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相遇

第四章 初相遇

四處凌亂不堪,戰爭本就從不會帶來絕對勝利,更何況這戰敗一方,失敗意味着毀滅式的災難。追我的一大隊人馬現在也僅留下兩個,押我進了一院落。裏面早已密密麻麻站了一眾女人和孩子。哭啼之聲不絕於耳,悲慟天地。這是應該的,向來鎮壓暴亂后,成年男子都是不可幸免於難的。只是,此刻這院裏的人們恐怕只是在為她們被俘的命運而慟哭不止,並不知道,即使被俘,她們也算是幸運的了。這是上天對於女人和孩子最後的一點仁慈。而在這道院門之外,她們的丈夫、兄弟、兒子多半都已倒在刀鋒下。

我並不悲傷,我相信因果,在弱肉強食的封建時代,這是暴亂的代價。只是可憐這群女人,生不逢時。更生不逢地。就是這同一個時代,京城的公子姑娘們,此刻仍舊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紅顏知已,三五好友,談笑風生。

“姐姐!”伴着一聲輕聲呼喊,身後的裾袂被人拉扯。轉身一看,正是小三保。“姐姐是被三保連累了,若不是為了救我,姐姐該不會被抓的。”與先前大不相同的態度,孩子畢竟是孩子,溫暖他的心還是容易得多。

“可惜還是沒能救你。”上天既然將我投放於這亂世中,我必然是逃不掉的。如果不知日後以怎樣的情形摻和進來,還不如此時挺身而出。伸手將這孩子抱在懷裏,他還淚眼朦朧,心懷愧疚。我無法讓他釋懷,只能蹲下身來,擦乾他美麗的桃花眼下的淚珠,微笑着安慰:“相信我,一切會好起來的。”

大概我也是這裏唯一笑得出來的人。拉着小三保的小手,一起等着他即將到來的命運。身為男子,成了俘虜也就離太監不遠了。於男子而言,這痛苦勝過死亡。堂堂雲南世家的小公子,眉清目秀的孩子啊。我只能緊握住他的手,給他抗拒命運和恐懼的力量。

環顧四下里,前方的走廊處不知何時站着幾個人,那從容優雅的樣子,與院內的絕望混亂格格不入,必是明軍的人了。為首的男子摺扇輕搖,也在打量院裏的人。三兩秒后,便與我打量他們的目光相撞。剛到這個時代,還沒意識到避諱,遵從現代的禮儀,看着別人的眼睛是一種尊重,即使是對敵人。對視三秒,他淡然一笑,合扇遙遙向我一指,向身旁人低語幾句,旋即轉身離去。

我在腦海里飛速地搜索着對這個時代不多的記憶。這個男子看起來二十來歲的模樣。我遇見了落難的馬三保,證明這是明朝,1381年到1382年間。而在我的記憶里,唯一能與二十歲記憶相匹配的,是朱棣。他這個時候是21歲。可憑我在白紙黑字和電視裏對他的了解,他不會是這個溫和的樣子。在我飛速地憑對歷史的記憶探索這個人的身份時,他身邊的人已經不由分說撥開人群,一左一右上來押着我,推搡着前行。

明知道是在古代,並且此刻還淪為階下囚,沒有計較的餘地。可是在現代哪受過這種罪,掙脫兩人的鉗制,轉身瞪着他們,沒好氣地吼:“我自已會走!”吼完直往前沖,把廊沿下的一人撞得後退好幾步。

他脾氣倒好,並沒發火,只在後面說:“身份不高,脾氣不小。”

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他們當然無法理解從一個人人平等的時代穿越過來的人的心情。我被引到議事廳前,正好聽見裏面在談論我。既然是在談我,當事人不在怎麼行呢?也不等召喚,抬腳跨過門檻,直走到正中間站定。他們大概是在等我叩頭請安,所以都安靜地看着我。等了半晌,沒見反應。押我前來的兩侍衛有些心慌,在身後低吼:”跪下!”

“除了靈位和神位,我這輩子還沒跪過誰!”

上座上那個廊前見過的公子擺擺手,示意他們退後,斜靠着木椅扶手問:“同袍受難,你卻在笑,你很無情。”

“是安天命。”

“天命?天命可有告訴你今日是死是活?”

“生死由命。”

“恨嗎?”

“不恨。”

“這還不無情?殺你親人,你卻這般無動於衷?”

“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算是孤身一人。”

“是嗎?來人,把那小孩兒帶來。”

糟了,忘了還有這茬。愛才是最沉重的枷鎖。好吧,我跪:“大人,只要你饒過他,我什麼都肯做。”

“你太看得起自已了。”

“因為大人看得起我。”

他端着茶,輕呷了一口,好整以瑕等着我的理由。

“否則大人也不會於數百人中,單獨帶我過來。”

“你倒會揣摩人心思。我答應你。”我心裏暗笑,是你表現得太明顯而已。

說話間,三保已經被帶了上來,小臉上掩不住的不安,卻是挺立於我身後,絕不屈膝。

“跪下!”那侍衛又是一聲厲斥。

小傢伙眼裏淚珠都在打轉,看得我心生疼,他牙縫裏卻蹦出一句:“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雙親,哪有跪賊人的道理!”

侍衛聽了滿是怒火,只是有公子在此,又不便發作,憋得滿臉通紅。摺扇男子冷哼一聲,起身度步過來:“還說是孤兒?姐弟倆連說辭都這麼像!一樣的臭脾氣!”說完,在我們面前停下,伸手向三保。

拽住他的手腕,我心裏還是有些虛:“你答應過我的。”

他一揮胳膊甩開我的手,傾身拉起三保:“你可以走了。”

三保沒動,低頭看我:“姐姐呢?”

我無言以對,總不能對孩子說,我為了你走不了了。我正為給三保一個解釋而左右為難,三保是個聰明的孩子,他自己明白了,剛剛還傲氣的孩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艱難跪下,低着頭,只說:“我陪你。”便沉默不語。規規矩矩地向著摺扇公子磕了一個響頭。這三個字和一個頭,卻在這亂世里,給我心無限溫暖。毫無牽連的世界,瞬間變得溫暖起來。就像浮萍有了根,我的心也有了歸屬的地方。因為即使深入虎口,這個孩子願意陪我。

“感情,是屈人之兵的最好武器。”摺扇男子得意轉身,從容落座。

他身旁侍立的諸位官員嘖嘖稱讚:“公子英明。”

只有我又忍不住發出不合適宜的感嘆:“也最卑鄙。”

這下好脾氣的公子臉色一沉:“自以為是,還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誰?!給我一個該讓你活着的理由。”

完了,忘了這個時代同樣沒有言論自由。看來以後最該牢記的一點就是,謹言慎行,如果還有以後的話。“我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誰,我只需要知道你是誰!”這並不是什麼救命良方,只是猜想或許在戰勝的喜悅里,他們願意聽聽一個小女子的垂死掙扎之詞。

這下不只是他,連一屋的大小官員也跟着笑起來。他們的笑我是懂得起的,大意便是:痴人說夢!見我不像是在說笑,他才整了整衣衫,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憑什麼呢?”

“憑兩個字,”電視看多了,習慣性地等着他問哪兩個字,結果他們沒一個配合,都只是聽着,我自討沒趣地又接著說:“公子。”

這下他有了表情:“你是說從沒見過我卻憑公子二字猜出我是誰?”

“是的。”他放下茶杯,徑直走到我面前,伸手拉起我,神色嚴肅:“說。”

哪知跪得太久,腳完全麻了,使不上勁,站不穩,向前跌去。公子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侍衛本已是半支劍出鞘,過來要拉開我,他擺擺手,依舊單手扶住我的胳膊,再次催促:“說。”

我趁這空檔順手拉起三保,公子也懶得顧及。旁人見這公子未多說什麼便都不多言。“其實這也不難。這一屋文武官員稱你為公子,就說明你沒有官銜或者說官銜不如公子這稱呼有來頭。僅憑公子的身份,他們就對你態度恭謹,說明公子的父親必定位高權重。而此次明軍的三員大將是傅友德、藍玉、沐英。看公子年紀約摸二十。傅將軍兒子年長,藍副將兒子又年幼,您必是沐家二公子,沐晟。我猜對了嗎?”其實這話也不用問,看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便知,是對了。

他眉頭輕皺,在我和三保間來回掃了幾眼,陷入了沉思。一屋人屏氣等着他對我倆發落。沐公子來回踱步,幾番下來,終於在我們面前站定,說出來的話卻始料未及:“你嫁給我。”

天!這又是演的哪出?沒有詢問,沒有請求,沒有前奏,是用命令的語氣堅決地說:你嫁給我。現在認真回憶一下,沐春這時只有十七歲,姐姐我再過兩月就滿二十了,我可不趕流行,追求姐弟戀。雖然他隨父征戰,看起來較同齡人成熟老練不少,但是我就是有這個心理障礙,過不了這坎。法定年齡是22歲,他還差得遠。再說,這傢伙是跳躍性思維嗎?怎麼突然就從要我命跳到成親了呢?

“不願意?”想得太過出神,一不留意,他貼近身旁,驚得我連步後退,他卻步步緊逼:“你不是不在乎國讎家恨嗎?看你差不多十六七歲,該不會有婚約了吧?”

“這倒沒有。”等等,十六七歲?年紀變小了?這樣的話,作為一個現代人就更難接受了。我的人生規劃可是二十七八歲結婚生子呢。抬頭看沐二公子,眼睛神色都如此堅定,沒有迴轉的餘地。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他產生這樣的想法?一直還沒照到鏡子,該不會老天賜了我傾國傾城的容顏吧?般到橋頭自然直,先答應着保命再說。其實他執意如此,我答不答應都不重要,對他而言不過是時間和手段的問題。至少這也可以想成一種我自救的方式。所有宮廷戲碼給我提醒,我必須要提前做好打算:“我只有一個請求。”

聽我這樣說,他後退了一步,讓我可以直起身來:“說。”

“不要讓我一直呆在府里。”這話怎麼聽也沒有什麼錯,他聽后,眼神卻又深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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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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