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們的人馬漸漸走進了小樹林,樹上的積雪都正在融化,地上濕漉漉的。幾縷陽光透進林中,更顯得這小樹林裏幽暗難明。
前面的人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從馬上軟倒了下來。我正覺得奇怪,我們的人就象多米諾骨牌一樣從前到后的紛紛從馬上軟倒。到了我這裏也是一樣,渾身手足無力,直直的就從馬上栽了下來,眼睛也不受自己控制,眼淚流得滿臉都是。車子裏面也是幾聲嬌呼,然後就是摔倒的聲音,車簾一動,周芷若從車中軟倒出來,趴在了車轅上。只有段譽騎在馬上左顧右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忙跳下馬來,第一時間鑽進車裏去照看王語嫣。
我心下明白,這就是悲酥清風!誰用這個來對付我們?
樹林兩邊慢慢的走出來幾十個黑衣蒙面的漢子,一個身材瘦長的傢伙走在最前面:“此事能成,還是要多謝我兄精心收藏的這些悲酥清風啊。”旁邊一個胖成一團,將黑衣綳得緊緊的人啞着嗓子道:“西夏國滅之後,這些悲酥清風便已經絕跡了,天幸將慕容復他們引開,沒人能發現咱們形跡,這小樹林裏又不甚通風,這麼多罐悲酥清風齊施,神仙也逃不過去。”
瘦長的漢子狠狠道:“這裏的人都一刀殺了乾淨!那小子死命之後,看那位大人還有什麼推脫的?那小子留下的攤子總要有人收拾,天予不取,那就是我們自己的過錯了!”
那胖子揮揮手:“這次全是兄弟你的計較功勞,誰也不敢有占你的。”他朝手下發令道:“為國鋤奸,咱們大家也計較不得手段了,大家動作快些,就動手罷!”
段譽從車子裏面跳了出來,大張着雙手:“你們是何方強賊,敢謀害朝廷命官,一個個都不要命了么?”
那群黑衣漢子和怪物一樣看着他:“他他他,他怎麼沒事情?”瘦長漢子一揮手:“都殺了!”
我叫道:“段譽,你快跑!找人回來給咱們報仇!”王語嫣也在車內嬌呼:“段公子,你快走罷!”
段譽心中豪氣頓生:“有我在,這裏一個人你們也別想傷害!”
十幾個黑衣人沖了上來,手中刀光閃閃,直朝段譽劈去。前面幾個人也動了手,幾聲慘呼,幾個騎兵手下已經了帳。剩下的弟兄紛紛喝罵。
“暗箭傷人,算什麼東西!”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將主!來世再會!再和你打天下!”
我心中又悲又苦,北方的腥風血雨都闖蕩了過來,卻在南方這個小樹林翻了船!
段譽那裏十幾個漢子撲了過來,他身形奇異的左扭右轉,那些漢子眼前一花,他居然閃出了刀圈。一個漢子收勢不及,直直的向馬車撲了過去。刀就直朝趴在車轅上的周芷若揮了過去。周芷若低呼一聲,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段譽大喝一聲:“不可!”雙手齊揮,嗤嗤幾聲輕響,那黑衣漢子身上頓時多了幾個血洞,頹然栽倒。一個黑衣漢子衝過我的身邊,稍稍停頓了一下,轉頭看着我微微點了一下頭。腰帶上一動,一個打開了塞子的白瓷小瓶就落在我的頭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又直朝段譽撲了過去。
那小瓶子裏散發出的是一種奇臭的氣味,但是說也奇怪,聞到那個味道,身上的酸軟無力漸漸退了下去。
那邊里段譽和十幾個黑衣漢子糾纏在一處,雖然頗為狼狽,但是他身法詭異,手中的無形劍氣又威力奇大。幹掉了好幾個黑衣漢子,牢牢的把他們擋在了馬車前。
那胖胖的黑衣人訝然驚呼:“無形劍氣!大家一齊上,趕緊收拾了那小子,免得夜長夢多!”瘦長漢子卻高叫:“先把雨辰幹掉!其他的人的死活,並不打緊!”
幾十個黑衣漢子同時動作,向我們這邊直撲了過來。更有不少人惡狠狠的直衝着我。我手腳已經有了力氣,在這緊急關頭,翻身就爬了起來。一記小擒拿手扭住一個黑衣漢子手腕,夾手去搶他手中長刀。那黑衣漢子雖然吃了一驚,但是反應卻很快,左手直劈我的頸側。風聲呼呼,勁力着實不小。
我的雙手都和他拿刀的右手糾纏在一起,只好放手急退。那邊兩個帶頭的漢子都高叫起來:“就是他!趕緊收拾了他!”段譽一腳高一腳低的轉了過來,揚手無形劍氣發出,嗤的一聲,那漢子頓時向後栽倒。段譽扯着嗓子叫:“妹夫,你騎馬帶着王姑娘先逃!我這裏頂上一氣,不要大家死在一起!”他口中說話,手中卻是劍氣縱橫,牢牢的將那些人擋在外面。躺在地上不能動的手下也一迭連聲的大叫:“將主快走!快走!”
我看他一眼,又看看自己的愛馬正在身邊。幾步就衝進了車裏,就見王語嫣斜躺在馬車裏,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我一把將她拉起,王語嫣軟綿綿的靠在我身上:“我表哥他們可過來了?”這個時候還想着她表哥,渾忘了外面還有個段譽在替她拚命。我也沒多話,拉着她就望車外跳下,一轉頭間又看見周芷若趴在那裏,清澈的眸子帶點乞求的看了我一眼,又認命般的緩緩閉上了眼睛。
段譽在那裏大呼小叫,險象環生,身上已經帶得有傷。卻始終不退,劍氣展開,竟沒有人迫得過來!我咬咬牙,又一把拉起周芷若,她嬰嚀一聲,睜開眼睛歡喜的看着我。我卻沒那麼多的閒情逸緻,抱着兩個軟軟的女孩子將她們搭在我的馬鞍橋前面,翻身就上了馬,將判官頭前的馬槊拔出,對段譽大叫道:“段兄!我去找救兵!你可千萬要支撐住啊!要是能掙扎出來,我一輩子念你的情!”
說著就催馬落荒而逃,段譽咬着牙在那裏苦鬥。倉促間回頭看了伏在馬前的王語嫣一眼,她的秀髮都披散了下來,看不清楚面目。他回頭又發了幾劍,心下卻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傷:“王姑娘,我段譽這次是為你把性命也豁了出去,日後有暇,你也會想起我罷………妹夫,我能為你和妹妹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對待她啊!”他突然大吼了一聲:“王姑娘,來世再見吧!”
帶頭的兩個黑衣人呼哨連連,場中頓時分出了二十多個黑衣人,上了我們留下的戰馬,踢打幾下,遠遠的繞開段譽,朝我遁逃的方向直追了下去。說起來我的馬比他們的馬還要好些,但是畢竟多了兩個人的分量,一番追逐,已經被他們跟了上來。我此時那裏還顧及得到什麼馬力,不停的打馬急奔。那兩個帶頭的漢子都在追騎當中,瘦長的那個一瞥眼看到馬上都有弓箭,他大叫道:“放箭放箭!人射不中,射馬也成!”
幾十個追兵都在馬上張弓搭箭,瞄準我的背影猛射,不過他們大部分人馬上放箭的工夫差勁得很,不知道射到哪裏去了,瘦長漢子咬咬牙,自己取出弓箭,雙腿緊緊控住馬身,將身子放得平穩,弓開如滿月,嗖的一箭直直的就朝我背影快急的直奔了過去。
我伏在馬上疾逃,聽得耳後風響,頭也不回的揮槊隔擋。撲的一聲輕響,箭已經被磕飛了出去。瘦長漢子咬牙再上弦一箭,這次卻放低了弓,一箭朝我的馬射去!
這一箭早着在我的馬股上。就聽見我的馬一聲長嘶。奮出最後一點精力,居然跑得更快了,真如星馳電騁一般。轉眼就將追騎遠遠拋開,途中幾個轉折,更是看不見了背後的追兵。
眼見得面前橫着一條小河,淺淺的在那裏流動,小河對岸不遠處有一個磨房,河水推着水車在懶洋洋的轉動。我催馬就躍進河中。胯下愛馬悲嘶一聲,軟倒在了河水裏。將我們三個人都摔下了馬來。滾倒在河水裏,冬天冰涼的河水將我們浸得透濕,我趕緊將兩個女孩子扶了起來,顧不得自己頭上被磕出了鮮血,只去看我的馬。丁春秋送的河曲駿馬剛才就受了傷,又經過這一陣透支生命力的狂奔,現在伏在河水裏只是看着我。肚腹不斷的劇烈起伏着,最後哀鳴一聲,躺倒在了河水裏。
這匹載着我屢經戰陣的愛馬,就這麼生生的累死了。
王語嫣靠在我肩頭,剛才的顛簸也讓她夠戧。她喘着氣道:“將軍,現在馬已經死了,敵人怕還要沿着馬跡追上來,我們到那個磨房裏面先去躲一下吧,爭取點時間,也許表哥他們就趕過來了…………只可惜段公子…………”
我扶抱着兩個女孩子,拖泥帶水朝磨房走去。冷風吹來,每人身上都是抖個不停。推開磨房的木門,就見裏面分成上下兩層,堆滿了稻草和穀子,一個大石臼里放得滿滿的新谷,水車帶動着杵臼一下下的捶打着。
聽到門響,在二層稻草堆里突然鑽出了兩個少年男女,都是農家打扮,少年一臉的憨厚,少女也頗有幾分顏色。看來是看磨房二人得便在這裏約會。看到我們三人渾身濕透,我頭上還滴着鮮血,手上更握着一根長而鋒利的馬槊,兩人都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朝他們微笑道:“別怕,咱們也是落難之人,到這裏來喘口氣,剛才落河渾身都濕透了,能不能找些衣服來更換一下,我付你們錢。”
兩個人聽我說話和氣,又看見我身邊的兩個女孩子都是絕色,卻軟軟的不能動彈。心下害怕漸止,兩人走了下來。那女孩子幫我扶着二女,那小夥子就去張羅着找些舊衣服。我從腰中翻出一根小金餅,就想遞給他。小夥子憨厚的搖手:“大爺在這裏休息一下,我還收這黃澄澄的小餅子做啥。”
我笑着把門掩上,硬把金餅塞到他手裏:“傻小子,這是金子,這麼一點就能把你這裏的糧食全買了,我豈能白打擾你們。”
那些黑衣漢子沿着馬跡一路尋覓過來,瘦長漢子難捺心中焦躁,一把將面巾扯了下來,露出一張修朗清俊的面孔,原來正是全冠清。他身邊那個胖子看了他一眼:“全兄弟也不必如此焦躁,那小子是跑不了的…………我只是奇怪,全兄弟為何對那兄弟兩人恨之入骨?”
全冠清低低道:“彭長老,有些事情你沒身立其間,是很難了解的。”
原來這些人果然是南丐幫的人物,全冠清在史嵩之面前告狀,卻碰了一頭釘子。但他也不灰心,和彭長老又商議了半途截殺雨辰。南丐幫對和蕭峰有關係的人物都有極大的心結,這次萬一雨辰順利打入了南宋軍中。他又是蕭峰的弟弟,要對南丐幫不利的話,那是極便宜的事情。到鄂州的幾位長老全部贊成,於是就先引開我部分手下,在小樹林中,用上了彭長老珍藏的全部悲酥清風,務求得手。
對於雨辰在河南的實力,南丐幫也眼饞得很,放着現成的全冠清熟悉北方這些金國丘八大爺的人物。要是能趁亂接手過來,憑藉著和史嵩之的良好關係,背靠着京湖,誰說不是飛黃騰達的路徑?當然一個個面上都是恢復大業為先的叫得震天響,好好的一個金字招牌的忠義保國丐幫翻身成了剪徑的小蟊賊。
現在南丐幫洪老幫主不大管事,現在誰有這麼大個事功,角逐下任幫主也多了三分把握。所以竟然是個個當先。
彭長老看着全冠清,面巾底下看不到他的神色。全冠清也並沒有在意,心下不知道怎麼又想起了北丐幫那夜的慘變。還有在夜色下艷麗得如同自己前世今生的夢一樣的女子。
他咬咬牙,只在心中喃喃的念:“蕭峰…………蕭峰…………蕭峰!”
前面突然傳來了手下歡喜的驚呼:“這裏有匹死馬,看來就是那小子騎的?”兩人對望一眼,催馬趕到前面。果然就看見一匹死馬倒在淺河灘上。河對岸一條水跡淋漓,消失在不遠處一個磨房前。全冠清大喝:“我們趕過去!”彭長老點點頭:“好,我在這裏接應,你帶十來個兄弟過去,萬一慕容復他們跟過來了,我也好儘早傳訊你們。”
全冠清不再說什麼,催馬就帶着手下躍入河中,向對面的磨房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