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海國圖志
第033章,暗道自己果然不是帶孩子的料。
本來今早她是打算來告別的,這樣一來多半就走不成了。好在事已至此,也不急於這一時,七海也就暫且壓下了憂慮,出門吩咐侍從請了醫師。
醫師還是昨天的那個,一開始還以為是七海的傷口反覆,到了才知道是兩個孩子感染了風寒。好在他雖然專攻外科,內科水平也還不錯,便當場開了葯,吩咐侍從抓去了。
不一會兒,高杉春木便得知了這個消息,還專程過來看了,又向七海特意致了歉,言道犬子不懂事云云。
七海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已經無礙了。你多關心一下晉助,別讓他鑽了牛角尖。”
七海故意將稱呼說得親熱些,也是讓高杉春木不要對方客氣和自責的意思,對方果然會意,領了她的情,本來還打算多說兩句,卻被匆匆趕來的侍從叫走了。
葯熬好后,七海分別喂銀時和桂喝下。
兩個人都燒得有些迷糊,桂倒是喝得很乖,銀時就抗拒得很,逼得七海兌了不少蜂蜜水才勉強喂下。
之後兩人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七海一直守着,連午飯都是在門外吃的。途中無聊,讓侍從找本書看,沒想到卻是高杉親手將書送了過來。
七海接過一看,《海國圖志》,倒是少見。曾在松陽那裏看到過一本,他甚是推崇。
高杉又帶來了一名醫師,七海本想說已讓人看過,但見他風塵僕僕,顯然是特意去從鎮上請來的,便也不好拒絕他的好意,讓人進去了。
那醫師很快出來,看了之前開的藥方,有些不滿,“既然之前已有好手診斷過,又何必特意請我出手。”
脾氣不小,看來還是“名醫”。七海暗中嘀咕,沒想到高杉這人平時看上去不好親近,原來還這麼有“同學愛”。
高杉聞言皺起了眉頭,“之前是外科聖手青木先生看的。”言下之意就是擔心對方不通內科病症。
來人冷哼了一聲,“放心,青木那廝,雖然只會搞些歪門邪道,但基本功還是有的。”聽來似乎有些宿怨,想來是現下最常見的蘭醫漢醫之爭。
七海和高杉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恭敬地將醫師送走後,七海回到屋中,探得二人的體溫都有所下降,便也放下心來,坐迴廊前繼續看書。
高杉見狀,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直接就在七海身邊坐了下來,半天不說話。
七海也不理他,津津有味地自顧自看着,過了許久,高杉突然開口道,“老師總說,揮劍不是為了斬斷敵人,而是為了斬斷弱小的自己。我之前一直不懂,現在總算有點明白了。”
七海翻過一頁書,也不抬頭,“你明白了什麼?”
高杉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人總有不顧一切也想要保護的人,即使要和整個世界作對。”
七海抬起眼來看他,“你的眼睛,只能注視着一人的背影么?”
高杉的目光堅定,“是的,因為我知道,那人必是行在正確的路上,而他所在,必是凈土。”
七海嘆了口氣,“把理想寄托在另一人身上,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高杉看着她,“你想說什麼?”
七海的語氣有些猶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人不在了,你要怎麼辦?”
高杉有些冷硬地回道,“我會將他奪回來的,從那些渣滓手中。”
七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說什麼。
沒過多久,屋裏傳來動靜,七海將書還給了高杉,“謝謝你的書,很不錯。”然後轉身走進了房間。
銀時已經醒了過來,雖然精神依舊不好,但好歹開始喊餓。
七海叫人做了清粥小菜,他雖然有些不滿,但也知道病中吃不得油腥,遂有些懨懨地吃着。
他的動靜很快吵醒了桂。桂揉着眼睛醒來,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三途川的老爺爺了。”
七海有些好笑地輕拍了下他的頭,“風寒而已,哪裏就夢到三途川了,腦洞別開太大,快過來吃飯。”
桂倒沒有爭辯,雖然依然神思不屬地神遊着,但也披着被子過來覓食了。
七海趁着二人吃飯,摸了摸他們的背上,果然有些汗濕,拿了衣服過來準備幫他們換,結果被他們嚴詞拒絕。
桂一臉小媳婦樣地裹着被子,抖着聲音道,“老,老大,我的清白,能否再容我多留兩年。”
——於是兩年後你想幹什麼?
七海一臉無語地看着他,最後還是妥協,讓人在屋子裏燒了火盆,才把衣服讓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換。
銀時和桂的體質都不錯。燒一退,精神頭就起來了,沒兩三日便已大好。
七海也趁機表示自己傷已養好,是時候出發了。
然而在告別當晚,銀時又賴在床上不起來,聲稱自己病情加重。
七海不用請醫生就知道他時在耍賴,有些無奈地看着眼前裹成一團的被子,“敢別這麼幼稚么?”
銀時的聲音隔着被子瓮聲瓮氣地傳來,“都說阿銀病了你要走就走誰指望你留下來了你這個毫無人性地傢伙。”
七海隔着被子輕拍了拍他,“別鬧,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
銀時把被子掀開,猛地坐了起來,“我也要一起!”
七海臉上有無奈的笑意,“知道假髮和高杉為什麼提都沒提這話么?”
“啊啊我當然知道因為他們不夠強但是阿銀我為什麼不能去?你是在小瞧阿銀么?”
七海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頰,“說實話你現在也就和高杉半斤八兩。”
銀時表情誇張地捂着心口倒在床上,“這不是真的……”
七海不由笑出了聲。
不一會兒,七海收了笑聲,神色也正經起來,把手放在了銀時的背上,“好了,不要擔心了,不管是我,還是你的松陽老師,最後都會好好回到你身邊的。”
銀時趴在被褥上,把臉埋着,聲音有些悶悶,“你保證?”
“嗯,我保證。”
“啊啊,真鬱悶,什麼時候才能不被你當成小孩子啊,被當成累贅什麼的好傷自尊。”銀時鬱悶得在床上翻滾起來。
七海笑看着他,“等你比我強的那一天。而且並不是累贅,是必須要背起的包袱,有了包袱的分量,我才能走得腳踏實地。”
銀時有些不好意思,卻裝作沒聽懂,大聲掩飾着他的害羞,“別說些不明說以的話啊混蛋!包袱什麼的,不管幾個阿銀也會背給你看的,所以你也別沒事逞強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好累的樣子,不知道要給青少年樹立正能量的形象么?”
“好。”七海好脾氣應道。
似乎覺得她在敷衍,銀時不滿地瞪了她一眼,然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滾吧滾吧,別在這裏礙眼了,打擾我睡覺長不高今後找你算賬。”
七海站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了句“再見。”然後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
*
次日清晨,七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高杉宅,沒有驚動任何人。
據打探到的消息,寬正大獄最近押解的一批人已經抵達江戶,就關押在櫻田門正面的警視廳中。當然這只是表面上得來的消息,具體是不是另行秘密關押,就不得而知了。
在臨出發之前,七海又特意回了一趟私塾。發現松陽的書房裏有燒過什麼的痕迹。整理了一下書架,發現學生的花名冊不見了。還有就是一些學生的作業和課本之類的。
不出七海所料,整座私塾完全找不出高杉曾在這裏念過書的痕迹,加上學生里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也很少,如果幕府不特意查,應該沒那麼容易查出來。
七海還看到私塾中散發著一股濃重的酒精味,想來松陽是想將整個私塾燒毀以清除痕迹,卻不知為何最終沒有來得及。
七海猶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再放一把火。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沒有那麼做,只仔細將松陽留下的現場又清理了一番,顯得更為自然。
私心裏七海希望能把私塾留下來,松陽大概也是有些捨不得吧。
何況天人已走,此刻再放火反倒徒增麻煩。
之後七海重新上路。
因為已經耽擱了幾天,為了趕路,七海決定走水路。
一路行到江戶川的渡口,正好遇上一艘大船準備上京。跟船家商量好了價錢,七海帶上了一頂斗笠,準備低調渡過船上的行程。
作她這樣打扮的行者很多,尤其是僧侶,幾乎都頂着一種名為“天蓋”的篼笠。七海就看到甲板不遠處有這麼一個行者僧。
不過七海很快將投向僧侶的視線收回,那個行者僧手握的法杖可不是簡單的裝飾,從周身的氣勢看,也是個身手不亞於她的強者。
然而,七海雖不想惹事,卻不代表麻煩事不會主動找上門來。就在七海剛剛收回視線之後,那名僧侶就主動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這位施主,如此年幼,便獨自遠行,是要去投奔親友么?”
七海心念急轉,考量着此人的目的和最合適的應對,很快,便做出了一副初出茅廬的少年輕狂模樣,“這年頭,沒聽說過和尚也管起了姑娘家的閑事。”
然而對方卻並不惱怒,反而好脾氣地笑起來,“只是覺得姑娘面善。”
七海翻了個白眼,“看來和尚搭起訕來,也是一點新意都沒有。”
“哦?”僧侶依然一副溫溫和和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讓七海悚然而驚,“三年前讓天道眾飲恨的少女,和尚自然會覺得面善。”
話音剛落,七海已出手如閃電般拔刀,看看將迎面向自己射來的銀針打落,與此同時,身體急退到了船舷之上。
與此同時,那僧侶單手一番,又有三根銀針夾於指縫之間,與七海隔空對望,慢悠悠地說了一句,“銀針無眼,傷及無辜就不好了,姑娘不如下來好好談談?”
七海目光冷冷地與他對峙片刻,終於還是妥協,一臉警惕地躍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