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請帖
大比定在一個月之後,因着夏瑾與何錚入學時日尚淺,此次與他二人干係倒是不大,只對整個松香院而言卻是頭等大事,並非僅因當日要精選院中子弟升入竹院,更因屆時會有貴人出席。
入學第一日夏瑜引見的朱先生便是院首,然先生只在學堂壓鎮慣不理日常瑣事,院中諸事多有勞煩陳先生。陳先生出身寒門不喜見那些個富貴子弟好吃懶做不理俗事,今次竟抽調了一批無需在大比之中露臉的學生料理雜物,小廝書童概不許瞎摻和。
夏瑾與何錚自然逃不過的,七歲的年紀當不得大任,幫忙抄寫請帖正合適,兩人在書法課上成績不俗,尤以何錚為最,此次更有趙先生親薦等閑推脫不得,夏瑾沒法只得加緊練字以期不要給學院丟臉,如此一來問題也就凸顯了。
他跟何錚鬧掰了。
確切地說是何錚在單方面鬧矛盾搞分裂,追根溯源還是因為長相問題。
“不過是說了一句丑,你竟似女子一般計較,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何錚連着幾天都避着夏瑾走,好不容易逮着人了夏瑾哪裏肯放過,一揮手讓朗順將何錚的書童架走之後便抓着人不放,無論如何都得在今天把事情說清楚。
“你以貌取人,當著眾人羞辱於我便不怕被人笑話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哪有你這般不講道理的人!”
夏瑾覺得有必要把何錚的衣服扒了丟到校舍裏頭去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羞辱,尼瑪只是說一句長得丑就生氣,這輩子還不知道能氣死多少回。
“你覺得你長得很好看?”
何錚保持沉默。
“我不過是將事實說與你聽,難道當著你這張臉說你長得閉月羞花玉樹臨風就是好的?”
何錚再沉默,好一會兒后才很認真地糾正:
“玉樹臨風可不是用來形容長相的。”
夏瑾:……
正常人應該糾正的是閉月羞花吧兄弟。
上輩子夏瑾與何錚是情敵關係,自來談不上什麼交情,這輩子何錚與他相處不過月余也談不上什麼感情深厚,當初說他長得丑一半是因為打趣一半也是因為上輩子的恩怨,可無論如何何錚這般反應也有些小題大做了。
“你的相貌便是如此,我不說道自然也有旁人多嘴,你若次次都這般計較如何能活得自在?”
這件事仔細算來夏瑾也有錯,無論如何道歉服軟總不委屈的。
“未顧及你的臉面亂說這些是我的不是,我便向你賠罪又何妨,只你莫要再揪着這事兒不放,你我各退一步就此講和可好?”
何錚揚着那張遍佈傷痕的臉,很是高傲地睨了一眼夏瑾,估摸着自己能下來台之後便開口道:
“你得保證以後再不說我丑。”
“娘們兒唧唧的,男人怎的這般顧惜臉面,你若是有驃騎將軍那般英武雄壯的身姿還有誰會嫌棄你的長相?”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道男人就可以不要臉了?”
事實上夏瑾還真覺得男人可以不要臉,他上上輩子的時候雖說沒什麼大出息總宅在宿舍里沒有正事兒不出門,可一張臉卻是長得十分對得起觀眾的,讀的也是正經名牌兒大學,可女朋友卻跟着一個學識長相都不如他的人好了,理由便是——
人家有八塊兒腹肌,你有嗎?
自此以後夏瑾就確信,男人可以不要臉,但不能不要肌肉。
當然這些話跟何錚說了也沒用,缺什麼想什麼,何錚因着面部燒傷的關係對臉面問題極為看重也無可厚非,夏瑾只得順着他的意思來。
“我保證以後有外人在時不以美醜打趣你,這般,你可願意與我一道抄寫請帖了?”
大比不僅會有院內的先生參與,勛貴人家中也會挑選一些頗具才名的前來觀看,因此帖子自然是少不了的。讓學生抄寫請帖一是表明心意,二是若請帖出差錯也好圓過去,到時候即便有問題也可以推到小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沒弄好上來。
何錚看了看夏瑾,負手在後很是吊了一陣胃口才裝作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瞧得夏瑾直搖頭——這貨真心是個交際廢,一張臉上就差寫上“我很好蒙”四個字了。
兩人雖說起初鬧了一點小矛盾,到底最終也重歸於好,大比一月之後舉行,帖子這幾日就該寫了,兩人一合計便定下每日下學后留在校舍裏頭多練會兒字再走。原本何錚的字寫得最好應當由他主筆,可趙先生死活不讓,非得讓夏瑾主筆而何錚在一旁指導協助。
“連着竹風院與柏青院的各位先生,請帖當抄寫八十九份,皆是松皮青紙,二十張鑲金絲青黛綢的,六十九張鑲銀絲青黛綢的,松皮紙倒是不缺,這幾日便開寫罷,趙先生的意思是我主書你主畫,可定好畫什麼了?”
松皮青紙顏色泛青隱約有松香,以之作畫當以簡潔為上,太過繁瑣精緻倒嫌累贅了。
“倒是想過在右下角畫一叢竹來着,松竹相應意境相符,大比也正是讓松香院裏頭的人升入竹風院,你瞧着可好?”
“想法倒是不錯,可有松有竹獨獨缺了柏樹,柏青院那些先生收着了怕是心有不喜。”
東西畫得多了不僅任務量大且容易出錯,畫得少了又怕平白得罪了人,左右思量下來卻是覺着將松竹柏全扔了畫一卷書一盞茶一縷青煙了事。
“你瞧瞧,可能在茶盞下添三種樹的葉子?”
“我試着畫,你一會兒幫忙看看便是,先去寫罷,莫要管我這邊。”
何錚畫畫時不喜歡讓夏瑾在一旁看,夏瑾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湊上去招人嫌,拿了一沓紙便挪到一旁的案几上去與何錚遠遠隔開。下學后校舍裏頭只剩夏瑾與何錚兩人,凌雲齋建在山上,終日有綠樹掩映,即便是盛夏也不覺悶熱,人少地方大而且通風涼爽,辦公環境還是比較令人滿意的。
夏瑾挪過去后何錚便開始提筆在松皮紙一角作畫,他所擅長的不多,僅書畫兩樣,卻是托着性子靜下筆穩當不易出錯,是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用尋常紙張練習直接上松皮紙。
松皮紙雖說紙張成色好,浸墨效果卻是不如尋常紙張的,不在這上頭練習根本沒個準頭,他自己畫廢了幾張之後倒是摸出些門道,正要提筆正式作畫時不經意間瞅了瞅夏瑾。
夏瑾執筆染墨,在尋常宣紙上寫了幾筆,又寫了幾筆……繼續寫很多筆,一直到把自己帶來的紙都用完了才不得不把爪子伸向那一沓松皮紙,取出一張瞧了瞧,終究覺着下不了手還得再在尋常生宣上練幾爪子才甘心。
可是他的紙用光了。
夏瑾偏頭瞄何錚。
何錚在夏瑾偏頭看他之時連忙把腦袋偏回來,然後第一件事就是捂着自己的書箱——不給!
“怎的這般小氣,不過是借你幾張紙。”
“你我平日所用皆是生宣,這松皮紙倒是與熟宣相似,你這般折騰不過是白白糟蹋了我這些好紙,如何能借給你。”
夏瑾伸出右手對着何錚豎中指。
“你這是何意?”
“誇你的意思。”
何錚想了想,伸出兩隻手,規規矩矩申到夏瑾面前,十分純潔正經地,豎中指。
“禮尚往來。”
夏瑾:……
最後實在沒法,夏瑾只得去糟蹋那些昂貴的松皮紙,因為手抖寫壞了好幾張,最後破罐子破摔了竟比之前好上許多,生平第一次覺着自己那一手狗刨終於翻身,夏瑾歡歡喜喜地把成品遞給何錚看。
何錚接過去,仔細瞧了瞧,這次倒是沒挑刺,只伸出左手很純潔地舉到夏瑾面前,豎中指。
“寫得不錯。”
說完還覺着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
“我這是誇你的意思。”
夏瑾:……
他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夏瑾灰溜溜地跑回去悶頭寫,倒是沒發現何錚那微微翹起的唇角,猙獰的傷疤掩蓋之下藏着一雙靈動的眼睛,僅憑這雙眼睛也會覺着這張臉毀了甚是可惜,若是完好如初,應當也是不俗的罷。
何錚下筆穩健,因着熟練了速度自然也不低,等到畫好十幾張時手腕有些發酸才得空瞧瞧夏瑾。
夏瑾的模樣生得極精緻,更難得的是一雙眼睛靈氣逼人,何錚因着長相的關係總不自覺地觀察別人的面貌,平日裏尚且偷偷看夏瑾的臉,現在只剩兩人還不越發大膽地瞧。只見那他寫了幾筆,摳摳腦袋,然後十分肉痛地把寫廢的松皮紙藏進自己的書箱裏頭,再顫抖着手伸向下一張紙繼續禍害。
唔……他竟不知道永寧侯府窮到連幾張松皮紙都買不起了。
何錚瞧着好笑,更是自內而外地覺着欣喜,拿着筆畫幾下笑兩聲,然後再畫幾筆,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又笑兩聲,跟個瘋子似的抽得忒不正常。
夏瑾:……
最終兩人合力弄出了二十多張,眼看天色不早便尋思着將東西收拾妥當明日繼續,叫着朗順與程明(何錚的書童)過來一同下山各自乘車回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