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太狠
蕭越跟隨小太監走進淑華宮富麗堂皇的正殿,看到王太后坐在主位上,雙目炯炯地看着他。
這就是曾經以太後身份把持蒙國朝政數年之久,后又被自己的兒子蒙烈王軟禁了八年的女人,此時,她穿一襲丁香色的薄水煙拖地長裙,領口和袖口處用金線綉着繁複精緻的花紋,長長的裙幅散開來,裙邊金線暗綉流雲紋,四十歲的婦人,雍容華貴中還透着幾分柔媚,風姿綽約,宛若好女。
蕭越迎着王太后的視線,穩穩走到殿中央,見禮后坐到一邊,自有宮女奉上茶來。
寥寥幾句套話后,蕭越直截了當進入主題:“停月公主和侍衛私通一事,疑點多多,此事事關兩國皇家顏面,蒙烈王亦允本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以正視聽。本王聽說停月公主當天一直在太后這裏誦經祈福,用完晚膳才離開太後宮殿,連月閣都沒有回去,就出了事情。”
“不錯。”王太后語氣淡漠。
“本王想去看看停月公主那日從太后宮裏到出事之處的行走路線。”
“端姑姑,你帶逸王去走一趟吧。”王太后頜首道。
蕭越跟着端姑姑離開正殿,轉到後院,沿着那天蕭月的路線細細查看。甚至連路邊的花花草草都要撥開來瞅幾眼,這樣,走了半柱香時分,還沒走出淑華宮。
端姑姑帶着十幾個太監宮女,一步不離地跟在蕭越身後。她雖然覺得這位逸王殿下行事有點奇怪,別說停月公主離開淑華宮的時候和尋常無疑,就算有什麼蛛絲馬跡,過了這麼多天,也早就無處可尋。
但是蕭越得了王太后的允許,這麼慢騰騰的一路查看,端姑姑也只能一步不落的跟着,只是偶然皮笑肉不笑地應幾句。
“哎,逸王殿下,這花上的刺當然沒有毒,就算月妃娘娘不小心扎到手,也斷不會失了神智。”
“那肯定不是蛇洞,這王太后住的地方,角角落落都打掃的乾淨,要萬一真有什麼蛇蟲,這宮裏的奴才哪還能有命在。”
……
就在蕭越第十七次撥開一叢灌木,細細研究那灌木下面的一群螞蟻時,寢殿方向忽然升起了濃煙,緊接着,就聽到有人喊起來“走水了!走水了!”
“太后!”端姑姑面色陡變,身體剛動了一下,看到蕭越,卻又停住了。
“端姑姑只需留兩個太監給本王帶路就可,太后那裏重要。”蕭越看着起火的地方,急促說道。
端嬤嬤心中着實擔憂太后,聽到蕭越這話后,不再遲疑,躬身行禮道:“請逸王殿下恕罪,老奴先告退了。小三子小四子,你們陪着逸王殿下,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小心你們的皮!”
兩個伶俐的小太監趕緊應聲。
端嬤嬤帶着其餘宮女太監急急忙忙朝着火的寢殿跑去。
等到一群人消失在蕭越的視線里后,蕭越薄唇勾出一抹淡笑,低下頭,察看灌木叢下面,忽然說道:“這是什麼?”
那兩個小太監剛伸頭過去,蕭越手指隔空一彈,兩縷勁風直接點上脖子後面的穴道。兩個小太監身體軟軟倒下,失去了知覺,被蕭越扔到灌木叢后。
隨即,蕭越展開身形,藉著地形房屋的掩映,很快到了冒煙的寢殿。只見寢殿外的人群來回奔走,正在端水滅火。他瞥到王太后的背影,見她被幾個宮女嬤嬤扶着,正走進離起火地方較遠的西偏殿大門。
蕭越眸光閃動,身形如一縷輕煙,趁着濃煙滾滾,無人注意的時候,從後窗穿進寢殿,直接落到雕花檀木鳳床邊,按照那張紙上所寫,摸到床下的暗格里,按了幾下。咯吱聲中,那木床朝腳的一面往旁邊移開,露出一個可供一人鑽進的大洞。
蕭越盯着黑黢黢的洞口,洞的盡頭處,等待他的,是那個他念茲在茲的少女,還是,不可知的陷阱?他站在洞口,微微一笑,隨即身形就消失在洞口裏,木板重新移過來,擋住了洞口。
一進入洞口,蕭越就從懷裏掏出一串明珠,藉著明珠的柔光,他看出來這裏是一條狹窄的甬道,甬道四壁都是由粗糙的石塊砌成。甬道一路向下傾斜,按照王宮依山而建的格局,這甬道應該是鑿進了山腹中。
甬道並不長,走了大約一百多步的時候,已經到了盡頭。盡頭是一面石壁,蕭越停在石壁前,盯着石壁和地面的連接處,那裏很乾凈很光滑,和別的地方有些不一樣,顯然是經常移動。
蕭越蹲下來,用手撫摸着石壁下方的一條一尺長半尺寬的石條。
鳳羽盤坐在石床上,正在閉目練功,忽然聽到石壁下面滑動聲,不由得有些驚訝,現在還不是送飯的時候。根據她這段時間的經驗,只有到了送飯時間,這塊石條才會移開。她眸光閃動,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緩緩移開的縫隙。
石壁上傳來幾聲敲擊,就好像有人正在敲門,隨後就看見兩隻修長的手指夾着一串明珠從石縫下面伸進來,瑩瑩光澤讓黑暗的石室亮起來,溫潤的聲音響起:“裏面有人嗎?”
“蕭越!”鳳羽忍不住失聲叫起來,一下從石床上躍下,跑到那縫隙處,激動的抓住了那夾着明珠的兩隻手指。
“鳳羽!真的是你!”蕭越的聲音有些發顫,明珠掉在地上,他的整隻手伸進來,反手把鳳羽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裏。
石壁縫隙里,兩隻手緊緊相握。被關在黑暗的石牢裏這麼多天,突然石牢外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感受着那人溫暖的掌心,鼻端聞到淡淡的草木香,那麼一瞬間,鳳羽覺得好像自己置身在了陽光明媚的河畔邊。
這種對同類氣息的渴望,只有孤零零在黑暗石牢裏生活過的人,才會有這樣深切的體會。這種感覺,已經無關男女。
兩隻手握了很久,蕭越忽然“嗯”了一聲,手指輕柔撫過鳳羽手背上的肌膚,那上面,全是結痂的傷口。他慢慢把鳳羽的手扯出石縫,溫潤的聲音裏帶上了寒意:“這些傷,都是王太后乾的?”
鳳羽“嗯”了一聲,想抽回手,但是蕭越沒有放開,只是用手指輕輕撫着那些傷口。鳳羽的臉微微有些發熱。
藉著朦朧的明珠光芒,蕭越凝視着掌心裏的小手,那本來柔嫩如春蔥的手指,到處都結滿了血痂,指甲上面青一塊紫一塊,他眸光瞬間變得冷厲,這筆賬,他定要十倍百倍的替鳳羽討還回來!
良久,蕭越修長的手指慢慢屈起,覆住鳳羽的手。
“小羽啊小羽,我有時候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狠?你怎麼能夠睡在我的帳篷角落裏,看着我在想你,你卻能狠心不和我相認!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會死!所以我離開大齊,來蒙川高地找你,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蕭越的聲音很輕柔,但是卻像一柄大鎚,一錘一錘的敲打着鳳羽的心。
“對不起。”鳳羽不知道該說什麼,靜默了一會,才開口問蕭越,“你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說來話長,總之,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你身上的傷勢如何?”蕭越說著,修長的手指已經搭在了鳳羽的脈門上。
“我找不到這個石洞的出口,四面牆壁和屋頂地板都是大石砌成,也看不出來有什麼機關設置。”
蕭越的目光在石壁周圍掃過,也沒有看到任何可以移動或者像是有機關的地方,眉頭不由得皺了皺。很快,他放開鳳羽的脈門,又握住了她的手:“還好,沒有受什麼內傷。這些外傷只要好生調養,不會留下疤的。”
鳳羽抿嘴一笑,蕭越還真是了解女兒心思,知道女子怕什麼。
蕭越從懷裏摸出一隻小瓷瓶,推進石縫裏:“還好我備了傷葯,每天三次,敷到傷口上。現在既然知道你在這裏,我會想法子再來看你。”
“你是從哪裏進來的?”
“出口在淑華宮寢殿的床榻下面。”
鳳羽有些驚訝,她當然猜到這石牢多半在淑華宮範圍內,只不過,蕭越到底是怎麼找到的?
“再過半個時辰,就到送飯時間了,你先離開。”
“你多保重。”蕭越緊緊握了握鳳羽的手,聲音有些嘶啞,“放心,既然你在這裏,我就算是斧子劈,也要劈這石牢!”
蕭越走了,留下一串明珠和一瓶傷葯。
鳳羽在石牢裏發了會呆,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問蕭越,上次藏在米飯里送來的紙包,是不是也是他動的手腳?
蕭越在洞口凝神聽了一會,寢殿裏面有腳步聲,看來火已經撲滅,那些宮女太監似乎正在收拾東西。他眉頭一皺,伸手從腰帶的暗袋裏取出拇指大小的一顆圓球,輕輕拉開暗門,把圓球彈了出去。
很快就聽見宮女尖叫聲:“那裏還有火,快來人啊!”
沒有多少火,但是房間裏又冒起了濃煙。那些宮女太監慌亂的衝出門去找水,蕭越如一縷輕煙穿過後窗,回到了那叢灌木前。兩個小太監還在灌木叢后昏睡。
蕭越把他們拎起來,伸手一彈,兩個小太監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尊貴的逸王殿下正慢吞吞的立起身來,自言自語道:“這螞蟻也不知道是否有毒,沒準當時停月公主從這裏經過,那些螞蟻爬到她身上,才導致她舉動失常。”
兩個小太監無言。
就在這時候,端嬤嬤帶着幾個宮女趕了過來,見到蕭越和兩個小太監一路查看着路兩邊的花花草草,正往殿外走去,頓時鬆了口氣。
今天這火起的實在是蹊蹺,而這大齊使者的來訪,也未免太湊巧了些。不過顯然這位古怪的逸王殿下,還是在為停月公主一事費盡心機找理由。端嬤嬤嘴邊浮起一絲冷笑,就算你掘地三尺,又能怎樣?直到看着蕭越的背影出了淑華宮,端嬤嬤才轉身回去。
除了淑華宮寢殿起火外,這兩日宮中格外平靜,因為整個王宮都在籌備第三天晚上的宮宴,蒙烈王將在王宮的風華閣設宴招待三國使臣。到時王太后、真妃、樂妃和鈴妃要到場,真丞相等一品以上大臣也要作陪。
但是,蒙烈王隨後又下了一道命令,讓眾人都有些面面相覷,琢磨不透。因為蒙烈王居然讓月妃也出席這次的宮宴。難道說,蒙烈王和大齊使者私下裏達成什麼協議不成?又是什麼協議,能讓蒙烈王連月妃私通一事都放過?
不僅是王太后和三妃,就連西項和金蒙的使臣都開始為蒙烈王的這個命令傷起了腦筋。
夏宮。
蒙烈王倚在木榻上,身後是怒放的薔薇花,眉目英俊如妖,正端着金杯,緩緩啜飲着杯中緋色的酒漿。
“你們就算猜破了頭,也不會想到本王要做什麼吧?”一口飲盡杯中酒,蒙烈王喃喃自語,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夕陽在天際留下最後一抹霞光,蒙國王宮燈火大盛開,器樂之聲長鳴,美姬的長袖在晚風裏飛舞,脂粉夾雜着美酒的香氣,醉了客人的眼和心。
蕭越帶着無筆和無墨兩個人,走進了風華閣的正門。只見琉璃金瓦之下,燃着手臂粗細的蠟燭,數十席位排在金色繡花氈毯兩側,中間的王座上,坐着身形高大的男子,深紅華服,頭戴玉冠,琥珀色的眸子炯炯有神。
王座兩側略矮一點的台階上,黑檀木包金雕花案幾后,坐着王太后和四妃。四妃都打扮的花枝招展,除了蕭月有些心神不寧外,其餘三妃俱是笑顏如花。
再下面則坐着丞相司徒等重臣,分別按照高地品秩,陪着西項和金蒙的使臣。
“逸王殿下可是來得遲了!”一陣豪放的笑聲響起來,正是西項國大皇子哥舒翰,他坐在左首邊的第二個席位上,看着蕭越說道。
金蒙國的攝政王圖爾恭坐在右首邊的第二個席位上,看見蕭越進來,只是抬高了下巴,有些盛氣臨人的架勢。
蕭越也不去理會圖爾恭,自行在大齊使團的席位坐下。
侍女流水般端上美酒佳肴,舞姬在中間翩翩起舞,纖腰如柳,拂起的輕紗下,不時露出雪白的一抹肌膚。
好像這幾日在三國使團之間涌動的暗流都已經被美酒佳人消散,席上氣氛越來越熱鬧,就連互相看不順眼的大齊使團和金蒙使團之間,也開始拉扯着,對眼前的美人評頭論足起來。
蕭越一直含笑旁觀,坐在他旁邊席上的真丞相時不時給他勸酒,他是杯到酒干,但是對真丞相轉彎抹角,試探大齊對停月公主的話語,總是輕飄飄的給繞開了。真丞相只能在心裏暗罵,這逸王殿下看上去年輕,卻比老狐狸還狡猾!
一曲舞罷,圖爾恭忽然端着金杯,走到蕭越席前,怪聲怪氣地說道:“逸王殿下,本王敬你一杯。”
坐在另外一邊的一個金蒙使臣醉眼朦朧,笑嘻嘻道:“攝政王殿下,這敬酒都要有個由頭,您給大齊逸王敬酒,是個什麼由頭?”
“由頭嘛,嘿嘿,”圖爾恭冷冷一笑,“這杯酒,就衝著逸王殿下在烈城門外跟本王叫板的由頭!”
蕭越淡淡一笑,並沒有理會圖爾恭的挑釁,舉起金杯,一飲而盡。他這樣的舉動,倒是讓圖爾恭有些意外。這時候,真丞相已經朝着圖爾恭舉起酒杯,開始打起哈哈。圖爾恭心裏疑惑,表面卻若無其事,撇下蕭越,跟真丞相喝起來。
眼見酒興正酣,歌舞漸濃,蕭越見周圍沒人注意自己,裝作起身入廁,離開大殿。圖爾恭的注意力一直在蕭越身上,見他離開,頓時給自己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蕭越擺出不勝酒力的架勢,溜達着走到後花園,一邊欣賞花園中的夜景,一邊思索今晚接下來的安排,忽然聽見身後衣裙窸窣聲響起,嗅到夜風裏帶來的濃郁脂粉香。他沒有轉身,扶着廊柱,似已沉浸在花園景緻中,但是眸光卻變得警覺起來。
“逸王殿下請留步。”女子柔軟嬌媚的聲音傳來。
蕭越收起眼中冷厲之色,慢慢轉過身去,臉上浮起驚訝的神情:“真妃娘娘為何離開宮宴,到了此處?”
他語聲溫潤,一身寬大的精美銀紋華服,靜靜站着,就是最美的一道風景。但是男子的眼底,有不可察的冷厲酷寒之意一閃而逝。他已經知道,對鳳羽下毒手的,除了王太后,也包括真妃。
“本宮是循逸王殿下而來。”真妃嬌媚的面容浮起一絲緋紅,似是不習慣同陌生男子交談。
“真妃找本王何事?”男子聲音溫和,但是卻透着疏離淡漠之意。
“是有關停月公主的事情,不知逸王殿下可否聽本妃一言?”真妃裊裊婷婷的走到蕭越面前,朦朧的夜色里,真妃的目光有些異樣。
“哦?我大齊停月公主名譽盡毀,難道不是拜真妃娘娘所賜嗎?”蕭越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嘲弄的意味。
真妃咬住下唇,眼中流露出委屈:“和本妃無關,都是王太后安排的,這其中,另有隱情……”
就在這時候,花園另外一頭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真妃忽然撲到蕭越的身上,死死抱住蕭越,聲音柔媚的要滴出水來:“逸王殿下,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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