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
時光荏苒,轉眼兩月已過。和三個室友正吃着晚餐,手機乍響,霍子呈。飛快地衝出喧鬧的食堂,才接了電話。
“怎麼這麼久才接?”他語氣很淡,沒有往日的陽光。
“吃飯呢。”
“食堂這麼安靜?”
“我出來了。”
然後就沉默了。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麼事,我只好等着。很久,他才問:“最近好嗎?”“在學校還能怎樣,老樣子。你呢?”
“我——還好。”
又是沉默。很久他都沒再說話,我就在寒風中守着。
“那就這樣吧。”他說。
“好。拜拜。”
掛了電話回去,心裏有些失落。才幾個月不見,生疏至此。連一通電話都不能繼續。惜字如金,兩度沉默。
繼續吃飯。“誰打的?”室友一臉八卦。
“霍子呈,跟你們提過。”
“什麼事兒?”
“不知道,什麼也沒說。”
聽了我的話,對面的室友一臉瞭然狀:“一個人對你無話可說卻仍然堅持要打給你,只能說明,他十分想你。”
是嗎?失落一掃而空。等等,霍子呈特別想我?若是別人,定是一件幸福的事,可若是他,可不一定是值得高興的事!
打給爸:“爸,你知不知道子呈現在在哪?”
“你們沒聯繫?兩周前又送進華西醫院了,情況不樂觀,你抽空去看看他吧。”
原來是這樣。所以,那個電話,算是要跟我說再見?整晚都無法入睡,不安在心底越浸越深。為了逃避早戀,為了逃避許多的事,至親至愛的霍子呈,從來沒有從我嘴裏聽到一句溫暖的話。儘管在別人眼裏,我們確實依然是青梅竹馬的夥伴。點點滴滴,讓人慾哭無淚。我從不退讓,每次別人勸起來,我就說:我又不是他媽憑什麼得讓着他!可是,他卻時常調笑說,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就會像一位父親愛她的女兒一樣,可蘇文意,我是不是太溺愛你了?他雖年僅十九,卻一直以超越朋友的胸懷包容着我。我的一切。我對他,一直都是背地裏喜歡着,當面從不相讓半分。明天,明天一定要給他一個擁抱,一定要告訴他:霍子呈,有你真好。
怎麼開口呢?就像打電話比當面不容易尷尬,文字也比白話更易表達。字字都飽含我的淚水:
如果這世上真有一種彼岸花,
如果這世上真有一座奈何橋。
請你在那撒滿花籽的彼岸等我,
短短的幾十年後,
我會帶着我的愛人
與你再見。
我們會與你,
甚至只是我跟你,
一起去天堂
或來世。
天還沒亮就出發,好不容易找到重症監護區,四處很安靜。我在門外站了很久,腦中過了無數種想像,全身插滿管子還是輸着氧氣呼吸艱難。我知道,每一秒等待都可能錯失最後離別的擁抱,可是,腿在顫抖,手也在抖,無法思考。
肩膀靠着門,門沒關嚴,向里開了一條縫。
只有床邊站了一個人。叔叔阿姨不在,只有床邊站了一個人。我看不見他的臉,只有一個年輕的背影。他低頭看着子呈,全身僵硬的挺立。他,他左手拇指與食指間還捏着,刀片!還在滴血!!!血直衝腦門,推門而入,衝上前去,抓住他的手。他左手沒有受傷,右手也沒有!我不敢回頭!可是,我不能不回頭!從被窩下拉齣子呈的手,手腕還在流血,可是,已經很慢了。被子裏濕了一片,濕潤地浸出片片鮮紅。床上的子呈臉色卡白,微弱地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盯着我的身後的人,又看向我,眼神越來越渙散。
護士醫生聽到呼救鈴趕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那天以後,我便躲着他的父母。出殯和喪禮都沒參加,見面也是徒增傷心而已。好不容易捱到了頭七,當所有人都返回后,我才一個人出發。坐在墳前,回想過去。
四月的山頂依舊寒風凜冽,呼嘯而過。可身與心,必要同時感受疼痛,才不會讓一邊覺得太過難以忍耐。
今後,再沒有一個人容我至深,無怨無尤。沒有誰在寒夜因為我的一個電話而去找照料兔子的方法到不眠不休;沒有誰在我遇到搶劫的時候不顧一切地擋在面前說你先走;沒有誰在我為情人節的單身而感傷時親手去山野摘一大束帶着露水的白色野槐花,做成飄香的風鈴,橫跨整座城市送來。
再沒有誰,為我輕嘆如息的一個字駐足。再沒有誰,如此深藏我心。在友情的世界,離開他,我彷彿一無所有。
從衣兜里掏出那首詩,燒了。紙燃盡,灰燼紛飛。“霍子呈,為了再見你,三生石也好,輪迴也罷,奈何橋,孟婆湯,我都願意相信。等我。”
風裏坐了一個下午,翻飛的往事如煙如霧。如果不是一個人的出現,本來可以很寧靜。那種恨,深入骨髓;那張臉,我到死都不會忘!是,我沒看到全部經過,可是他手裏拿着刀片,子呈的手腕在滴血,我不是天才,實在推測不出第二種可能!
子呈的墳前是不能吵的,盯着他放了花,磕了頭,跟了上來。突然,他望着我,臉色大變,同一刻,我後退的腳下空空蕩蕩,身體隨之後傾,墜落。我怎麼能忘了,身後是,懸崖!對不起,子呈,報不了仇了,可是,不用幾十年,我來找你。爸媽,對不起!哭過一場后,一定一定要好好過下去,就當沒有過這個女兒,帶着弟弟幸福地生活。
墜落的數妙里,時間彷彿無限被拉長。無故想起曾經聽說的一個故事,說少年離世,為了等他心愛的女子來世再續姻緣,他便站在奈何橋旁,不挪不動。可哪知人世短短几十年,奈何橋旁卻如同千年。少年等了五百年再五百年,腳早已在岸邊生根,終於還是等來了他的愛人。可是,他的愛人,卻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而她,沒有停留地從他的面前走過。歷經千年,他等來了她;可短短几十年的分離,她已經不記得當初那個痴心的少年。
很慶幸,霍子呈,我們不用腳下生根地重逢。
突然,眼前出現那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的臉,直落下來,放大在我眼前。他抓住我的腳,雙腳勾着崖壁上的樹枝。我聽見樹枝斷裂的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
“蘇少城。”蘇少城,不要神經,要用靈魂記住這個名字,不論如何轉世,都要記得:蘇、少、城!
咔嚓,樹枝斷裂。霍子呈,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