上還裝着一無所知,等瞧見了趙伯安也做個驚異狀,對他作個揖行禮,喚了一聲妻兄,徐禮把那狀紙所敘當堂問他。
他竟當場跪下認了下來,滿堂嘩然,徐禮倒還持得住,師爺卻停了筆錄,連趙伯安都看向他,不知他這是作甚,徐禮也不信他真認罪,果不其然,他伏倒在地,道一聲:“原是我叫那賤婢矇騙,信了妻子得了瘋病,她已是如實招認,還請縣太爺押她過堂問話。”
徐禮這裏人證未出,楚大倒反口,還把一應事體俱都推在丫頭身上,徐禮調了差役去楚家,押了趙榎過堂,她素服灰面,跪在磚地上,徐禮一言未發,她便一字一頓說道:“萬事皆是奴作惡,給主母下藥致她心神恍惚,再叫老爺瞧見夫人果是瘋了,這才看在塔中,由着我把裡外家事,椿兒柊兒也都是叫我給逼死的。”
說完這些便給徐禮磕頭:“小婦人俱都認了,要殺要刮全憑大老爺發落。”
楚大遠遠跪下,指着趙木夏:“此等蛇蠍婦人,害我妻女,還請大老爺還我妻女一個公道!”說著竟還落起淚來,當堂叫着趙氏的名字,還給趙伯安磕頭:“妻兄怪我,我亦不分辨,是我錯信人言,竟將好好一段夫妻緣分就此斷送了。”
徐禮捏着驚堂木的手指節泛白,心裏冷笑,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哪裏知道趙木夏竟肯一力承擔,見外邊立那一圈人俱都在痛罵趙榎響了一聲驚堂:“本縣自然還她公道,朗朗乾坤,再沒有伸不得的冤屈,趙榎,既然從頭至尾皆是你一人弄鬼,便把前情后因細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