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四十八章
天還沒亮的時候劉老六就起床了,這是他早年養成的一個習慣。
他起來后先打了一路拳,然後到街口的那家夫妻店裏喝了碗熱騰騰的的餛鈍。那個店是從祖上傳下來的,開了不知多少年了,只是他在那裏就喝了有十幾年。
每次去,那個老婆婆都會特意多給他灑幾滴香油,多捏一點蝦米皮。在早年,這是一件非常令他感激的事情,那時候他劉老六屁都不是,能喝碗餛鈍就是頂天的享受了。而現在,他吃不了的東西真不多了,可還是愛來這裏喝餛鈍。
一碗餛鈍當然是填不飽肚子的,但他習慣早上不多吃。
“吃的太多,會跑不快。跑不快,就可能打不過人家。”這是他早年發現的一個道理,從那以後他就只在晚上吃飽。
喝完餛鈍,他就向場子裏走去。阡兒衚衕是京城有名的龍蛇混雜之地,晚上異常熱鬧,早上則幾乎無人走動。劉老六慢慢的在潑滿了各種污物的地上走着,很享受這種感覺,這就彷彿,整個衚衕都是他的。
來到場子裏,有那早起的夥計早就為他留好了門,見了他,恭恭敬敬的開口:“六哥。”
“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他點點頭,逕自向里走去。此時,可以說是場子裏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賭場還沒有開檔,留宿的也去休息了,只有少數值班的夥計在為新一天的營業做準備。這些人見了他,都會恭恭敬敬的問好,而他,也會自矜的點點頭。這是他早先從一個大人物那裏學來的,一直覺得很有派頭很威風。
他辦公的地方是一個套間,外面接待重要人物,裏面睡覺。雖然他幾乎每天都會回家,但真正睡覺的時候,大多是在這裏度過的。他來到房間裏,先看了一下昨天晚上的收入,又看了一眼盤口的賠率,在他發現朱抵的賠率已經到了一比三點五的時候,微微的嘆了口氣。這是他早先沒有想到的一個結果。
這個盤口既然是他開的,那在開之前就會做好各方面的分析準備。在他們原本的分析里,朱二公子的贏面還是相當大的,當然,還有可能會輸,可怎麼著也不至於會賠到這個地步。
“一開始也許是有人在裏面搞事,但後來就是牆倒眾人推了。”他在心中暗道,作為主使者當然清楚這個賠率是怎麼上去的,可效果會如此好,卻是他沒有想到的。他把這個冊子放在一邊,喝了□□計剛上來的茶就向裏間走去,他就是一個開盤口的,有人下注他就接着,至於這其中有什麼貓膩,那就和他沒關係了。而之後會不會有人來找他說事……說句大話,他劉老六也不是吃素的!
他這一覺一直睡到大中午,一起來就能聽到外面的熱鬧,叫大笑的,調笑的,各種嘈雜,卻是他喜歡的聲音,他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只有在這種地方他才覺得安心,才能好好的睡覺吃飯。
他搖了下鈴,自有夥計過來服侍,伺候他洗漱,待他一切弄好了,才道:“二爺已在外面等着你了,要不要請他現在進來。”
劉老六點了下頭,過了一會兒王老二就大踏步的走了進來:“六哥,剛才有人重注壓了朱二公子,賠率已經跌到了三點五以下了!”
劉老六一怔:“一個人買的?”
“一個人,是個丫頭模樣的,從一個車裏下來,拿了蘇家的銀票,直接買了三萬兩的。”說到這裏王老二的聲音多了些亢奮,在如今的這個盤口裏,三萬兩絕對不能算多,但一個人一下子拿出這麼一筆,也絕對是大手筆了,不是他說,就是那些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門世家,也不見得能一下拿出三萬兩現銀了。
“六哥,你說這是不是背後有人出手了,我們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就看到劉老六目光變了,頓時一臉熱切就變得有些訕訕的。
“我對你說過多少次,做盤口,就老老實實做,這樣咱們就算輸的傾家蕩產,總沒有性命之憂,否則,你我在這京城裏又算什麼東西?”
“是是,六哥說的是。我也就是那麼一說,其實是不敢的。”
“一起吃飯吧。”劉老六點點頭,他知道王老二,膽子夠大,可也夠小,說不做是絕對不敢瞞着他偷偷做的。
劉老六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三萬兩當然是一筆大數字,可要說能影響了盤口可也不至於——這種小小的影響根本就不會產生太大效果,不出今天,盤口就會再漲上去,當然,頂天了,也就是到四了,不可能再多。
他想的沒錯,果然到下午的時候,這筆錢已經被掩蓋了下來,安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微微的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啊,她本來以為好歹能聽聲響呢。
要解決事情,就要從源頭着手。但就像朱抵不能對禁衛軍一個個的說,相信你們的夥伴吧,他們一定會儘力的。安姐也不可能到那些士兵的家裏,對那些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們說,給你們的孩子一個機會吧,讓他們盡全力吧!
但事情的源頭可以有很多個方面,士兵們現在情緒不穩,除了家中的叮囑,就是因為外面的流言。而流言是怎麼鬧大的?盤口。是的,就算沒有盤口,這麼一件事也總是會有各種傳言的,可那時候傳言是零碎的。就像若沒有統計表,誰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支持甲方又有多少人支持乙方?而在公說公有理的時候,流言只能是亂七八糟的。現在流言之所以有這麼大的殺傷力,就是因為盤口,它就像官方發佈的統計表一樣,告訴你有多少人支持甲方,而乙方又是多麼不受待見。
於是原本支持乙方的,也會有所懷疑,原本模稜兩可的更會奔着甲方而去,於是那流言也就快成現實了。
在發現這一點后安姐頓時就無語了,她有錢,她的錢足夠她豐衣足食的過很滋潤的小日子,可要影響盤口……就算把其他地方投資的盈利都算進去也不夠啊!
雖然有這種覺悟,但她還是想試試,所以這才會有中午的時候思煙拿着她最大額的一張銀票進賭坊的鏡頭。而現在……她只能期待奇迹了?
雖然那三萬兩算是她的私房錢,但晚上朱抵回來的時候安姐還是把這事同他說了。畢竟他們是夫妻,這麼大額的動用總要讓朱抵知道一下,事實上動之前就要同他說了。而且她也想把自己的分析想法告訴朱抵。
“妹妹,你買了我三萬兩?”朱二公子瞪大了眼,安姐低下頭,“應該先對你說一聲的,不過怕你不同意……”
說到這裏她臉上有些熱熱的,早先做的時候還沒太大感覺,現在卻發現她這個舉動實在是太傻了。三萬兩啊!那不是三萬人民幣,而是三萬兩白銀!換算成人民幣的話就是三千萬,足夠在首都買一套別墅了!話說回來就算是三萬塊錢也不少了,一年的生活費都是妥妥的。
朱抵看着她,慢慢的拉住了她的手,他想說點什麼,而又說不出來。只是有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在心間流動。安姐的臉更燒了,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她沒想到這算什麼,可現在再看,這簡直、簡直……
“妹妹,我想到了!”朱抵突然大叫一聲,然後抱着安姐,“妹妹,你的三萬兩一定會回來的!”
安姐愕然的看着他,而朱抵只顧着笑了。
大明禁衛軍有錦衣衛,有帶刀官,總共九千三百一十三人,而歸朱抵管的卻不過只有六千八百人。而這一天,朱抵就把這六千八百人都集合了起來,當然,這其中有請假的,有有事的,但實到的也有陸仟伍佰多人了。聽起來這個數字不多,但有這麼一句話,人一滿萬,無邊無沿。這是說當有一萬人的時候,人只憑自己的眼睛已經很難一眼看到邊。六千多雖還遠遠不滿萬,可站在那裏也是黑壓壓的一片。
這些人都穿着作訓服,站的筆直,從上到下鴉雀無聲。看到這個樣子,朱二公子心中也是充滿了驕傲的。他剛來的時候這幫人雖然也能站的很好,可哪有個兵樣?
“這次的演習,我本來覺得我們是必定會贏的。”他的目光在操場上慢慢掃過,然後開口,“我本來也以為你們也一定會這麼想的。我們是誰?禁衛軍!拱衛天子,守衛京都。天下哪一支軍隊,有我們的軍餉更高?有哪一隻軍隊,有我們的裝備更好?有哪一隻軍隊,比我們更勇武?”
他越說聲音越高,在說前兩句的時候下面還沒什麼反應,而當最後一句出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挺了挺腰。當兵的就沒有覺得自己菜的,雖然他們被說是少爺兵,可他們自己是不服這一點的,有些門裏出身的更覺得自己可以拳打五湖好漢,腳踢三江猛龍。
趙旭暗暗的鬆了口氣,這兩天朱抵一直按兵不動,他雖沒有再催促,卻是提着心的,而現在,他終於有行動了,不過這樣就可以了嗎?這些話雖能提高一時的士氣,可不見得能持久,特別是這下面離演習還有七八天啊,這些少爺兵回去再聽家裏人念叨念叨不知又成什麼樣了。
“難道這是我催的緣故?”善於糾結的趙旭不由得更加糾結了起來。
而那邊,朱抵的演說還在繼續:“可是我錯了,我沒有想到,你們很多人竟然覺得自己會輸!”
沒有人說話,但很多人臉上都是火辣辣的。是啊,他們禁衛軍竟然會輸給河北衛?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過也有些人不以為然,他們想如果好好的打他們當然是不會輸的,可誰知道有人會出什麼花招?要是自己在前面拚命,後面的人卻在放水,那他們才冤枉死了。
“你們真的覺得自己會輸嗎?會嗎?回答我!”
“不會!”趙旭第一個喊了出來。
“不會!”秦舉人第二個喊了出來,安姐嫁過來后他就在禁衛軍中做了個文職。
“不會!不會!”當有人帶頭,下面人紛紛喊了出來,朱抵慢慢的點了下頭,“這才是我大明的禁衛軍!當然,我知道只憑這麼說,還有人心存猶疑,現在,就讓所有人看看我們的決心!所有大隊長出列!”
這一天,劉老六還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喝了餛鈍,來到自己的場子裏,可沒等他躺下一會兒,門就被王老二給敲開了:“六哥,外面、外面來了很多當兵的!”
“當兵的?什麼來路?哪裏的兵?”劉老六一邊問一邊飛快的穿上衣服,心中充滿了各種驚異,京里怎麼會突然冒出很多當兵的?難道是壽王打回來了?不都說壽王最後逃竄沒能抓到嗎?可他是怎麼打進來的?
“好像、好像是禁衛軍,六哥……”
“別慌,咱們只是做盤子的,隨便他們能怎樣?”這麼說著他卻快步走了出來,再說自己洗的白,賺的也不是光明正大的錢,何況對方還是禁衛軍?
而此時整個賭場都被震動了。無論是手氣正旺的賭客,還是已經輸的脫褲子的賭徒,都獃獃的看着那一行穿着作訓服的禁衛軍。
“這位……可是朱將軍嗎?”劉老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當頭的朱抵,他雖沒同朱抵打過交道,卻是見過一兩次的,當下就要去寒暄,不過沒等他再開口,朱抵已道,“這裏可押注,就是押那個到底是我們贏還是河北衛贏的那個盤子?”
劉老六心中一咯噔,嘴中則不敢停:“我們順水賭場是在衙門裏有正式登記的,這一次的盤口也實現通報過官府,一切手續……”
“這麼說就是是了?”
“是、是的。”
“那就好。我是來押注的,就押我自己!我朱抵十五歲入伍,十七歲打蒙古,十八歲打逆王,大小仗數十起從無敗績,這一次我也不信自己會輸!”他說著,拿出一張銀票,拍到了劉老六的手上,然後轉過身,“我朱抵,一年的俸祿為三百九十兩,所幸投了個好胎,府里每年還給我個幾百兩,但這一萬兩也是我所有的積蓄了,但我相信,我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