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亂如麻
浮夢就像個普通守夜宮人一般,屈膝做在偷着微弱燈光的窗外,這感覺很奇妙,心中一邊感嘆這裏竟然沒有侍衛巡邏經過,一邊又覺得自己以這樣的裝扮,悠閑的坐在這裏就能偷聽到這麼驚天的秘密實在很有喜感。
屋內對話兩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但浮夢依舊無法去真正相信自己已經肯定的猜想。
千夜,她今天深深的記住了這個名字,容成千夜,爻國的皇孫,半月以後的皇太孫。而那女子也說的很清楚,她不讓她的兒子當皇帝,而選擇了千夜,能說出這話的只有爻國現在的皇后。
而她口中的哥哥……浮夢不敢相信的點,就在這裏,爻國的皇族,人丁稀薄到可憐,那老邁的聲音絕不是那位年逾五十的爻國皇子,那隻剩下爻國國君了。
……爻國的皇后稱呼爻國的國君為——哥哥?這算什麼么蛾子狀況?
年邁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最毒婦人心,最狠帝王行。你身為女子卻有稱帝的野心,那時便在宮中隻手遮天,我雖為國君卻也自知沒有治國之才,立千夜為皇太孫也是如你所願,你口口聲聲叫我哥哥,可你到底是否還是當初那個皇妹?為何你不能放過她們,人倫常理,她們是你的嫂嫂和侄女!況且她……她自幼被送出宮,她連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
“哈哈哈……”一陣女子的刺耳笑聲,“人倫常理?我的好皇兄,宮牆之中,權位之上,江山之前,還談何人倫常理?爻國的天下從來都是能者得之,三百年的平靜祥和靠的從來都是在位之人的鐵血手腕,明顯的,你我之間,有這能力的是我,所以我要抹殺一切有可能會影響爻國和平統一的因素。”
女子的聲音冷冽,“哥哥,讓她出生,你就該知道她註定的命運,她能活那麼久,已是天大的運氣,你知道的,她出生時,我就動了手。那時我就知道自己的兒子絕不可能登上爻國國君的位置,把希望全部寄予在千夜身上,我怎麼讓國君再有一個女兒,真正的女兒。
今日來見哥哥,只是想對哥哥說,希望哥哥助妹妹最後一次,七十生辰過後,國君便可歸天了,國君之位你已經坐得夠久,這一生也算沒有白活,妹妹為會哥哥讓爻國更加繁盛。”
有些秘密明明藏得很深,深到讓人以為永遠不可能挖掘出真相,可偏偏知道真相只在不經意之間。
浮夢聽完屋內兩人的爭執,內心覺得好累,她很想像凡人一樣深呼一口氣,來排解心中難解的壓抑,可她呼不出任何的氣息。
她毋須再聽下去,若想知道更多已經非常容易。爻國國君在皇宮中竟然住在這麼普通的宮殿中,她隨時可以亮出那塊刻有生辰八字和容成二字的長生鎖與國君進行一番長談。
這樣的收穫來的突然,卻實在無法讓人興奮。原來汐魚竟是國君的親生女兒,她是真正的嫡公主。
不過這樣聽來,國君與皇后竟然是一對兄妹?當初不知何故,欺瞞天下成了國君皇后,各自繁育,皇后得了皇子,皇子娶皇子妃又得了容成千夜,只是沒想到這一脈竟算不上最正統。
浮夢收了心神,今晚收穫很大,她也應該見好就收快點離開這裏,免得被侍衛發現,打死什麼的都只是小事,萬一被遣送出宮,她就沒有機會揭發一切。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在東陵邪與西陵淵從極南之地回來前,搞清楚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總還得知道汐魚的親娘到底是誰,現在在哪裏,是生是死。
剛要起身,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身邊竟然坐着另一個人,與她有相同的動作,在她回過頭時,那人正看着她。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不過並沒有蒙面,浮夢看得十分清楚,司空欞。這一身黑衣,若不是知道靈尊絕不可能此時出現在這裏,她就要懷疑又穿地府工作服習慣的定然是東陵邪了。
只是這人是司空欞,也讓浮夢一陣恍惚,她不跳了快一百年的心臟差一點點就要跳起來了。
司空欞見這情形,生怕浮夢會叫出聲來,暴露了他們兩人,於是一拉浮夢手臂,颼颼得踏着晚風就離開了這座宮殿。
很快兩人落在一處清冷的宮殿,看樣子是沒有人的空置院落,而他們一落地,就有另一人出現在司空欞身邊,來人自然是與司空靈形影不離的十一。
“不知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那裏?”落地后的司空欞就下意識的與浮夢拉開距離,形成相對之勢,今日他潛入宮中本是神不知鬼不覺,卻遇到了似乎和他目的相同的女子。
現在這女子已經看到了他,司空欞要做的,便是問出她儘可能多的底細,隨後殺人滅口。
安東欞王深夜,夜探爻國皇宮,這可不能讓別人知道。
這樣的對話,像極了她還是元婉儀時,初到欞王府,司空欞就用這樣的表情,神情的語氣對她說話,沒想到,今日她又有了這樣的機會。
不過,現在在司空欞面前是汐魚,對他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且現在這女子雖穿着一身黑衣,可這黑衣都不是普通材質,用料考究乃是上等錦緞,司空欞也沒有把她和漁村連在一起想的本事。
“我說我隨便逛到那的,你信不信?”浮夢尷尬的笑笑,她自己都不相信,不過好在,今日出現在這裏是司空欞,總比是她不認識的阿貓阿狗來得好吧。
果然司空欞冷笑一聲,“不信。現在時辰已經很晚,我對姑娘的來路也並沒有過多的好奇,不過姑娘既然看到了我,便只能順便見一見閻王。”
浮夢好笑的看着司空欞,心中鄙夷他是個有知識沒文化的人,普通人死去,魂魄被聚魂靈尊收走,隨後送去地府,過奈何橋,喝孟婆湯,隨後等着輪迴轉世,整個過程快捷到根本見不到閻王。
不過浮夢早就想好對策,她把手伸進懷中,掏啊掏,掏了半天,拿出件什麼展示在司空翎面前,“安東使臣來到爻國,便是想與我們結為友邦,難道送爻國公主去見閻王,就是安東欞王最大的誠意?”
司空欞一怔,在他眼前微微搖晃着的是一個刻有容成二字的長生鎖,這女子話中之意,便是說她是爻國的公主?
“簡直荒唐。”司空欞又是一聲冷笑,“本王出使爻國已經一月,從未聽說過爻國有什麼公主,你是想冒充皇族免於一死嗎?”
浮夢狡黠一笑,說道:“安東欞王,你真的是出生皇族嗎?我以為你出生皇族,方才又與我一起聽到那樣一段精彩故事,便很能理解,為何爻國有公主卻無人知曉,就像外界都傳爻國帝后伉儷情深,爻國國君終身只娶皇后一人,更為皇后虛設後宮,可方才那些,不都是對傳言最**的揭穿嗎?”
司空欞聽來,自然覺得她所言非虛,爻國的秘密之多之深,他初到爻國就已經察覺,可剛才聽到那屋裏的對話,就連見慣宮中波譎雲詭的他也覺得十分震驚,帝后兩人原是兄妹關係,簡直匪夷所思,聽他們言語確實談及爻國國君有個女兒。
只是,現在無論眼前女子所說是真是假,她都已經看到了他夜探皇宮,甚至比原先更糟糕,她還認得他,既然如此,就更沒有留下這個隱患的必要。
浮夢到底是在司空欞身邊待過段日子的,就算司空欞的眼神變化再細微,她都一樣能用心捕捉,而司空欞現在的想法自然也逃不過浮夢的眼睛。
浮夢坦然笑道:“欞王一定覺得,僅憑看到原本深夜應在宮外別苑的欞王出現在皇宮內,這一條,我便只有死路可選,欞王對手下很有信心,再說我只是一個無人知曉的公主,就算死在這裏,也沒有人會發現,對嗎?”
司空欞並不否認,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
浮夢勾起唇角,“見到你之前,我就聽說安東欞王雖是男子卻可用美艷不可方物來形容,如今看來,這樣的形容果真沒錯,只是不過繡花枕頭的裏面,往往只有一包草。”
“大膽。”就連司空欞身邊的十一都聽出浮夢話語中強烈的譏諷意味,擺出馬上就要拔劍,手起刀落就可以要了浮夢命的架勢。
司空欞一個眼神,阻止了十一的動作,反倒饒有趣味的看向浮夢,“不知公主此話何解。”
或許方才爻國國君與皇后的對話,司空欞聽到的並沒有浮夢完整,可在他聽來,如果眼前女子就是國君與皇后所言,國君的女兒,那麼這女兒分明就該是個死人了。即使不是死人,她也在宮外長大,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再看眼前女子,對自己是公主一事似乎已經肯定,生死關頭沒有絲毫畏懼,且話語間像極了一個在宮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她真的是公主嗎?倒要看看,這女子能說出什麼話來。
浮夢道:“安東會派使臣來到爻國,是因為爻國提出要與安東結為友邦。可是在那之前,安東對爻國的第一印象應該是與西港夏氏勾結的鄰國。方才欞王也聽到了,國君七十大壽時將會有大的變故,或許爻國就將變換君王。
到時,安東使臣根本見不到皇孫變為皇太孫,直接能見到新帝即位。而這位新帝,或者說新帝背後真正操縱整個爻國的皇後到底會想怎樣處理與安東的關係,尚是未知之數。若有個萬一,欞王是否能夠安然回安東都是個疑問。”
司空欞輕笑,“以公主所見,本王應當如何?”
浮夢眉頭一挑,“自然是該與我合作。我能逃過一死,並且混入皇宮,欞王應該知道我有自己的能耐,爻國皇宮內雖陰霾重重,被皇后隻手遮天,但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所以皇后永遠只能在幕後操控從未真正走到人前,只要欞王協助我揭穿皇后的嘴臉,把爻國的大權交還於國君,這份大情便是爻國欠安東的。”
“公主所言的合作——”司空欞走近浮夢幾步,挑起她的下顎,“這其中,到底有沒有本王根本不重要,以公主的能耐本事,完全可以獨自完成,為何要便宜本王。
更何況這已經牽涉到爻國內政,本王並不是爻國親王,參與進來對本王並沒有好處,若結友邦之事遭遇變故,本王自有辦法全身而退。要爻國欠下的安東的情,這並不是一件容易事。爻國皇后掌權已久,哪有那麼容易就被扳倒,公主是不是小看了掌權人的能耐。”
沒想到司空欞如此謹慎,甚至顯得有些矯情,浮夢決心下一劑狠葯,“爻國皇后或許強悍了一生,甚至連國君都不及她,可她畢竟只是皇后不是女帝。
因此就算她在皇宮內牝雞司晨也要藉由國君的幌子,若讓皇孫當上皇太孫,她才真正名正言順,但其實,如果讓爻國上下知道,皇子與皇孫根本不是國君所處,國君卻有一個公主,這公主便能名正言順的成為爻國女帝。
若這女帝欠下安東欞王一個大人情,甚至,安東欞王救過爻國女帝性命,因為爻國女帝願意以江山為嫁,身許欞王,欞王覺得這宗交易又當如何?
爻國與安東只不過十日水路,且欞王來時也看到了,爻國地域肥沃,雖四面臨海,卻絲毫沒有影響爻國發展,爻國不比任何一個國家差,若爻國歸順欞王,光因此事,安東國未立的太子就非欞王莫屬。”
浮夢傲然的看着司空欞,那神情就好像她有十足的把握拿下爻國江山,不得不說,這一劑狠葯十分到位,正中了司空欞的心。
只是越誘人的往往越可能是陷阱,如果這個自稱是公主的女子從頭至尾,為的就是得到爻國的天下,當上女帝,如此處心積慮,最後卻要將江山拱手相讓給司空欞,這憑什麼?
這樣的女子就算讓她母儀天下,她甘心在後宮中蹉跎一生嗎?
更何況——他司空欞的正妃之位,就算是爻國女帝,也休想輕易涉足,有一個女子,他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儘管如此,他的正妃之位,他還是要留給她,縱使她……已經是一具屍體。
司空欞笑着放下挑着浮夢下顎的手,笑得非常邪魅,有這樣的表情,通常都不是他真正的情緒,“公主說的這些,似乎有些飄渺,這都是公主的虛妄之言,而真若成事,成為女帝的公主也完全可以將今日口說無憑的承諾拋之腦後……”
“哈哈——”浮夢突兀的笑聲打斷了司空欞的講話,她腦袋一斜,以一種女子看情郎的獨有神態看向司空欞,當然這樣的表情由此刻的她來詮釋都毋須刻意假裝,她對司空欞有着世間最真摯且跨越生死的情意。
“我以為,安東欞王絕艷天下,自會有一種天下女子皆不會負你的自信,不想欞王面對我這區區小女子,竟然會覺得我是在承諾虛妄之言,甚至覺得我會過河拆橋,為什麼欞王不會覺得,我本確只想當爻國女帝,卻在看到欞王后芳心暗許改變主意?”
浮夢發誓,這樣的話原本絕不在計劃之中,可是司空欞近在咫尺,不知為何她就是想挑逗一下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男人,雖然她明知道,自己所說的一切都只是騙他。
她,不可能成為爻國的女帝。她只是想讓爻國皇后得到她應有的報應,為小海,為漁村報仇。
她,也不可能和司空欞在一起。解決完爻國的事後,她便要解決自己的事,她的前世,她的身份,她與靈尊之間的瓜葛,為什麼靈尊會寧願為她尋純陰命格的女子續魂,也不願意告訴她,她的前世。
她,有太多事想做,想知道。
兒女情長嗎?
司空欞,或許等我弄清一切,我可以把希望寄予與你的來世。
“格咯”司空欞在衣袖下緊握拳頭,在寂靜的夜裏發出格外驚人的聲音,浮夢被這聲音驚的回過神來,訝異的看向司空欞。
從一開始,司空欞就從未隱瞞想要殺她的意圖,可他卻從未真正流露過殺意,可方才,他竟然流露出要取浮夢性命的駭人氣息。
浮夢一驚,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觸碰到了司空欞的底線?
“天下女子皆不會負我嗎?”殺氣漸漸散去,只剩下司空欞的苦笑,他下意識的摸向腰間,原本掛玉佩的地方,現在已經掛上了別的掛件,他的玉佩被她盜走,隨後與她一起了無音訊,如果天下女子都不會負他,為何,她負了他?
“公主的情意,公主的承諾,對於本王來說就是包裹着糖衣的未知陷阱,不過本王會認真考慮公主所言,我所能對公主說的只有——今夜公主的命,算是保住了。”
話音落,司空欞便回過頭,輕身一躍便轉身離開,而緊隨他的十一,在臨走時,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浮夢一眼。
浮夢靜默的看着司空欞離開,心中像被抽取魂魄那般空洞。方才司空欞的眼神,似乎十分傷痛。
難道,儘管早有準備,胥詩如的‘死’,還是對他打擊太大?
浮夢嘆了口氣。
原諒我,無法再告訴你,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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