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幅字
夏瑾早起往日常馬車停靠着的地方走時竟瞧見了夏瑜和夏環,前幾日因着大房二房鬧得厲害兩邊都很默契地保持了距離,現今風頭還未過去這二人卻找了過來讓夏瑾甚是吃驚。
“大哥二哥,怎的今兒個走得比日常晚些?”
“我們兄弟三個一同走罷,這些日子不見你,倒是不曾問過你在學堂過得如何了。”
夏瑜拍了拍夏瑾的肩膀,夏瑾隨即揮手讓朗順上了自己早先備下的那輛馬車,他卻是跟夏瑜夏環進了同一輛。
車內的擺設與夏瑾第一天上學之時並未有多大差別,一旁伺候的也仍舊是烹茶,只不過多了一輛車跟在後面,而那輛車上坐着朗順,坐着二房的象徵。
就如同夏瑾之前與李氏說得一樣,即便他與夏瑜再要好也改變不了夏瑜是大房長子的事實,大房二房不可能不爭,而夏瑾與夏瑜也不可能幫理不幫親。
無關對錯,只是各有立場罷了。
上輩子大房與二房就斗得極為厲害,永寧侯身子骨硬,直到夏瑾被人殺了還沒定下爵位繼承人,是以夏瑾現在仍舊不知道到底哪房會勝出。
上輩子他眼高於頂看不上這世界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的直接競爭者夏瑜,可平心而論,夏瑜無論是學識、品性還是旁的都比夏瑾強了太多,上輩子光是看第三代老侯爺也應當選大房。
那這輩子呢?
夏瑾瞧着夏瑜,十一歲的少年郎已經隱隱有了成年後的內斂穩重之氣,夏家的孩子容貌皆是不俗,更兼夏瑜早慧沉穩,即便是站在一眾兄弟之中也是極為出挑的,更何況還佔着嫡長孫這個尊貴身份,走到哪兒都不是個能被掩蓋了光華的主。
“怎的一直盯着我瞧?”
夏瑜看了看自己的周身,確認無甚稀奇的地方之後才去問夏瑾。
“大哥生得好看,還不興人瞧瞧?”
“油嘴滑舌,誰不知道兄弟幾個裏頭你生得最好,你這是變着法兒地要我誇你呢。”
夏瑾不理會夏瑜,只捻了一塊兒桂花糕放進嘴裏頭嚼,因着吃得急了梗在喉間咽不下去,急得他捂着嗓子猛咳,夏瑜連忙將茶杯遞過去讓他喝了一口,夏環也在後頭為夏瑾順氣,三個人很是忙活了一陣才終於讓夏瑾緩了過來,如此一來倒是沒了初時的尷尬避諱,三人說話也隨意了些。
“你自來就不是個讓人省心的,怎的連吃個點心也能噎着,忒沒用。”
夏環伸爪子拍了夏瑾後腦勺一下,夏瑾拿腳踢他,卻不慎踢着了夏瑜,夏瑜一人打了一巴掌才把兩人給收拾服帖。
“你們兩個成什麼樣子,要打要鬧關起門來砸得頭破血流都沒甚干係,在外頭都把架子給我端起來,切莫丟了我永寧侯府的臉面!”
夏瑾與夏環在成熟穩重牌兒大哥面前始終只有老實應諾的份兒,此後倒是消停了,只詢問了些學堂裏頭的事,夏瑜又交代了夏瑾許多,夏環間或插一兩句話,兄弟三個誰都沒提這幾日來大房二房鬧出的這些個矛盾,事實上剛才夏瑜就已經說清楚了——
關起門來斗得頭破血流都無所謂,可對着外人,永寧侯府必須上下一條心。
他們到底還是同姓兄弟,對外可不會管你是大房還是二房,只要你還姓夏,在別人眼裏便是整個永寧侯府的象徵。
“過些日子松香院當會有一場大比,你入學日子尚淺倒不必有太多念想,左右不過是給那些個早定下的人做陪襯罷,只記着屆時莫要與人爭彩傷了和氣,松香院裏頭王孫貴族雖說不多,可到底還是有幾個,你且記着,雖不至於討好,可總歸不能交惡的。”
夏瑾知道夏瑜指的是誰,松香院專門為皇家兒孫設了一個舍,平日裏教學都與他們分開,但是大比卻是合在一處,屆時不出彩倒是無甚干係,若是搶了那些個皇子皇孫的風頭就得小失大了。
“可是有貴人要來?”
“宮裏頭的貴人要來,是誰倒是不清楚,你只記着那日小心些就是。”
**
夏瑾將筆墨紙硯從書箱裏頭一一取出來擺在案上,朗順早在放下書箱之後便退了出去,磨墨裁紙具要自己動手。
“你的功課借我瞧瞧。”
何錚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他與其他人不熟悉,許是第一天認識了夏瑾的緣故,這之後總跟夏瑾說話。
被情敵一直纏着的夏瑾:……
“在箱子裏頭,自己取罷,先說好,你若是再挑刺我就撕了你的功課讓趙先生打你板子。”
何錚別的沒什麼在行,偏偏在書畫兩樣上頗有造詣,有技壓身自然眼界會比一般人高些,是以何錚平日裏總愛在書畫兩樣上挑夏瑾的刺,偏偏眼光還精準得讓人沒個還口的餘地。
“知不足方能有進益,你如此迴避短處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你這般熱衷於接人傷疤又是君子所為了?”
何錚用那張遍佈傷疤的臉衝著夏瑾做出一個兇惡的表情,整張臉瞬間猙獰異常,夏瑾倒是見習慣了沒什麼感覺,苦了站在夏瑾旁邊的人,竟活生生給嚇哭了。
何錚:……
“你把他嚇哭了。”
何錚默默地攤開夏瑾的字,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假裝沒聽到那邊的哭聲,開始淡定地挑刺。
“臂力不夠,下筆手顫,你這字當真入不得眼。”
夏瑾:……
“我沒求着入你的眼。”
正在夏瑾要將何錚的字奪過來撕個稀巴爛時趙先生進來了,小子們全規規矩矩地站在案前把字攤開等着先生過目。
“今日來的人倒是多,只不知這字有沒有人頭那般齊整。”
松香院大都是些七到九歲的小孩兒,偶有幾個年紀大的也是因課業不好滯留院中,是以矬子堆兒裏頭很難拔出高個兒來,何錚算是不錯的,夏瑾與旁的幾個出身書香門第的也還能入眼,剩下的大都如狗啃一般參差不齊,偏生書法課又是請的趙先生這般有名望的主,同何錚一樣,有技壓身自然眼界就高,看着這些個不成器的小屁孩兒總免不了折騰的。
“長短無章,入筆毛躁,撕了,重寫!”
先生在案幾之間游來走去,每過一個人便罵哭一個,這裏具是些勛貴子弟,平日裏哪個不是千般寵愛,自然受不得這些委屈,又礙着尊師重道的大規矩不敢違背,只得抱着一團廢紙眼淚鼻涕留一臉。
瞧着舍間那哭成一片的架勢,夏瑾心裏頭有些沒底,上輩子他雖說沒怎麼用功,可到底裝了這麼多年逼一手字還是拿得出手的。
好吧,至少在一堆不滿十歲的小孩兒中拿得出手。
“你落筆時有急事?”
趙先生將夏瑾的字拿起來攤開看了看,接著說到,
“花架子倒是擺出來了,可行筆不穩收筆輕浮,你這字怕是趕出來的罷。”
夏瑾汗顏,當初因着姨娘出事他對功課敷衍,因着架子擺得好倒是將夏二爺哄過去了,輪到趙先生這裏確實無論如何也過不了關。
“瑾知錯。”
趙先生面無表情地將宣紙撕成幾塊兒扔到案几上,夏瑾與同窗一般將字撿起來低頭默哀。
趙先生頭也不回直接往何錚那邊走,照例將那幅字拿起來端詳了片刻。夏瑾因着此前何錚挖苦他的緣故打算睜大眼睛看好戲,可不曾想趙先生的毒舌加撕紙技能沒有發揮功用,卻是出人意料地面露驚懼。
趙先生看了看手中的字,又看了看何錚的臉,無奈因為燒傷面積實在太大根本無法看清楚他原本的面容,先生皺了皺眉,終究沒再說什麼,跳過何錚又走到下一個人去。
這事兒倒是稀奇。
重活一次夏瑾沒那個膽子再去做一個好奇心重的人,是以雖說看出了端倪卻是不想摻和的,只重新攤開一張宣紙磨墨重寫,再不去看趙先生。
**
下學后一眾子弟湧向自家的車馬,夏瑾則領着朗順與何錚一道下山找各自的僕役。同窗幾個要好的聚在一處總免不了抱怨學堂裏頭的各種問題,首當其衝的就是那臭脾氣的趙先生。
“先生以前專替皇子皇孫上課,我們這些人如何比得了真龍血脈,他這般苛責,可是要讓我們全都憋屈死么。”
“先生是當代大家,嚴苛又算得了什麼,有先生指點總好過我們這般止步不前得好。”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最後竟吵了起來,夏瑾在一旁聽得起勁不時還去扇個風點個火,一直到何錚將他拉開還有些意猶未盡。
“從未見過你這般當面挑撥的,可是皮癢了想讓先生的戒尺抽幾下?”
“同窗之誼豈是我三言兩語就能挑撥的,不過圖個開心罷了,你這般嚴肅作甚,頂着一張醜臉要嚇死人么。”
何錚摸了摸臉上的傷疤,想了一會兒,然後伸腳,踹夏瑾。
“小人!”
夏瑾差點栽下去,好在一旁的朗順眼疾手快將人撈住了,不然夏瑾還真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從石階上滾下去。
“無恥之徒,你竟敢趁我不備偷襲!”
夏瑾氣得跳腳,他竟然被一個小鬼給暗算了!
何錚為人雖說有些木訥,可到底不傻的,沒有理由踹了人還在原地等着別人來報仇,早在踢完夏瑾之後便躥出去老遠,夏瑾只得在原地看着,恨不得將石階跺出個窟窿。
這般經何錚一打岔夏瑾也沒了玩鬧的心思,帶着朗順徑直往山下走去,只隱隱在心中幾下了一個細節。
趙先生以前專為皇子皇孫講課。
趙先生看見何錚的字驚懼。
兩者雖說沒什麼太大幹系,夏瑾卻是隱隱有種別樣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