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相見不能相擁
四天三夜,不眠不休趕回齊都,單人一騎,獨闖皇城,此時此刻,雙臂牢牢圈住心中牽挂的人,感覺少女纖細卻彈性十足的身體緊緊貼在胸前,鼻端聞到少女那如茶如酒般的淡淡體香,蕭然卻猶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
他狠狠噬咬着少女的唇,追逐着少女柔滑的舌,直到自己和懷中少女都快要窒息的時候,才離開那已經紅腫的唇。
“真的不是在做夢……”蕭然喃喃的說到,慢慢放鬆下來。
“你真的回來了……”鳳羽大口吞咽着新鮮的口氣,臉色蒼白,黑眸卻跳動着灼人的火焰。
“你知道不知道,剛才看到那麼多箭指着你,我真是好怕,若我晚上一步,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你怎麼忍心……”蕭然的聲音很低很輕,但是卻如重鼓一般敲在了鳳羽的心裏。
她無話可說,只是把頭埋在蕭然的胸膛上,一下一下數着胸膛后的心跳。
“父皇怎樣了?”蕭然擁着少女單薄纖細的身體,又狠狠地在她唇上蹭了幾下,才問起皇帝的情形。
“皇上中毒了……”鳳羽快速的把叛軍攻城那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現在皇上情形很不好,丁副總管已經趕回來了,正在臨天殿密室里幫皇上療傷,臨天殿被丁副總管派人重重護衛,任何人都不許靠近。皇后經脈俱廢,神智失常,被東方瑜看管起來。”
“有多少人知道皇帝中毒的事?”
“除了我和丁副總管外無人知道。”
“嚴密封鎖此事,父皇中毒一事若是傳出去,人心必亂!”蕭然輕輕蹙了下眉頭,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皇帝始終不曾露面,必定有人能猜到些什麼,但此時也顧不到那麼多了,沉吟了一下,蕭然繼續說道,“我已經傳出消息,讓孟世績速帶五萬威遠軍趕回齊都,只要再堅持兩天,齊都的局勢就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兩天。”鳳羽輕輕的說,雖然抓住了東方灼,可是東方策那樣的人,會受要挾嗎?現在連兵器都打光了,用什麼守城?
“現在,你給我好好去休息!這裏有我在!”蕭然伸手撫平鳳羽輕蹙的眉頭,又摸了摸鳳羽越發清瘦的小臉,眸中湧起怒火,“都瘦成這樣了,現在你就是給我好好吃好好睡!打仗是我們男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說完,蕭然不容分說,抱起鳳羽,掠去蕊和殿,扔到榻上,直接點了她的睡穴。
鳳羽睡去之前,迷迷糊糊的想着,這人真是越來越粗暴了。
等到鳳羽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夕陽如血,整個皇宮、整個齊都似都被籠罩在一片肅殺血光中……
自己睡了多久?外面的情況怎樣?為什麼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鳳羽一驚之下,從床上一躍而起,忽然覺得不對勁,身體異常輕盈,經絡中真氣流轉,圓融如意,甚至丹田裏的碧蝮蛇的毒素都莫名其妙的不見了。
自己的口唇間還殘留着淡淡的葯香。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她明明真氣耗盡,明明快壓制不住碧蝮蛇的毒,明明睡過去的時候每個關節都痛的要死,怎麼會一覺睡醒,就似脫胎換骨?
睡覺會有這樣的功效?打死她也不信。
在她睡着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鳳羽百思不得其解,衝到門口,正要開門出去,不料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曼教習一身淺紫長裙,素雅脫俗,如空谷幽蘭,出現在門前,從頭到腳,一塵不染,彷彿從來沒有在城牆上參與過那麼慘烈的廝殺。
鳳羽呆住了,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里。
曼教習微微一笑:“醒了?”
“發生什麼事了?蕭然呢?”鳳羽使勁咬了咬嘴唇,好痛,應該不是在做夢。難道她在城牆上廝殺的那幾日是一場幻夢?
曼教習拉着鳳羽的手,牽着她緩緩走回床沿坐下,柔聲說道:“叛軍已經退了,楚王殿下已經帶着威遠軍,出城追剿逃出齊都的叛軍餘孽。”
“叛軍退了?”鳳羽一怔,“我睡了多久?”
“兩天一夜,你太累了,應該好好休息。”
一覺醒來,風平浪靜,天下太平?鳳羽幾乎傻住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她明明記得,自己這方已是箭盡糧絕。
“是、是怎麼打、打退叛、叛軍的?”她變得口吃起來。
“楚王殿下果真是智勇雙全的人物!”曼教習眼裏閃過敬佩之意,“殿下用東方灼換了一萬支箭,一千斤米面。一萬支箭頂不了什麼用場,一千斤米面也就是夠大夥省着吃兩頓而已,自然是求之不得。”
“就靠這個打退了叛軍?”鳳羽將信將疑,蕭然再牛掰,也不是神仙。
“當然不是靠這個,”曼教習輕笑起來,“箭和米面都進了城,東方灼也放了,還沒來得及回營帳,殿下帶了一支五百人的隊伍,衝出城門,殺了個叛軍措手不及。不僅搶了叛軍的兵器,還把東方灼又抓了回來。”
鳳羽呵呵笑起來,這麼霸道直接,還真是蕭然的作風呢。
“利用東方灼交換了兩次兵器和糧食以後,叛軍士氣大挫,已經無心攻城,這時候,又傳來殿下大軍進入齊都的消息,叛軍倉皇撤退。殿下帶兵出城追剿叛軍,讓我等你醒來,送你先離開齊都。”
“離開齊都?”鳳羽疑惑起來,既然叛軍已經打退,為什麼蕭然要急着送她離開齊都?她沉吟了一下,“我還是先到楚王府,等蕭然回來吧。”
“鳳長老帶着十名暗夜血鳳已經在等在宮外,還有一百名暗夜血鳳在城外和我們匯合,現在齊都局勢不穩,大小姐還是先離開吧。”說到這裏,曼教習輕輕嘆了口氣。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鳳羽盯着曼教習的雙眼,“告訴我,齊都現在是什麼情況?”
“楚王殿下的威遠軍進入齊都的時候,逸王殿下帶着五萬虎賁軍也趕到了齊都。叛軍見大勢已去,大肆燒殺擄掠后,齊都現在的大街小巷裏,流的血越來越多,很多房舍被燒毀。有些來不及逃跑的叛軍,都被楚王殿下和逸王殿下的大軍殺了。”曼教習娓娓道來,把鳳羽睡着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一講給她。
如今,東方策已在東方府點火**而死,被擒為人質的東方灼在亂軍中被殺死,東方一族成年男子都被處死,世子之位由東方瑜繼承。
威遠軍和虎賁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剿滅了齊都殘餘的叛軍,兩支大軍以正元大道為界,各自佔據齊都城一南一北,形成對峙之勢。因為蕭然一直帶着羽林軍上三衛和皇家秘衛在內城,所以皇宮處於蕭然的控制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蕭然在整個齊都局勢略佔上風。
而皇帝蕭默風中毒之後,丁副總管耗盡全身功力,雖保住了蕭默風的命,卻始終昏迷不醒,東方皇后已是廢人。這個時候,不管是朝中大臣,還是蕭然和蕭越的屬下,目光都盯住了皇帝的位置。
世家大族之間的平衡已經被打破,朝堂各方勢力進入了新的一輪洗牌,這個時候,誰支持的人能登上帝位,誰就是未來皇帝倚重的新貴。
曼教習雖然說得很委婉,但是鳳羽卻已經聽明白了,說白了,現在蕭然和蕭越,已經開始了皇位之爭。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蕭然又會率大軍出城去追剿叛軍?
曼教習已經看出了鳳羽心中的疑問,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嘆了口氣:“你中了碧蝮蛇的毒,雖然暫時被壓制下去,可是在守城的那幾日,不眠不休,殫盡竭力,真氣耗盡。昨天晚上,碧蝮蛇之毒反噬,你的脈搏已經弱不可察,楚王殿下用真氣護住你的心脈。逸王殿下精於醫術,師父是醫道大宗師。”
不等曼教習說完,鳳羽就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蕭然定是和蕭越達成了什麼協議,好讓他出手醫治自己,再一想到在兩位皇子對峙的情況下,蕭然卻帶兵出城追剿叛軍,鳳羽素來凝定的黑眸,忽然間風起雲湧。
他帶兵出城,意味着放棄爭奪皇位!
鳳羽一下站起來:“他從哪個方向出城的?我要去找他!”
“今天一早,楚王見你體內的碧蝮蛇毒已經祛除乾淨,就立刻領五千精兵出齊都,往南疆方向追去。楚王讓我們護送你先去冀北封地,等他剿滅叛軍后,自會去南疆找你。”
就在這時候,房門無聲無息地推開,蕭越銀衫大袖,緩緩走了進來,微笑道:“曼教習,我只答應三皇兄,到時讓鳳羽自行選擇是離去還是留在宮中,你為何只勸她離開?”
鳳羽如淵黑眸定定看着蕭越,見他臉色蒼白,雙眼泛着血絲,但是目光中神采奕奕,昔日慣有的慵懶之意蕩然無存,唇邊雖含笑,笑意不達眼底。
“你和蕭然都說了什麼?”
“我治好你,三皇兄離開齊都,剿滅叛軍后,駐紮南疆,若無聖旨,永不得踏足齊都。”蕭越淡淡地說。
鳳羽眸中凌厲之意一閃而過:“還有呢?”
“我說要讓你留在齊都,三皇兄卻說他無權替你做決定,又說我若要是用什麼卑鄙手段把你留在齊都,以你的性子,定會恨我入骨。不如等你醒來,讓你自己決定,是留下,還是離開。”
“你就不擔心我離開齊都去找蕭然?”
“我告訴三皇兄,我可以治好你身上的碧蝮蛇之毒,但是我很不想看到我喜歡的人和他在一起。所以我讓三皇兄自己選擇,他若願意吞下千血蛛雄蛛蠱,那麼我就給你祛毒。”
“千血蛛雄蛛蠱?”
“你身上所中千血蛛的蠱毒,是雌蛛蠱。男女身上一旦分別種下雌蛛和雄蛛的蠱毒,若是這兩人互相動情,那麼只要兩人之間距離少於三尺,就會觸發蠱毒,中雌蛛的女子無事,但是男子則會被雄蛛反噬,經脈俱斷,三天三夜吐盡鮮血而亡。”
蕭越的聲音很溫柔,但是鳳羽的心卻是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什麼是咫尺天涯?什麼是你我相見卻永不能相擁抱?這無疑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折磨。
“若這對男女彼此無情,是不是蠱毒就不會觸發?雄蛛也不會反噬?”良久,鳳羽才緩緩開口問道。
“不錯,若彼此無情,體內潛伏的雌雄蜘蛛感應不到相愛男女間散發的氣息,自會蟄伏不動。鳳羽,我喜歡你,我不會強迫你,但是我也不願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三皇兄只是因為比我早點遇到你,被他佔了先機而已!若是我先遇到你,若是你肯給我多一些時間,也許你和我之間,會有不同。”
過了良久,鳳羽很慢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蕭越,我的心裏只能容下一個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縱然我和他此生永不能見面,我的心裏也不會有你!”
蕭越面色越來越蒼白,眼中閃過痛楚之色:“為什麼?”
“蕭然可以為了我,退出江山之爭,可以為了讓我活下去,此生永不見我。你可能做到?”
蕭越淡淡地說:“江山我要,美人我也要。我做不到讓你活下去,選擇此生不見你。我能做到的是,若活着永不能見面,那麼我寧願陪你一起死,活着要在一起,死了也要在一起,九幽黃泉也不能讓我放手。”
鳳羽一滯。
房中靜默下來。
“曼教習,走吧,我要去冀北!”良久,鳳羽抬腳向門外走去,目光看也不看蕭越。
曼教習在蕭越進來的時候,就悄然離開房間,此時聽到鳳羽的聲音,在門口攜住鳳羽的手,飄然而起,幾個起伏消失在了遠方。
蕭越雙手負在背後,身形挺拔,目光深邃幽深,只是靜靜看着鳳羽離去。
出宮之後,鳳知秋帶着小左小右還有十個暗夜血鳳正在等鳳羽。車輪滾滾,一行人穿過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的齊都城,出北門,往冀北方向行去。
連夜趕路直到第二天傍晚,鳳知秋見沒人追來阻攔,這才鬆了口氣,當晚就宿在了城中客棧里。
自從離開齊都后,鳳羽就一直很沉默。在客棧住下后,鳳羽早早歇下,鳳知秋和曼教習自然知道鳳羽心情不好,只能嘆息一聲。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日上三竿卻始終不見鳳羽醒來,小左小右敲了許久門裏面也沒人應聲,等鳳知秋撞開門,才發現房間裏空無一人。
桌上有一封信,是留給鳳知秋和曼教習的,鳳羽說她還有些事情要辦,暫時先不回冀北,讓他們帶着暗夜血鳳先回冀北,她早則一個月,遲則三個月,自然會去冀北找他們。但是她不願讓別人知道她已離開,囑咐鳳知秋和曼教習想辦法隱瞞此事。
鳳知秋和曼教習唯有相視苦笑。
鳳羽當晚就離開了客棧,她展開輕功,往齊都方向疾奔。她要回去驗證心裏的一些猜想,因為當她聽到蕭越的那一席話之後,知道表面溫潤如玉的蕭越,行事實則激烈決絕,若不能在一起同生,那就寧願同死!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放蕭然離開!追剿叛軍固然重要,但是也沒重要到讓蕭然親自帶兵去追。如蕭然這般驚才絕艷的人物,一旦被放出齊都,那就入虎歸山林,龍入大海,就算蕭越登上帝位,也是寢食不安。
但是蕭越此時也不能殺了蕭然,否則必定引起蕭然的那五萬大軍嘩變,而且蕭越為了收服人心,定是要留蕭然一命,甚至會在某些時候讓他露面,藉此慢慢把蕭然手下的大軍慢慢收歸己有。
所以鳳羽判斷,蕭然定是被蕭越囚禁起來了,而且十有**,是被囚在皇宮裏。東方皇后已經形同廢人,皇帝昏迷不醒,王貴妃出身王姓世家,父親是左相,兒子如今又控制了齊都朝野,在後宮已可一手遮天。
一夜飛奔,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鳳羽已經到了齊都北門。她換了男子裝扮,臉上帶着從鳳知秋那裏偷來的人皮面具,混在一個送菜入城的車隊裏面進了齊都。
剛經過一場變亂的齊都城,除了巡邏的士兵外,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走動,有些房子已經是空無一人,財物被搶劫一空,人也被叛軍殺了。
鳳羽潛伏在一戶無人空房裏,等到天黑就悄無聲息的潛入了皇宮。沒有半分猶豫,鳳羽展開身形,避過巡邏侍衛,直接去了王貴妃的瓊華殿。還沒接近殿門,遠遠就看見一行人提着燈籠,正往這面走來。
她立刻隱到花木後面,見走在最前面的人銀衣大袖,飄逸出塵,正是蕭越。她屏住氣息,身體緊緊貼着花木,蕭越的武道修為絕對不容輕視。
眼看着蕭越進了瓊華殿大門,鳳羽眸光閃動,從一旁的圍牆躍入,從偏殿繞到主殿側面的窗戶下,將身體盡量伏低,幾乎和牆壁成為一體。
王貴妃的聲音響起來:“你們都下去吧。”
服侍的宮女太監應聲離開,關門聲音響起,鳳羽聽到房間裏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想必是王貴妃和蕭越。
“母親哪裏不舒服?”蕭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卻透着幾分疏離。
“越兒,你為什麼要放走鳳羽,沒了她,怎麼挾持定國公?”王貴妃的聲音帶着一分嗔怒,但是卻依舊柔媚動聽。
“孩兒想登上那個位置,卻也不必利用一個女子。如今北蠻人入侵,定國公率鳳族大軍抵抗蠻人,我若在此時把鳳大小姐扣在皇宮,未免讓那些為大齊流血戍邊的將士們心寒。如今鳳羽已經離開齊都,母妃也不需再提此事。”說到這裏,蕭越的聲音加重了幾分。
“好吧,這件事情就隨你。今天我讓魏姑姑送給你的幾幅女子畫像,你可有滿意的,如今選妃一事,勢在必行,未來的皇后,一定要姓王,至於側妃,鳳家、賀蘭家、郝連家,你各家都要選一個。”
“天色已晚,母妃還是早些歇息吧,孩兒告辭。”蕭越說完后,轉身離去。
“你……”王貴妃剛說到這裏,就聽見開門聲響起又關上。
“啪!”茶杯摔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分外刺耳。
殿外的宮女太監提着燈籠,跟在蕭越的身後離開瓊華殿,向皇宮深處走去。鳳羽等到他們走的遠了些,才藉著花木的掩映,遠遠跟在他們一行人身後。
漸漸走到皇宮極僻靜處,到了一處偏殿,蕭越把宮女和太監都留在殿外,自行進了殿門。鳳羽心中一動,抬頭看那殿上寫着“雪陽宮”三個字。眼看蕭越已經進了殿門,她依舊繞到側面牆邊,輕輕掠進去。
殿門裏是極雅緻的正院,幾乎半個院子都種着六月雪,此時那如雪花般的小白花已經開敗,但是滿院幽幽的香味卻久久不散,鳳羽忽然想起,蕭然的母親納蘭妃偏愛六月雪,楚王府里就種了很多六月雪,難道這裏是納蘭妃生前住的地方?
想到這裏,鳳羽精神一振,蕭然很有可能被關在這裏,她遠遠跟着蕭然,隨着他悄無聲息的穿房過院,到了雪陽宮最後面的一處小院。
院子中央種了一株松樹,碧綠如洗的葉子在夜色中,似泛着一層極幽的綠光。松樹的影子印在正屋的窗上,糊着白紗的窗戶透出淺黃色的燈光,更顯幽靜。窗戶上,人影和松樹的影子疊在一起,良久不動。
鳳羽伏在牆頭,盯着窗戶上的模糊人影,眼睛竟是微微的濕了,那身影修長挺拔,不是蕭然還是誰?從來沒有發現,就這樣遙遙看着那身影,心就會跳的如此之快。但是很快鳳羽就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放任感情肆虐的時候。
蕭越已經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鳳羽發現蕭越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仔細看去,才發現圍繞着房屋一圈,緊挨着牆壁的地上,種着一種墨綠色的植物,形狀有點像苔蘚,但是比苔蘚略高。這圈植物大約有半尺寬度,極深的墨綠色,在這樣的夜裏,幾乎不可能被看見。
若不是剛才蕭越推門進屋的時候,步伐有點異樣,很不自然的跨大了一點,讓鳳羽察覺有問題,運足目力,仔細觀察了半天,才發現這圈植物。而蕭越那異樣的一步,明顯是為了不碰到這圈墨綠色的植物。
難怪這小院附近一個侍衛都沒有,這圈墨綠苔蘚必定另有玄機。
這時候,房間裏面傳來蕭越的聲音:“她昨天連夜離開齊都,由鳳知秋和曼教習護送去冀北了。”
“她會心甘情願會冀北?這可不像她的性子,你是告訴她我中蠱毒一事了吧。”
“她若不問,我自不會主動說,但是她若問了我,我也不屑騙她。”溫潤的聲音帶着驕傲。
“是啊,若不是她知道了我中蠱毒一事,以她的性子,必定是要追趕着我一起去南疆。”聲音清冷,語氣中卻帶着淡淡的笑意。
“那又如何?”蕭越忽然笑起來,只是聲音變得有些尖銳。
“等鳳羽到了冀北,一切安全,我自然會把領兵虎符交給你,否則,你現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虎符在哪裏。”
“我又何必殺你,如今你四肢都被鎖心草鎖住,一旦你走出外面那一圈生死花,鎖心草毒性瞬間發作,四肢關節俱廢。要麼困在此屋中,要麼出去成為一個廢人,就看三皇兄喜歡哪個了。”蕭越的聲音又變得溫潤起來。
但是聽在鳳羽耳中,卻覺得心中如被針刺,鎖心草?生死花?
“你今夜到此,不會只是想跟我聊天吧?”蕭然的聲音變得冷漠起來。
“還是三皇兄了解我,其實我是想跟三皇兄商量楚王妃的人選,三皇兄的楚王府不能沒有女主人,我的七個已經及笄的表妹,不知道三皇兄想娶哪一個?”
房間裏沉默下來。
讓蕭然娶王家的女兒?鳳羽心念一轉,立刻明白了蕭越的用心,蕭然若真娶了王家的女兒,那麼就是向蕭然這一派系的人馬錶明,楚王和王家已成一體。蕭然也要叫王貴妃一聲姑姑。
妥妥的打蕭然的臉。
“等三皇兄大婚的消息傳遍大齊之後,三皇兄就可以帶着王妃,前往南疆,替大齊鎮邊陲。”
蕭然沒有說話,只是冷哼了一聲。
“小羽若是知道三皇兄大婚,定會傷心的吧?”
鳳羽只是從利弊得失的角度去考慮這件事情,她是當局者迷,沒想到蕭越還有這樣的目的。
“第一,鳳羽一定會猜到,我是被迫成婚。第二,鳳羽定會想法子破壞這樁婚事。”說到這裏,蕭然輕輕笑了笑。
鳳羽忍不住嘴角翹起,不得不說,蕭然還真是了解她啊。
“她若來,最好。”蕭越說完,房間裏靜默下來。
不一會,鳳羽看到蕭越推門出來,跨過生死花,離開了小院。那圍住房屋的一圈生死花一定不僅僅是為了剋制蕭然身上的鎖骨草,一定還有別的用處。
估摸着蕭越已經出了雪陽宮,鳳羽隨手從牆頭上掰下一塊碎石,往房間窗戶上擲去。
“吧嗒”石頭砸上窗戶紙,靜夜裏聽得分為清晰。
緩慢的腳步聲響起,可以看到蕭然的影子出現在窗邊,窗戶被一點一點地推開。
男子站在窗前,白衣清冷,鳳眸璀璨如沉了無數星光的大海,和牆頭上的少女遙遙相望。
星光朦朧,伊人黑髮黑眸,膚白如玉,唇紅似霞,貼身黑衣裹住纖細玲瓏的身影,面容沉靜,但是眸光深處,卻是風起雲湧,濤生雲滅……
蕭然薄唇慢慢勾起一抹淺笑,是啊,他早就該想到,她這麼聰明,一定能看穿,當前情勢下,蕭越不會派他去追剿叛軍,只會把他軟禁起來。而她一旦看穿,就毫不猶豫的回來找他。
三尺之外,相見不能相擁。
但是此時只是遙遙相望,其間距離何止十倍於三尺,卻都心生歡喜,原來,有時候,只要能這麼靜靜相看,也是一種大歡喜。
鳳羽身形掠起,飄然而落,站在松樹下,嘴角噙淡淡笑意:“我來了。”
“真是個笨蛋。”蕭然唇邊亦有笑意,只是說出的話,卻依然透着慣有的霸道勁。
鳳羽仔細觀察蕭然的肩膀和手臂,白衣一塵不染,看不出任何痕迹,但是他剛才開窗的動作實在是過於緩慢,一定有什麼問題。鳳羽隨手摺下一根松針,手指一彈,松針貼着蕭然的肩膀,閃電般劃過。
白色的衣衫從肩膀上斷開,滑落下去,露出精緻卻又彈性十足的肌肉,修長有力的手臂,瑩潤生光的肌膚。
鳳羽的目光盯在肩膀關節的地方,血肉里種着一株手指粗細的藤蔓,在肩膀上纏繞一圈。只要任何輕微的動作,都會牽動這株藤蔓。難怪剛才只是一個開窗的動作,蕭然就用了那麼久,甚至額頭上,還有汗珠滲出。
鳳羽眉眼沉沉,眸光凌厲如刀,一枚松針又要彈出,蕭然卻淡淡笑道:“一見面,就弄壞我衣衫。不用試了,兩處肩膀,還有左右兩個膝蓋,都種了這鎖心草。”
鳳羽站在三尺之外,死死盯着蕭然肩膀上,墨綠色的細小藤蔓,拳頭越攥越緊,良久,才開口道:“不能離開?”
“門外的生死花能剋制鎖心草,一旦離開生死花,鎖心草就往血肉深處長去,鑽進骨頭裏。”
“可以隨身帶着生死花離開嗎?”鳳羽的目光看向門外那一圈如苔蘚般的植物,心裏迅速轉着念頭。
“這生死花,身上若是沒帶克制它的藥丸,只要沾着一點氣味,就如跗骨之蛆,終身不散,天涯海角,也會被蕭越的人找到。”
“一環扣一環,好厲害的手段。難道真的就沒法子可解嗎?”鳳羽蹙眉思索。
“這雪陽宮,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母妃病逝后,雪陽宮就被封了起來,不準任何人進出。宮裏人都說母妃臨死前在宮裏下了巫咒,凡是敢擅入此地的人,都會中咒而死。”蕭然忽然轉移了話題。
鳳羽知他必有深意,也不多問,只是靜靜聽着。
“我母親是瀚海國的大公主,瀚海國在大齊以西的千里荒漠深處,是極神秘的一個地方,我十四歲那年隨軍出征,曾經偷偷到過瀚海國一次,才知道母親早年的一些事情。母親是大公主,也傳承了天巫女的血脈,天生就有靈力。後來母親嫁給父皇,住進雪陽宮,按照瀚海國的習俗,在雪陽宮偷偷佈置了巫女祭壇。”
鳳羽可以想到,為什麼要偷偷佈置巫女祭壇,皇宮這種地方,忌諱很多,別說莫名其妙的祭壇,就是弄個小人木偶沒準就會搞出殺身之禍。難道說,蕭然的母親的死,另有原因?
“你出了這院子,往寢殿去,寢殿的大床下面,有機關和暗室。你進去看看吧,看完之後,若還願意來見我,我們沒準會有法子離開。若你不想來見我,外面天高海闊,你多多保重。”蕭然給鳳羽講完如何進入機關暗室后,目光變得有些恍惚,靜靜看着少女離開。
多少年過去了,曾想遺忘的往事,如今又要一一揭開,該如何面對,少女又會如何選擇?
鳳羽帶着滿腹疑問很快到了寢殿,按照蕭然講述的方法進入位於大床下方的地道里。往下走了一段不長的石階,過了個窄窄的甬道,就到了一間不大的密室,密室的四壁和房頂都鑲嵌着明珠玉璧,照亮整個房間。
這裏不同於她在蕊和殿發現的那個地道給人的古舊感覺,而是明顯能看出來,是二十多年前才建造的。應該是蕭然的母親入住雪陽宮后才開挖建造的,多半是她自己偷偷派人暗中造好。
密室的地面是用黑色石塊鋪成,上面刻着彎彎曲曲的複雜紋路。鳳羽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紋路裏面沾有的細微的褐色粉末,她用手指黏了一點,可以判斷是乾涸的血跡。
正對着密室門的牆壁前擺着一個同樣是黑色石頭砌成的祭壇,祭壇上面擺放着的一具完整的人體骨架,雪白的骨架似是經過特殊處理,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就像是鍍了一層透明的釉。
鳳羽以前在上技擊課的時候,學習過人體結構,天天面對一具真人骨架研究哪裏可以一擊致命,哪裏可以致人昏厥,哪裏可以讓人癱瘓,所以此時咋一見到這具詭異的骨頭架子,雖然驚訝,卻並不覺得害怕。
祭壇左邊的牆壁前放着一個鐵制格物架,擺放了些動物的牙齒、製成標本的腳爪,甚至還有一個栩栩如生的狼頭。格物架的最裏面一格,放着一疊紙張,紙張有些泛黃,用線裝訂成薄薄一個冊子。
鳳羽翻開冊子,慢慢看起來。
冊子有點像日記,記載着那個叫納蘭燕燕的女子前半生的一些事情。
納蘭燕燕,就是瀚海國的大公主,蕭然的母親。
原來,納蘭燕燕當年隨瀚海國的商隊來到大齊都城,本是想見識見識大齊都城的風光人物,不料瀚海國的王后暗中設計,在納蘭燕燕留宿皇宮的時候,給她下了葯,暗中替了某個侍寢的妃子。
此事發生之後,蕭默風將納蘭燕燕封了妃子,留在皇宮。納蘭燕燕生性倔強,幾次想要逃跑,不料不知道為什麼,她越是這般想要逃出皇宮,反而越是讓蕭默風另眼相看,對她愈加寵愛。
蕭默風本就是極出色的一個男子,這麼幾次三番之後,納蘭燕燕反而也喜歡上了蕭默風,也就放棄了逃跑的念頭,安心留在皇宮,不久納蘭燕燕懷孕,生下蕭然。
但是世事往往充滿譏諷,就在納蘭燕燕愛上蕭默風,專心照顧蕭然的時候,她卻從東方皇后那裏得知,蕭默風只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少女的影子,所以才會容許她的放肆,對她如此寵愛。
納蘭燕燕開始自是不信,以為東方皇后只是出於嫉妒才這樣說,但是她卻也從此留了心,卻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證明東方皇后所言非虛。納蘭燕燕最後在服侍酒醉皇帝的時候,終於親耳聽到皇帝抱着她,叫着另外一個女子的名字。
鳳羽看到這裏,禁不住一聲嘆息,她自然猜到,皇帝叫的,只怕就是月蝶的名字。
納蘭燕燕心如死灰,但是此時她已經有了兒子,為了兒子,她也需要蕭默風這份虛幻的寵愛。可是就在蕭然五歲多的時候,東方皇後派人對蕭然下毒。
納蘭燕燕當時為了救蕭然,用自身血脈開啟巫祭天啟之術,取了蕭然一滴心頭血,又偷偷取了生辰八字相合的定國公府的女孩鳳羽的一點精魄,護住蕭然的心頭血,劈開時空,送入異世,只要這滴心頭血不滅,就能護住蕭然的心脈不絕。
縱然用這種巫法護住了蕭然的生機,但是想要徹底救活蕭然,還是不夠。
紙上最後幾行字,筆記有些凌亂,顯然寫字的人情緒並不穩定“稚兒失母,吾心欲碎,傾盡全身之血,能保兒命,心之所甘……”
鳳羽越看越是心驚,原來,納蘭燕燕為了讓蕭然活下去,在取心頭血護住蕭然生機后,竟然用了換血**,把自身體內的鮮血盡數換給蕭然,以自己的命換了蕭然的一命!
震撼過後,鳳羽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心頭血?一滴心頭血?鳳羽忽然想到在波若寺後山的斷崖下,她看見蕭然心口上一點殷紅印記的時候的情形,她那時候瞬間失去了意識,醒來后,總覺得那印記異常熟悉,而從那以後,蕭然對她的態度就越來越不同。
鳳羽又快速翻看了一遍手裏的紙張,確定沒什麼遺漏后,沉思起來,蕭然讓她來這裏,是想告訴她,他是靠她母親傾盡全身鮮血才活下來的?還是說,她和他之間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他會說自己也許不會想再見到他?
還有,取了那時年幼鳳羽的一點精魄,又是什麼意思?
靜了一會,鳳羽把薄薄的冊子放回到原來位置,她不打算浪費時間在這裏猜啞謎了,乾脆直接去問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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