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徐家啟程南下,定灃青一縣之長
徐禮定了灃青縣縣令之職,既得了灃青二字,乃是水源灃沛之意,倒是個環山抱水的好地方,鄉間富庶便少禍患,雖地方不大,只一小小縣城,卻是家家環水戶戶撐船,比之濼水還更富裕些。
這樣的縣裏易出好考評,徐禮接着任令便開了圖志,不過一個小點大,蓉姐兒挨了桌子,拿玻璃磨的雙面鏡照着看,好容易才在湖州府下尋着這個小點。
緊挨着金湖,卻跟濼水隔了七八日水程,既在這地方,那語言風俗般大致相同,最怕的是南人去了北面作官,北人來了南邊了,隔得十萬八千里,民情習慣俱不相同,要當好縣太爺,相較之下難上許多。
徐禮是頭回出門,又有那樁腌臟事,各房都送了儀程,徐老太太尤厚,她到這會子又念起吳氏的好來,雖是商戶出身的,院子裏頭卻很能立得住,原她在時,院子裏那些燕燕鶯鶯,哪一個不服帖,她一走那些個妖魔鬼怪都跳將出來。。
又叮嚀張氏:“我曉得你年輕面嫩,那些個老姨娘,比你先進門的,若敢跟你挑頭,只顧告訴我,既是個東西不高興便扔出去。”
三房那些妾原就因着徐三老爺不在不很老實,挑挑吃挑挑穿,得了臉的老姨娘還仗着早進門,很有些挑事,激得那些年輕的起來同張氏,如今還有哪一個敢不服管,連老太太都開口了。
這回是真生氣,徐老太爺都放話,說要把那些個沒生養過的俱都賣出去,張氏得這句話譬如拿了令箭,還真箇挑了幾個出來。
徐三老爺院中哪有醜婦,腰兒束的細細的,走起路來搖擺擺,徐老太太見着年輕妖饒,指了鼻子罵幾句,把兒子不成器,全怪到這些個妾身上,拍板兒一氣兒全賣了出去。
張氏悶聲發了一筆財不說,走的那些通房妾,可只得一身衣裳幾兩銀子,屋子裏攢下來的東西,開了箱子一一翻撿。
徐三老爺最是手鬆,騙得他高興了,不拘什麼都往房裏要,也不管是不是壞了規矩,撿出來成套的玉碗玉碟兒,金銀器物還有大紅的緞子,這些正紅的緞子自家不能穿還能送出去作人情。
張氏一股腦兒全搬回了正院,光金銀寶石就有兩匣子,那些估不出價來的玉器也有一箱子,怪道這些個女人寧當大家妾,不作小家妻,可着勁的勾男人呢。
賣出去三個妾四個通房,白得了五百兩銀子不算,又多得了東西,能留的留下,不能留的賣了,發了一筆千兩銀子的財。
張氏臉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把好的都歸在私庫里,幾個留下來的姨娘也都各各送了東西過去,說的明明白白:“這原是前頭房裏的,叫太太撿了出來送來給姨娘。”
這卻不是殺雞給猴兒看,連跟得徐三老爺最久的姨娘紅袖都服了軟,餘下的再不敢鬧,還有人幫着張氏出主意,說等到了地方也該殺一殺那趙仙仙的氣焰。
她得了這些好處,手上也松,撿了藥材緞子出來,一路送到門口,徐禮是趕着上任,她卻能慢慢去,心裏還想着把紅袖抬起來管家,三房不好連個理事的都無。
這回不獨是蓉姐兒跟了去,下邊幾個小輩兒都要跟了去上任,宋氏原就小心不過,這些日子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徐仁難得回來,吃飯喝茶,一往堂前去,就看見妻子小心翼翼的陪着,恨
不得把心捧出來給徐大太太看,便是這樣,母親還挑她的不是。
這才知道這三年她在家過這樣的日子,夜裏回來摟了她弄雨翻云:“我原想着那地方不如家裏好,為著避嫌,並不曾同爹一處住,我不過六品,后衙裏頭分的房子哪有家裏好,你若肯跟了我去,便是母親不允,我也帶了你走。”
宋氏自嫁進來都不曾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兩個貼着身兒摟在一處,徐仁那裏連個院子都無,一間小院住了兩家人,宋氏卻是嬌養出來的女兒,到前院去還要坐轎子,這樣淺的屋子哪裏住得習慣,她卻點了頭:“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嬌馥馥貼過去,雪作的人也化成了水。
既是去當縣令,徐家自門客里擇了個積年作陪的老秀才出來,跟着徐禮上任當師爺,徐老太爺還特特叫了孫子過去,囑咐他:“這個地界太平,三年得優很是穩妥,強龍壓不得地頭蛇,切切念了,別個看你年輕,定有壓你一壓的心思,你不必作難別個,卻也不須怕。”
這裏徐禮還不曾出門,那邊呂先兒也打着包袱過來了,進了門就嚷:“我要當你的師爺,不成便當長隨!”
徐禮一頭霧水,他這一科又是未中,卻也不至於就要當師爺了,等問明了才知,他家裏逼婚,他這是要逃,只說出去當三年師爺,回來再考一回,若還不中,就老老實實娶妻生子,接過家業來打理。
蓉姐兒聽說了就皺眉:“他可定了親不曾,若定了,咱們不興耽誤別家好女兒。”徐禮真箇去問了,知道沒有這才答應下來,師爺是不成了,長隨也不成,呂先兒自家還帶了兩個小廝一個長隨,那個長隨少爺長少爺短,呂先生也只得哄了他,問了才知,是同他一道長大的奶兄。
因着急趕在春耕前上任,一行人快船過去,行李緇重俱都在後頭船上,前邊只帶了幾個侍候的人,日常要用的東西。
吳少爺怎麼也不放心,派了手下兵丁跟船,十多個人跟着,又打着官府的旗號,倒沒人敢犯,便是到了港口,也能泊進官家船位里去,靠的還是徐大老爺的官威。
蓉姐兒這回在船上倒不無聊,一時同徐禮看圖志,一時又說起小時候在濼水:“倒沒見過幾回縣太爺,也不知道官作的如何,若是那年節慶好,倒能叫人記住。”
這卻是大實話,說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一方里不過兩三千戶人家,家家養蠶織絲,日子很過得去,又沒甚個大案,蘿姐兒那一回且不叫縣太爺抓着機會往上調了,俱是為著平素不曾有過,餘下的便只節慶了。
自年頭到年末,百姓的日子要過得熱鬧,可不就看重幾個日子,這上頭辦得好了,才能叫人記住,若有上峰到下頭來查看,這也是一樁顯臉的事。
“你那會子才多大,便能記着這些了?”兩個挨在一處,坐在窗邊,蓉姐兒靠着徐禮身上剝果仁吃,一半自家吃了,餘下的一半有扔下去餵魚的,吃着把舌頭伸過去,兩個含着東西咂一回:“我怎不記着,我還記得橋塌呢。”
雙荷花橋塌了,蓉姐記得深,如今這麼一想,那年的考評定得不着好:“再有七夕會走月亮,家家戶戶都出門的,我娘還抱着我走三橋呢。”
徐禮一想着她小時候圓團團粉嘟嘟的模樣便想笑,伸的捏捏臉蛋,摟了她的腰往自家身前
貼:“只記着吃,可纏着你娘要糖人了?”這倒真不曾有,蓉姐兒曉得家裏不好,自來不伸手要東西,見着別個吃,饞是饞的,可也隻眼睛饞饞,再不跟秀娘討要。
如今那段日子譬如作夢,船艙裏頭鋪了大紅毯子,還有狼皮褥子,蓉姐兒赤腳踩了,尋一雙赤金開口的鐲子出來套到腳上,指甲還抹了蔻油,是徐禮自京城帶回來的,混了瑪瑙珍珠粉,襯得一雙玉足雪白玲瓏。
鐲子上頭刻了金蓮花,還綴了兩隻金鈴鐺,蓉姐兒腳一動就叮叮的響,惹得大白不住從褥子上抬起頭來看,只當是這船中還藏了一隻貓兒。
這兩個是好玩鬧,徐禮看着卻起了火,等午歇的時候,也不往床上去,摟了蓉姐兒,衣裳帶子都不曾解開,弄得她浸雨海棠也似,兩條腿盤得死緊,腳上掛着的鈴鐺還只響個不住,綳直了腳背,散了褥子的頭髮,頭上的赤金壓花兒滾到船艙角落裏。
兩個畢竟差着年歲,初行夫妻事算不得交融,徐禮忍着怕她痛楚,那小道只似個孔兒,難入又難出,兩個都不得盡興,成婚日子久了才漸漸和順,這才恣意起來,蜜意昏昏,仰受含情,兩個作了一個,院裏沒誰不知道小夫妻恩愛好似香蜜合了油。
大白抬了爪子舔兩下毛,又打着欠圈起來睡覺,明晃晃的太陽光透過小窗照進來,落在蓉姐兒肚兜是的交頸鴛鴦上,水藍銀邊繡的水紋灧灧生波,她累得很了,徐禮抱了她上床,密密的蓋了,見她滿面酡色,輕輕刮刮面頰。
原來在家裏,回回只能在外邊,如今到了外頭,倒沒個顧忌,恨不得越深越好,心裏想着她若有了娃兒的模樣,湊過去抱起來又親一口,蓉姐兒伸一隻手出來擋了他的臉,跟小貓兒一個模樣,徐禮再笑一回,繫緊了衣裳帶子,往案前去,細看灃青縣的縣誌。
灃青說一縣,更似一鎮,千戶人家,人口稠密,養蠶織絲,水道將一縣分成四塊,一縣之中有布坊有醬坊,寺僧道觀樣樣齊全,衣食自足,水市尤盛。
這裏頭還有一家大戶,自前朝出了個舉人,便漸漸立起了家業,連縣誌都提及了,灃青縣,又叫楚邑,家家戶戶都靠着楚姓過活。
這一個便是徐老太爺說的地頭蛇了,徐禮有徐家撐着,便去了也不敢怠慢他,不似那等身後無人的,進得縣門還得先去楚家拜會。
徐禮在紙上寫漁蠶兩字,這地方不缺水,倒沒有徐仁說的鄉間豪紳霸水占源,不給鄉民活路這樣的惡聞,粗粗濾過,仔細如何,還得等到了地方看過衙中案卷才知。
呂先兒閑得在船頭扯着嗓子喊,有那路過的路只見他戴了軟巾,俱都叫一聲瘋秀才,徐禮才要下筆,聽見他這一聲,擱了筆墨出去,屋裏那味兒不曾散,也叫甘露蘭針進來服侍,到甲板上尋了呂先兒,一巴掌拍住他。
“你可捨得出來了,你有人伴着不覺日子難過,我可不成,我閑的骨頭都要生青苔了。”說著又搖船桅,他那個奶兄,恨不得拿繩子套着他,還苦求:“少爺,咱回去畫個畫彈個琴都行,這地方風大。”
“還能把我吹下去不成。”話不曾說完,他就做那要被吹走的模樣,扒住了桅杆,連那些個水手俱都拿他無法,徐禮見他實閑得發慌:“這縣誌給你,一年二十四個節氣,再加上那許多節日,你一樣樣想着,該怎麼辦。”
還沒到地頭便得了差事,呂先兒扯扯嘴:“怎的,我那一河花燈的法子上癮了?”嘿嘿笑着翻起來,一路看一路回艙房裏去,他奶兄弟叫得貴的,吁出一口氣,急步跟上去,還道:“少爺,可要吃個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