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色迷人
第037章【夜色迷人】
林家帶了些許藏酒,數量雖少,卻全是二十來年的佳釀,既然要巴結沈將軍,自然也要奉上心意,林妙妙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同一群大男人待在一處,還因着命令不能離開。她在邊上稍站了站,後頭一道陰影攏住她的影子。
即便只看影子也判斷的出此人身材高大,更何況聽見這道聲音,正是方才要她來此處的沈將軍。
“坐。”
她依言坐下,身後是個樹墩,不用想也知道是留給誰的專座。
然而這時候她已無力去思考這些,只覺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往自己身上投來,有許多饒有興緻,也有許多如刀子一般像是要將她生生切開。
林妙妙凝目看去,只瞧見林家女眷中有人隱晦的收回幾道目光。
她抿了抿唇,實則坐在此處並無不妥,以往濟川河邊無人時,她也曾數次同樂侍衛同食一桌,可現在四處是人,她卻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名聲,倘若日後傳出去,旁人只會認為她行為不當,在人前失了禮數。
“將軍,我還是回去吧……”
她瞧不見沈澤瞧過來的目光,但仍能感覺到對方正看着自己。在她的印象里,這位沈將軍,一直是不苟言笑的,臉上通常也沒什麼表情,看着人的時候眼眸微深,深若寒潭,似乎能一眼瞧見心底一般,
雨後的草木枯濕,幸而濟川村幾棟農家的灶房裏還有許多柴火可供使用去了毛的羊羔架在木棍上,底下火苗顫動,噼噼啪啪燃燒着。
幾個兵哥一邊灌酒一邊猜拳,規則跟着酒罈的數量變動,但凡輸了不能喝,應了才能喝,這下全都鼓足了勁力,誰都覺得自己爭取一下,便能拿個穩贏。
沈澤盯着她的側臉,彷彿已然明白她的意思,“老李,去請林遠思夫婦過來。”想了想,他又補了句:“既是林家在蜀中的負責人,有必要提前熟悉一下,事情交由你負責。”
“是。”
林妙妙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對方的意思,是已懂了她的意思?
只是世上的男人向來專-制-獨-裁,哪會花時間揣摩女兒家的心思?還是……正如他後面所言,是為了叫李副將同父母熟悉一番,才做的這般決定。
她總覺得,自見面起,這位將軍的脾性就有些捉摸不透。
李副將不疑有他,應了一聲,果然將林原地夫婦喚了來,林父和陶氏原先往牛車裏收拾東西,剛被叫過來還有略微些局促,此時見到自家閨女也在,一家三口全在兵哥中間,心裏倒放下了大半,想來是宴請他們一家,並非是有什麼吩咐。
林父活了大半輩子,除去自己的手藝還算可觀,其他卻自覺沒什麼優點,更別說有被沈將軍看重的價值。
“將軍,話不多說,林某敬您一杯。”林父舉了舉碗,逕自仰頭灌了口就,林家的藏酒都是上了年份的,同林父平日裏喝的燒酒又有不同,此時酒一入喉,濃醇的氣息從胸口直往腦門沖,林父一時沒喘過氣來,掩着嘴咳了兩聲。
他臉色泛紅。
實在太辣了。
沈澤他隨意坐在林妙妙身側,微點了點頭,很快也仰頭灌了一碗,冰涼如絲的液體澆滅他心口的熱氣,他面不改色的長引一口,又撈起手邊的酒罈,斟滿。捉着陶碗一次一次往口中灌,也不去參與屬下的划拳。
他只覺得有些煩悶,心下也多了几絲苦意,他好像……總是找不準同她相處的方式,彷彿變作豬玀時很容易的事,恢復人身卻萬般困難。
沈澤自然是聰明的。
即便林妙妙一個微笑的表情和動作,他都能有所察覺,她對他不放心,陌生而有戒心,甚至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能帶給她或多或少的壓力,這種慢吞吞的進展讓他時刻都如撓心一般,恨得牙痒痒,還偏偏得忍着。
沈澤氣壓愈發降低,李副將往一側靠了靠,偷瞄他一眼,覺得有點不對,拐了他胳膊一下:“老大,你傷勢剛剛痊癒,別喝那麼多。”
沈澤皺眉,手對着給他滿上一碗,堵上李副將的嘴。
“我說真的,刑軍醫都囑咐了,你沒見那邊一雙魚泡眼都看過來了。”
沈澤抬頭,果然瞧見刑軍醫眯着眼往這邊打量,半晌瞪他一眼,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對於醫者來說,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自己病人不聽話才是最難辦的,不要命的才是最可怕的,當然沈將軍還沒瘋狂到那地步,不過刑軍醫還是很惱火就是了。
沈澤:“恩。”
繼續喝。
他身上的傷早好了,原本中了一箭也不算是個傷,只是後來魂兒跑了才讓整個蜀中軍營里人心惶惶。
刑軍醫醫術是厲害,可他能解釋的出為何自己會附在豬身上嗎?
很明顯,不能。
李副將:“……”
“我卻不知將軍身上竟受了傷,這,可別因為林某傷了身子……”林父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是他先敬的酒,許是為了表示歡迎,將軍後面就成整壇的喝了,雖然這種想法成為現實的可能性不大,但林父還是有意說了一下。
他心中對沈澤是帶着幾分感激的。
林妙妙也跟着點頭:“是啊。”
沈澤捏着碗沿的手一怔,突然彎□子,湊近了問:“你說什麼?”
“我說……是啊……”林妙妙被這撲面的酒氣盈滿全身,一時間鼻翼間全都充滿了香醇的味道,差點喘不上氣來。
“是什麼?”
“李副將說的對……將軍不該拿自己身體開玩笑,畢竟就是鐵打的身子,平日裏不好好將養,老了也容易生病的。況且酒水對傷口癒合沒有好處,還是少喝一點為好。”林妙妙根本沒覺得自己能說服沈澤,她並不關心對方的身體,也不在意對方老了會不會生病,只是想到這裏,隨便一提罷了。
然而……
“嗯。”沈澤放下酒碗,看向她,認真地說:“我不喝了。”
即便他一點都不覺得傷口疼。
火苗映得他半邊臉頰都是紅的,或許是酒氣熏的,只描摹的那張側臉的稜角宛若筆墨勾勒,柔和而俊朗,比在白日裏瞧着都好看。
李副將:“……”
這麼重色輕友是怎麼回事?
怎麼我老李提醒老大你就當耳旁風,人家小姑娘開口一說你就聽話的不喝了?李副將艱難的想着,捂着胸口表示有點灰心喪氣和接受不能。
林妙妙眨眨眼,轉開眼往林父一邊看,再不敢回過頭去。
那種眼神,有些熟悉,好像他們認識很久似的。
分明,他們只在數月之前,見過一面罷了。
可熟悉感卻做不得假,好像真的有見過,並且印象深刻,難道人生真的有什麼前生今世?想到自己的重生,也是有幾分玄妙的,林妙妙望着眼前跳躍的火苗,不由得發起呆來,耳邊喧嘩聲漸漸減小,只剩下柴火燒折的低-吟聲,她眼睛越睜越小,彷彿心裏的疲憊都在這一刻涌了進來,靜靜地睡著了。
晚上林父抱着林妙妙進屋,林家牛車多,女眷都睡車裏了,男人在村裡或村外頭打着地鋪,還不到天寒地凍的時候,又是偏南方的地界,晚上也不見得多麼冷,都是皮糙肉厚的漢子,鋪層被褥睡上一晚第二天照樣活泛。
不知到了幾時,林妙妙被一股尿意憋醒,她雖然沒喝酒,但吃烤羊肉的時候材料放的太重,喝了許多水,這時有些忍不住了。
記得小時候她晚上喝多了水,總在做夢的時候去如廁,每每醒來身下的褥子都濕了。
生怕自己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那一陣抹着淚花總甜着嘴叫人,希望別人對她最後的印象停留在乖巧可人上。
她也不敢告訴陶氏,只等着後來家裏人發現才肯照實說出來,林父和陶氏哭笑不得。
後來聽說隔壁家的小孩也是如此,林妙妙這才放下心來。
現在倒是不必怕尿床,卻總半夜被尿憋醒,也很煩人。
身側的桃子睡了口水直流,她去了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邊,以指梳了梳自己的長發,穿上青灰布鞋,套上跟村裡農婦借來的外衫系好,才推開門走出去。她可不敢再往河邊去了,昨日裏看見不該看的東西臉上就有些不自在了,今日人太多,難免再能遇上一回這種事。
她順着棚屋前的楊柳往深處走去,頭頂上冷月如鉤,地上草葉白茫茫一片,白日裏那麼熱鬧的場面,一到夜晚便盡皆殆盡,她布鞋踏在草叢裏,咯吱作響,下了一天的細雨,晚上頗為涼爽,棚屋外沒有特意開闢出的茅房,村子裏的人也都生性隨意,除去幾家講究的往屋裏放個男人用的虎子,女人也是得往屋外起夜的。
她走到棚屋後頭的楊樹林裏,尋摸着找到一處妥當的地方,足夠隱蔽,足夠安全。
地上有些濕,她沿着棚屋的邊緣踏着青石板快步走了兩步,閃身轉進一到陰影處,四處漆黑,頭頂是繁茂的柳樹,月光下巨大的樹影投映下來,伸手不見五指,林妙妙將自己叫囂的身子藏在樹影下。
腿側微涼,有什麼濕漉漉的滑過,接着一道樹頂上一道銀光急插-進她腳邊,只着黑領內衫的沈澤手上就着手中的一根柳條,平穩內息輕身而下。
他翻出刀柄,上頭濕乎乎的蘊滿了血跡。
林妙妙嚇得後退了兩步,走出那一道黑暗的小方圓才看清地上斷了一半的蛇頭另一半腦漿已被刀鋒輾成漿糊,她深深吸了口氣,怎麼又是蛇。國公府的陰影還未完全散去,現在離開京城竟也能遇到危險,她重生后得了一些會看運的本事,是不是替換的代價就是需要整個人都在走霉運的?
沈澤大步走近她,眸光一閃,手中長刀已從她頭頂砍過,接着灼熱的掌心勾住她的腰,以堅實有力的臂膀帶着她往右側微移,又是一顆蛇頭,長刀從蛇頸砍斷,冰涼的蛇血噴涌而出,濺在沈澤的左臂和後背上。
他左手翻動,長刀如匹練一般白芒微閃,沒揮殺一次都能聽到一種刀嵌入肉中的聲音,數條蛇身如皮革一般墜地。
蛇窩。
如果再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什麼地方,林妙妙也白活了這麼多年了,她只是想找個偏僻的地方……卻沒想到隨意一踏,便進了蛇窩。
沈澤環着她站在月光下,手掌大力的扣住她的腰肢,毫不放鬆,直到再無發現任何危險,將軍大人一雙黑眸才僅僅的盯着她,語氣中隱含着幾分無奈:“你怎麼總……”老天,她怎麼會無故遇到這種危險。
沈澤心中一沉,深深皺起眉。
他真的不敢去想,倘若真有那麼一次,他不在身邊,她該怎麼活下去?青岩山下那次是意外,國公府那次只怕是認為的……而這一次有時碰巧,她是有幾條命能交待進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動物口中?
林妙妙:“……”
有點害怕。
感受到懷裏人的瑟縮,沈澤眉心微皺,目光驀地一沉,眼中神色愈發銳利,他心中有氣,直接矮□子,低着頭深深的裹食着少女微涼的唇瓣,很涼,很清冽的味道,比尚好的美酒,滋味不知好了多少倍。
林妙妙驚了一瞬,雙手推着他的肩膀奮力掙扎。
沈澤直接將人困在懷裏,他閉着眼,只覺得已經與這月色融為一體,還帶着幾分酒香的氣息將她四面八方的氣機盡數封鎖掉。
夜向膽生,酒意微醺。
黑夜總會壓制住思維的理性,即使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林妙妙重活一世,至今還從沒受過這般侵犯,她舌尖酸麻,臉頰卻漲的通紅,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眼淚跟止不住似的稀里嘩啦往下掉,也不知是在委屈還是羞怒,或兩者兼有之,她雙手軟軟的垂下來,跟孩子一樣不管不顧的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沈將軍拍了拍她的後背,眼中幾分緊張。
她哭甚麼?他雖同她如此,便定要娶了她的,即便林妙妙是國公府的血脈,只對她一人而言,他也可以……什麼都不去在乎。
他該怎麼做?
男人笨拙的擦着她的眼淚,手指觸及到少女從嬌軟的皮膚時心底忍不住一嘆,好像她整個人,碰一下都會碎掉一般。
“放、放開我……”林妙妙圓睜着雙目,原本是厲聲大吼,可因為帶着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嗓子啞了幾分,根本沒有想像中的氣勢。
沈澤沉着臉不放。
她心中一急:“啊——”的失聲痛哭。
這一聲傳出去,外頭隱隱傳來交談聲。
沒過多久,林父摸着黑跑了過來,看見自己閨女哭的凄慘,忍不住往地下一瞧,倒吸一口涼氣。
刑大夫和刑軍醫也提着燈籠過來了,兩個人面色凝重,似乎除了林姑娘,就連將軍也不見了。
只是等到眾人來齊,卻忍不住一愣。
前頭面對面站着的兩人,沈將軍手拿着一把染血的刀,青着臉不怎麼高興,林妙妙慘白着臉面無血色,梨花帶雨,滿臉是淚。
兩人中間斷了數尾只有半截腦袋的蛇,還有數尾從脖頸處斬斷的。
猩紅的鮮血撒了滿地。
然而令人驚駭的是,這蛇血彷彿會腐蝕一般,蛇身下的青草逐漸變得灰黑,而後化作一絲青煙,蛇血所過之處,寸草不留,想是有劇毒之物。
只怕蛇血觸到人身上,也該是同樣的效果。
林妙妙原本只顧着害怕和驚嚇,沒去看地上的情態,這時就着燈籠往下一瞧,頓時心中生駭,她怔了怔,突然扭頭看向沈澤的手臂,“你的、你的左臂……”
沈澤面色淡然:“無妨。”
刑軍醫已有幾分猜測,伸手搭在他腕上,“拉開,不要諱疾忌醫,有沒有事,我看過直呼再下定論。”
沈澤拉開衣袖。
健壯的手臂上外側已被蛇血浸沒,整個皮膚全都焦成青黑色,即使見到地上的蛇血已經有所準備,林妙妙也依然覺得觸目驚人,她掩着唇低呼一聲,即使再有什麼過錯,對方也是在自己命懸一刻時的救命之人。
斷沒有不管不顧之理。
她眨了眨眼。
沈澤看着她的表情,仰了仰頭。
“別哭。”
林妙妙看着他的表現,想起桃子先前說沈將軍最煩女人哭哭啼啼,想必方才是叫自己給嚇怕了,不知為什麼,她羞惱之意剛剛褪去,心中卻突然有些好笑。
不喜歡女人哭哭啼啼,是因為笨手笨腳,不知該如何哄人罷?
刑軍醫又氣又笑,還叫人家姑娘家別哭?等着吧,等一會兒治傷的時候,將軍你自己別哭出來就行了!
“你去取了蛇膽來,我用銀針挑些毒血出來。”回到棚屋,晚上驚醒的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包了整棟屋子,刑軍醫挽起袖子,給兒子吩咐幾句,便將藥箱裏頭的銀針取出,放在燭火苗上烤了烤。他扯來沈澤的左臂,直接從那深黑的皮膚上挑起一抹碎肉。
肉都焦了。
可想而知,該有多疼。
刑軍醫心下不滿,老沈家就這麼一根獨苗還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這是要剛長到二十五歲就半路夭折嗎?瞅瞅這一年發生了多少事,先是昏迷不醒,又受了情傷有了心病,現在心病好了,整個左臂都要讓毒血燒沒了!
老人家沒幾天活頭了,就這一個,即使不在沙場,也能整日出生入死,非不讓他安生。
刑大夫取了蛇膽來刑軍醫撕開那一層薄膜,以銀針蘸取了一滴出來,滴在紙上,很快紙面也變得青黑,和蛇血一般無二。
刑軍醫揉揉眉心,“難。”
“膽中本該是解毒之物,然現下這蛇竟是取得以毒攻毒的法子,血中有劇毒,膽中更有另一種劇毒,不可用藥。”見眾人看着老爹這幅糟心模樣不明所以,刑大夫站出來略作解釋。就算換了他,也就只能想得出這等迅速解毒的法子。
李副將覺得略悲,“老大最近這是怎麼了,天災*一個不少,全落他頭上了,這下可怎麼辦?老刑你還能想出別的法子不?”
林妙妙站在林父身後,心想明明是自己的災禍,最終卻讓別人受了,怎麼都過意不去。她暗自思索一番,從袖中掏出林父雕的那隻小壺,走上前道:“刑大夫,可否用它來試試?”
刑軍醫眼睛一亮,“確可一試,只是……”
林妙妙眼睛還微有些紅腫,她笑了笑:“不礙的,將軍為了救我而受傷,便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只要能有作用,也該拿來取用的,更何況,我昨日便像將它送給刑大夫的,好在您不曾收下,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
“真是個好姑娘。”
刑軍醫又是一聲感嘆,相比起營裏頭那個楊姑娘,這位的姿態才真是絕色,就心底而言,起碼這等最純粹的知恩圖報,擱誰見着都得道一聲好。
刑軍醫覷了沈澤一眼,以目示意,“往後好好待人家。”學醫的最基本要做到的就是對人體構造熟識於心,別以為他看不出林姑娘的唇色怎麼鮮潤成如此模樣的……帶着傷還敢偷吃,真不愧是沈大人的種。
沈澤:“……”
作者有話要說:——
會不會進展有點快了==
怎麼就接着酒膽就這樣了呢!!
不科學!!
——
依然25字送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