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宴無好宴
鳳羽看也不看七公主,朝蕭越淡淡一笑:“這涼亭的景緻不錯,就是狗叫聲太刺耳,沒的破壞氣氛。”
狗叫聲?
蕭越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七公主的臉色先是唰的一下變白,隨後又漲的通紅,她母妃早亡,自幼養在東方皇后膝下,被皇后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在諸多公主中最受寵,地位最尊貴,哪裏被人這樣當面譏諷過,氣得渾身發抖,指着鳳羽叫道:“來人啊,把她抓起來狠狠地打!”
“咦?我說狗叫聲刺耳,七公主幹嘛這麼生氣?”鳳羽火上澆油又來了一句。
“抓住她!給我割了她的舌頭!”七公主再也顧不得維持公主的儀態,大叫着命令身後的宮女。
眾宮女不敢違逆七公主的命令,快步向鳳羽衝去。
“公主,不可!”凌子梵擋在眾宮女前面。
“她、她這般欺侮我,梵表哥,你、你要幫我,幫我抓住這小賤……啊!”七公主剛說到這裏,一團含着水草的爛泥凌空飛來,正塞進她的嘴裏,腥臭氣直撲鼻端,她猛的彎腰嘔吐起來。
“記住以後不要隨便亂吠。”鳳羽淡淡說了一句,不再理會眾人,轉身就走。蕭越上前兩步,拉住鳳羽的手,笑吟吟地說:“走這麼久,也該回去用飯了,我讓無筆去真味居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醬牛肉。”
七公主還在嘔吐,宮女們忙着服侍她們的主子。
凌子梵怔怔看着兩個人轉身離去的背影,看着拉在一起的手,眼中湧起痛楚之色,當年懸崖上的那一幕,忽然浮現在腦海里。他踢出的那一腳,原來最終,是把自己踢進了永不見天日的深淵。
走到凌子梵看不到的地方,鳳羽用力甩脫蕭越的手,斜睨了他一眼:“你不用跑的跟做賊一樣。”
“你故意讓我拉住你的手,不就是想讓七公主和凌子梵都看到嗎?”蕭越還是笑吟吟的,但是眸中卻閃過陰翳。
她難道還是在乎他?那時,她對他的愛想必是極深極深,否則,以她當年那般懦弱的性子,又怎麼會做出棄婚出逃的舉動?蕭越通過旁敲側擊,已經知道凌子梵當初是如何逼她墜崖,她大難不死,卻性格大變。
諸般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蕭越就恢復了平素的慵懶神情,聽到身邊少女淡淡說:“既然已經和皇后勢不兩立,得罪不得罪七公主已經沒什麼區別。至於凌子梵,他和我的過節,情有可原,卻罪無可恕,這筆賬,總有一天要算清楚,現在何必徒增煩惱?”
“好一個情有可原,罪無可恕。”蕭越撫掌輕笑,果然是鳳大小姐的行事風格。
回到蕊和殿,小廚房早已經備好了晚飯。鳳羽讓小左小右直接把飯桌放到院子裏,真味居的醬牛肉也被無筆送了過來。鳳羽聞到肉香,頓時酒興大發,打發小左去廚房要了壺酒來,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是不亦樂乎。
沒辦法,誰讓鳳大小姐本來就是肉食動物,自從練了“九重天”后,不但胃口越來越好,還沒有發胖的顧慮,不放開吃,簡直對不起自己。
蕭越吃的很少,而且以素食為主。他笑吟吟的把玩着青瓷酒杯,只是饒有興味地看着少女大快朵頤的樣子。
好像從來沒有什麼能打倒她似的。
蕭越離開的時候,夜色已經完全降臨,
鳳羽從浴桶里出來,換上寢衣,回到房間,輕輕一躍,直接掠上房梁,盤坐調息,開始修鍊“九重天”功法。
腳踏上的暗門再也沒被打開過,但是接下來的每一個夜晚,鳳羽依舊是在房樑上度過,夜夜練功不輟,“九重天”終於突破了第三層,晉入到第四層。
讓自己一天比一天強大,才能把命運掌握在手裏。
很快,皇后寢殿刺客案有了結果,曹姑姑等十七位宮女太監被賜死,賢妃御下不嚴,虢奪封號,貶為宮女,入浣衣坊。
諾大的皇宮裏,十幾條人命的消失,就跟一塊石頭落進大海一樣無足輕重。
後宮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蕊和殿似乎已經被人遺忘。
鳳羽在某個晚上再次打開腳踏的側面木板,走到密道里,甬道里的大石還在,無法走到那面有青銅門的密室。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把大石移開的機關,只得作罷。
她本來想到青銅門密室里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那通道如果不在四面青銅門的後面,那麼就還有兩個可能,一個在房頂,一個在腳下,可惜現在既然進不去那密室,只能日後再說了。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八月十五。
不同於另一個世界的中秋節,在大齊,八月十五被稱為拜月節。在這一天,大齊皇室會舉行盛大宮宴,王公貴族、世家豪門以及三品以上的官員,可以攜家眷入宮,與帝后妃嬪賞月宴飲。
宴無好宴,這是鳳羽得知皇後傳她赴拜月宴時的第一個反應,但是就算是鴻門宴,鳳羽也照樣奉陪到底,眾目睽睽之下,就看東方漪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拜月節大宴設在御花園的桂園。桂園佔地極大,中間台上設了兩席,是皇帝和皇后的位置,下首左右一字縱排各九十九席。
已時晚霞漫天時分,滿園桂樹鍍上了一層薄薄霞光,金色的桂花在晚風中散發著濃烈馥郁的香氣,聞之欲醉,四處懸挂的精美宮燈,如散在樹間花間的星光,流光溢彩。
鳳羽走到桂園的時候,只見除了上首主位上空着的兩席外,其餘十之**都坐滿了人。由於皇帝和皇后還沒到,所以場中諸人都比較隨意,人聲鼎沸,異常熱鬧。
鳳羽只是定國公府的大小姐而已,既沒有封號,也沒有品級,再加上又是蹲過大牢的“待罪之身”,若不是皇後娘娘開恩發話,這樣的場合,她哪裏有資格出席。
引路的小太監暗暗腹誹,隨意將她帶到末端席位,就匆匆離去。
“這位姐姐看上去有些面生哦……”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鳳羽轉過頭,只見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坐在旁邊席上,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她穿着一身淺粉色綉穿花蝴蝶的長裙,顯得秀氣溫柔,說話也是輕柔有禮,“家父是戶部的何尚書,我叫何婉兒,姐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鳳羽見這少女說話斯文,溫和有禮,正想回話,就聽見旁邊有人冷哼一聲,尖刻的聲音傳來:“這位就是定國公府的鳳大小姐,死皮賴臉的纏着我哥哥,棄婚逃家,皇上親自下旨退了她和楚王的婚事,後來又不知羞的跑去青樓,殺人之後被下獄,若不是皇後娘娘心慈開恩,她哪裏配坐這裏!”
“婉兒參見蘭音郡主!”何婉兒此時面色微變,雖然臉上還是維持着禮貌,可是眼中卻閃過鄙夷之色,不安的往旁邊挪了挪,刻意拉遠一點和鳳羽的距離,生怕被周圍的人誤會她認識鳳羽。
周圍的夫人和小姐們顯然也聽到了凌子音的話,各種眼神頓時飄了過來,厭惡、鄙夷、輕蔑、不屑……
這樣聲名狼藉的女子,竟敢厚顏無恥的跟她們坐在一起?
鳳羽抬眸瞥了眼站在前面的凌子音,她穿着玫瑰紅色的重錦宮裙,系同色絲絛,垂着拇指大的明珠,裙擺大幅的飄灑開來,上面用金線綉着重重疊疊的折枝花。烏髮高高盤起,斜插着一支如意雙喜點翠金步搖。只是臉上矇著面紗,和這身艷麗照耀之極的妝扮不大協調。
凌子音身後站着鳳夕,一身粉色長裙,挽着芙蓉歸雲鬢,簪着水晶珠子攢成的花簪,明眸皓齒,嬌俏可人。兩人身後還跟着幾個宮女,其中一個宮女端着朱漆描金托盤,上面放着酒壺和酒杯。
鳳夕沖鳳羽甜甜叫道:“大姐姐,郡主來了,你這般坐着不理不睬,沒的讓人笑話咱府里沒禮數。”
鳳羽抬了抬眼皮,隨手給自己斟了杯酒,放到唇邊慢慢啜飲,對立在案幾前的凌子音視而不見,對鳳夕的話,也是聽而不聞。
周圍夫人小姐們的議論聲慢慢響起,什麼果然粗鄙,什麼倒是二小姐才像嫡小姐等等,其語氣的鄙夷,內容的刻薄,全到傳到鳳羽的耳中。
凌子音氣的渾身發抖,若是鳳羽跟她吵鬧,甚至衝著她大打出手,她都會借題發揮,狠狠的收拾她,把她的臉劃上百刀千刀!可是偏偏鳳羽這般沒事人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空處,居然無力可使!
就在這時候,鳳夕取過托盤上的酒杯,甜甜笑道:“大姐姐喜歡喝酒,這是明舒長公主賜給大姐姐的桂花釀,蘭音郡主親自送過來,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大姐姐該不會當著這許多夫人小姐的面,駁了明舒長公主的賞賜吧?”
說完,鳳夕雙手端着杯子,走到案幾前,把酒杯放在鳳羽面前。近乎半透明般的上等白瓷,盛着淺淺金色的酒液,酒香里夾雜着桂花的香,果然是好酒。
鳳羽端起酒杯,看着裏面的酒液,不言不語。
凌子音眸光里全是恨意,盯着鳳羽拿酒杯的手。這酒里有什麼東西,她自然心知肚明,只要鳳羽喝下去,那麼她接下來,就等着在這盛宴之上身敗名裂吧。到時候,就算她想痛快的求一死,也沒那麼容易。
鳳羽若是不喝,那就更簡單了,眾目睽睽之下,竟敢對明舒長公主的賞賜不敬,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借題發揮的話,她也有苦頭要吃。
她倒想看看,鳳羽怎麼辦?
良久,鳳羽只是輕輕晃了晃杯中的酒液,不喝卻也沒放下。
凌子音冷笑一聲:“來人啊,伺候鳳大小姐喝酒!”
站在她身後的兩個宮女走了出來,向鳳羽走去。
就在這時候,有風掠過,杯中的酒液盪起一圈漣漪,白影閃動,那兩個宮女悚然一驚,停下腳步,躬身行禮:“楚王殿下。”
鳳羽慢慢抬起頭,如淵黑眸浮起一絲笑意。只見蕭然側身站在席前,白衣如雪,清冷如冰,鳳眸璀璨,風華無雙。挾着桂花香氣的晚風吹來,吹起他衣衫翩翩,不掩他獨有的冰蓮般冷香。
剎那間,周圍的夫人小姐都愣住了,凌子音痴痴看着蕭然,眸中閃動着傾慕、喜悅的光芒:“然哥哥。”
蕭然沒有理會凌子音,手臂一伸,徑直拿過鳳羽手裏的酒杯,薄唇勾出一抹森寒的笑意:“明舒長公主賞賜的酒,怎能隨意喝掉?若不焚香沐浴,齋戒三天,又怎能表示對長公主賞賜的敬意?”
說完之後,蕭然隨手把酒杯里的酒倒進酒壺,拎起酒壺:“驚雲,去,把這壺長公主賞賜的桂花釀拿去蕊和殿,好生供奉起來!等鳳大小姐齋戒沐浴后,方可飲用。”
驚雲笑嘻嘻的跑上前,接過酒壺,沒等凌子音等人反應過來,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然哥哥,你!”凌子音氣的渾身發抖,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鳳夕頗為冷靜,悄悄拉了拉凌子音的衣衫。
這時候,蕭然已經在鳳羽身邊坐下。
旁邊的千金小姐們不時偷眼看着蕭然,臉上飛起紅暈,驚才絕艷的三皇子,威名赫赫的楚王殿下,她們平時哪裏能見到,頂多在皇宮盛宴的時候,遠遠瞥過幾眼罷了。他高高在上,就像雲端的神祇,永遠可望不可即。
可是現在,這個風華無雙、清冷尊貴的男子,就坐在她們不遠處。她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那是濃烈馥郁的桂花香也掩蓋不了的味道。
何婉兒的臉紅通通的,勉強正襟危坐,雙手交疊擺在膝上,垂下眼帘,極力擺出最有教養的世家小姐的風範。畢竟,現在,她坐的可是離楚王殿下最近哦,
當然,除了那個聲名狼藉、不知羞恥的鳳羽。
其餘坐的稍遠點的千金小姐目光中帶着艷羨之色,看向能坐在楚王旁邊的何婉兒,同時,也不忘記把鄙夷的目光投向緊靠着楚王的鳳羽。
“然哥哥,你身份尊貴,怎麼能坐在這裏?”凌子音勉強笑道。
蕭然抬眼掃了凌子音一眼,眸光森寒。
凌子音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不敢再說下去,但是讓她就此離開,卻又有些不甘心。她看了眼旁邊的何婉兒:“喂,你坐到那面去。”
何婉兒臉色一下變得慘白,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她父親雖然是戶部尚書,三品大員,可是在這雲集豪門權貴的宮宴上,也只能恬居末席罷了。她怎麼敢違抗堂堂郡主的要求呢?在眾位夫人和小姐幸災樂禍的目光里,她只能攥緊手帕,慢慢走到最後面的席位。
凌子音氣呼呼地坐到何婉兒的位置上,盯着鳳羽的目光更加怨毒,但是當目光轉到蕭然臉上的時候,就慢慢變得哀怨起來,下意識的整理了下臉上的面紗。
自從御醫說能治好她臉上的傷疤,凌子音對蕭然的心又慢慢熱起來,等她的容貌恢復了,她也許還有機會。畢竟,如果蕭然娶了她,就意味着能夠獲得明舒長公主和凌大將軍的支持。雖然母親不喜歡蕭然,但是只要她堅持,母親總會被她說服。
就算他不愛她,那又怎樣?能得到他的人,總比看着他娶別的女人好!
就在這時候,慵懶的笑聲響起:“阿羽,你一個人坐在這裏,悶不悶?我給你帶來了桂花糕,你一定喜歡吃。”
一個人影如風般掠過,金黃色的桂花從枝葉間簌簌落下,灑在來人銀色的緞衫上,黑髮用銀色絲帶隨意系住,如明珠美玉般的容顏熠熠生輝,寬袍大袖,洒脫飄逸,就如月下流雲,正是逸王蕭越。
滿座的千金小姐再次目眩神迷。
蕭越無視眾人神情,從從容容地挨着鳳羽坐下,打開手裏拎着的一個小小竹編匣子,露出裏面的精緻點心,點心做成梅花狀,雪白的點心皮上點綴着金黃色的桂花,只有拇指大小,卻是色香味絕佳。
鳳羽雖然不餓,但是看着這點心,也覺得賞心悅目。
蕭越用案几上的烏木鑲銀筷子夾起一塊點心,送到鳳羽的唇邊,壓根就沒理會蕭然瞥過來的森寒目光,也對周圍夫人小姐們的驚訝、羨慕、嫉恨等諸多目光視而不見。
“我不餓。”鳳羽面無表情的說,即使前世早就練出的皮厚心黑,此時心裏也難免有一絲鬱悶和尷尬。她已經感覺到,坐在自己右首邊的蕭然,身上散發出的冷意,幾乎凍僵了她半個身子。
蕭越一定是故意的!不然,他為什麼在自己拒絕後,還舉着筷子,又溫柔又體貼地說:“吃一點,空腹喝酒很傷身體的。”
鳳羽不耐煩起來,蕭越難道不知道她現在已經麻煩夠多的了嗎?還再玩什麼花樣?她臉色一沉:“說了……”
沒想到她雙唇一張,剛說出兩個字,蕭越筷子一伸,上面夾的點心直接就被送進了她的嘴裏,又軟又滑的點心,順着她的舌頭直接滾進了喉嚨。
“好吃不好吃?別著急,慢慢吃,來,喝杯茶清清喉嚨。”蕭越體貼的端起茶水,遞到鳳羽手裏。
鳳羽咕嚕咽了一口茶水,吞下卡在喉嚨里的點心,瞪着笑吟吟的蕭越,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思忖着該給他臉上什麼地方留下個印記?
自從蕭越來到后,坐在凌子音身側的鳳夕,頭就慢慢垂了下來,但是她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他身上,沒有移開過瞬間。只是她洋娃娃般可愛的容顏卻越來越僵硬,嬌嫩的小手緊緊攥着一方銀色的絲帕。
鳳夕所有的絲帕都是銀絲的,用的是和蕭越身上衣衫一模一樣的緞料。
因為,蕭越最喜歡穿這種銀色緞料縫製的衣衫。
鳳羽隨手把茶杯放下,蕭越伸出筷子,又到那竹匣里夾點心,邊夾邊笑吟吟地說:“再來一塊。”不料他的筷子停在匣子裏,卻始終沒有拿出來,面色變得有些古怪。
鳳羽目光掃過去,不由得啼笑皆非,只見蕭越筷子剛觸到點心的瞬間,點心就像雪遇艷陽,碎成了粉末。她先是一愣,隨即看到蕭然的左手放在案几上,修長如玉的手指看似隨意的敲着案幾,但是距離他手指約有一尺多遠的竹匣卻凝了淡淡一層薄霧。
原來蕭然竟然以雄厚的真氣,直接震碎了點心。
鳳羽不由得啞然失笑,蕭然這舉動,哪裏像是個冷酷多謀,殺伐決斷的鐵血皇子,分明就是個賭氣的小孩子!難道他是吃醋了?鳳羽心裏暗笑的同時,卻也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湧上來。
蕭越的臉色很快恢復慣有的慵懶,他筷子在木匣里微微一動,本來已經變成粉末的點心圍繞筷子的頂端慢慢旋轉起來,重新凝結成梅花狀。
蕭然冷哼一聲,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下案幾。
凝結成形的點心開始顫抖起來,表面的細粉再次慢慢散開滑落。
鳳羽定定看着那竹匣里的點心,以一種詭異的頻率不斷散開又不斷成形,心裏大叫暴殄天物啊,這麼厲害的真氣,居然用來對付一塊小點心!
“簌簌”竹編的匣子發出了細微的破裂聲,眼看着這兩個人再斗下去,這竹匣就要灰飛煙滅了,可是她自身的武道修為和蕭然蕭越不在同一個重量級上,顯然沒能力出手阻止這兩男人孩子氣的舉動。
蕭越神情依舊慵懶,只是額頭上沁出了一顆一顆的汗珠,沿着那明珠美玉般的肌膚上滾落下來。蕭然臉色依舊清冷,但是輕輕敲着案幾的修長手指上,卻凝結了一層極薄極薄的冰,泛着淡淡光澤,手指如冰雕般精美。
周圍席后的夫人小姐們,目光奇特,雖然不敢直視蕭然和蕭越,但卻時不時偷偷地掃一眼,竊竊私語聲雖低,但是卻能讓鳳羽剛好聽見。
“……果然是少了家教啊……”
“……沒了娘親教養,做出不顧廉恥的事情……”
“她還敢坐在逸王和楚王中間,難道不知道另找個地方嗎?”
“莫不是她有什麼邪術……”
……
凌子音和鳳夕兩個人身體僵硬,面色陰沉,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兩人都有武道修為,自然能看出蕭越和蕭然正在鬥法。而本來面無表情的鳳羽看在她們眼裏,自然就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兩個男人的爭風吃醋。
“我要殺了她!”凌子音咬牙切齒,以耳語般的聲音說道,手往腰帶里一摸,方方正正骨牌大小的精鋼盒子被她握在掌心。
只要按動機括,這盒子裏面就能射出有腐蝕性的毒水。凌子音自從毀容后,隨身就一直帶着這個精鋼盒子,這盒子裏的毒水,她是為鳳羽準備的。
“不可!”鳳夕一把拉住凌子音。
就在這時候,悠揚的樂聲響起,皇帝蕭默風和皇后東方漪在數十個宮女太監的簇擁下,步履沉穩,緩緩自桂園入口走來。
諾大的桂園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從席後站起,躬身行禮:“參加皇上、皇后。”
鳳羽眼看蕭然和蕭越還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一副誰也不會先退讓的架勢,心裏着急起來。皇帝皇后駕到,就算這兩人是皇子,不隨着眾人一起站起來迎駕,反而大喇喇坐着,那就是大不敬之罪。
這兩人莫不是瘋了不成?
她再也忍不住了,手臂一伸,直接去抓那竹匣,大不了,就讓那兩人的真氣都衝著她來吧,反正既然這兩人要做死,那就一起死好了。
看着鳳羽伸手抓竹匣,蕭然和蕭越同時一驚,生怕傷到她,但是真氣卻已經來不及回撤。
蕭越手裏的筷子重重往下一點,蕭然化指為掌,拍在案几上。
“咔嚓”一聲,烏木嵌玉條的案幾,被這兩人的真氣震的斷裂開來,案几上的茶杯果盤摔了一地。
此時,眾人都在躬身行禮,迎接皇帝皇后,園中本是一片寂靜,這咔嚓聲分外清晰。
皇帝蕭默風的腳步頓了頓,看了過來。
鳳羽三人已經站了起來,和眾人一樣躬身行禮,只不過他們腳邊卻是一片狼藉,滿是碎裂的案幾,滾落的杯盤。
“出了何事?”蕭默風的聲音低沉溫和,但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威壓卻慢慢瀰漫開來,覆蓋在桂園之中,覆蓋在眾人的心上。
“啟稟父皇……”蕭然和蕭越同時邁步站出,同時開口。
“然兒,你來說。”蕭默風一邊說,一邊緩緩走向座位,坐了下來。
“啟稟父皇,剛才兒臣和五弟切磋武技,不小心震壞了案幾,驚動了父皇,罪該萬死。”蕭然說道。
“你二人不在自己席后坐着,跑到那裏去切磋什麼武技?這宮宴之上,真是胡鬧!”蕭默風臉色平靜,但是語氣重了幾分。
“皇上,楚王和逸王是何等樣人,怎會在這種場合做出此等荒唐事?多半是有人暗中做了什麼手腳吧。”明舒長公主如刀般的目光,看向半垂着頭的鳳羽。
“確實是兒臣行事糊塗,聽說三哥學了新武技,心癢之下,就拉着三哥比試,不料鬧出這般大動靜,還請父皇責罰。”蕭越上前一步,朗聲說道。
明舒長公主狠狠瞪了蕭越一眼。她全力支持的這個五皇子,竟然不趁這大好機會打擊對手,反而站出來攬事,莫不是真被女色迷昏了頭?她禁不住考慮,是不是重新換個皇子來支持了。
“楚王和逸王不跟其餘皇子坐在一起,反而跑去諸位夫人小姐的坐處混鬧,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姐不成?”東方皇后微笑着說,語氣中帶着長輩對晚輩的一些關懷、一些調侃。
但是鳳羽心中卻警覺起來,東方漪心機深沉,此時說出這番話來,必定不會像表面上這麼簡單。
東方皇后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鳳羽。剛才楚王蕭然和逸王蕭越,就站在那少女兩側。只見少女黑髮黑眸,膚白如玉,唇紅似霞,穿着一襲薄錦紅裙,只是靜靜站在那裏,但是卻隱隱透着如山如海般的氣勢。
明舒長公主凌厲的目光在鳳羽身上掃過,淡淡說道:“不知道是哪家的狐媚子,竟敢當眾迷惑皇子,挑起兄弟手足紛爭。皇上,這樣的女子,遲早有一天要惹起禍端,不如早點發落的好。”
蕭然冷冷地說:“父皇,孩兒若是這麼容易就被個女子迷惑,那也太無能了些。孩兒和五弟的兄弟之情,也沒有涼薄到這等地步。”
“此話深得朕心。”蕭默風微一頜首,“不過你們兩個在這宮宴之上胡鬧,也太不成話,每人罰俸三個月。”
“多謝父皇。”蕭然和蕭越齊聲說道。
東方皇后和明舒長公主見皇帝明顯不想把事情鬧大,頓時也就沉默不語。
“都坐下吧。”蕭默風淡淡說道。
蕭然和蕭越站在原地沒有動。
蕭默風目光往這面一掃,修眉揚起:“你們兩個還杵在那裏做什麼?莫不是對朕的處置不滿?”
蕭越搶先說道:“孩兒不敢,兒臣想請父皇准許孩兒坐這裏,鳳大小姐第一次參加宮中盛宴,兒臣陪她說說話,以免她膽怯。”
膽怯?熟悉鳳羽的人皆是一腦門的黑線,這天下有什麼地方,什麼事情能讓她膽怯的?通常有她在的地方,都是讓別人膽怯才對。
蕭然依舊神情冷冽,淡淡說道:“定國公臨走時,囑託兒臣多多關照鳳大小姐。孩兒請父皇准許兒臣坐在此處。”
鳳羽眉頭微蹙,這兩個人今天一定是瘋了,聽說月圓之夜,因為潮汐引力的緣故,人和動物的情緒都會變得不穩定,看來所言非虛。
即使隔着這麼遠,半垂着頭的鳳羽也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良久,蕭默風淡淡說道:“鳳羽,你過來,和十五公主坐一起。”
此話一出,座中諸人眸光閃動,心思各異。
蕭然和蕭越不等皇帝開口,自行回到皇子的席位坐下。
蕭默風的兒子按照長幼之序坐在皇帝的左下首席后,妃嬪和公主們則坐在右下首席后,鳳羽挨着最小的十五公主坐下。
眾人坐下后,只聽得絲竹樂器之聲響起,此時天色向晚,西邊的天空還殘留着几絲暗紅霞光,一輪明月卻已經浮在黑藍色的天空,和桂園的燈火交相輝映。
宮女們流水般端上各色珍饈佳肴。腰肢纖細、體態婀娜的舞姬隨着絲竹聲緩緩走到中央,長長的水袖甩起,如從月中飛來的仙子,舞出盛世歡歌。
蕭然和蕭越的目光透過舞動的水袖裙幅,看到坐在斜對面的鳳羽,見少女一手持酒杯,一手持筷,低着頭自顧自的吃喝,頗有些自得其樂。
這個女子,這個女子,還真的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啊。
兩人心中百般滋味翻湧。
鳳羽吃的很開心,一方面是菜肴很合她的胃口,另外一方面是因為,周圍不斷有人用刀子般的目光看着她,比如,明舒長公主,比如,七公主,比如,坐回到明舒長公主身側的凌子音等等這些人。
而鳳羽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怎麼給別人添堵。所以,她就吃的越發歡樂,而那些目光如刀的人心裏則越發難受。
就在鳳羽剛剛咽下一口烤鹿肉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的裙幅動了下,她低頭一看,一隻五顏六色的鸚鵡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她裙邊,正用尖尖的嘴扯着她的裙子。
是蕭然的那隻叫無色的鸚鵡?
它怎麼會跑到這裏來?無色的腿上面,綁着張紙條。鳳羽隨手取下它腿上的紙條,放在案幾下面,展開一看,上面寫着“鹿肉吃多容易上火,佐以三筍青葦湯,可降火去胃燥,切記,切記。”
鳳羽眼睛一瞥,看到案幾中間放着的一碗湯,色澤碧綠,飄着白色筍絲,想必就是蕭越說的三筍青葦湯。他怎麼知道自己光吃肉沒喝湯?抬眸望向蕭越,卻正好被舞姬揚起的裙幅遮住視線。
鸚鵡無色眼巴巴地盯着鳳羽,自己千辛萬苦,避過無數眼睛、幾次險些被人踩了爪子,才把主人的信送到,難道她不知道獎賞一下自己嗎?哎,她收到主人的信,看完之後居然無動於衷,雖然不知道主人信上寫了什麼,但是主人用了這樣的心思,難道她不應該感動的抹抹眼淚嗎?
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女人!主人為什麼會看上這樣的女人?正在腹誹的鸚鵡無色,忽然腦袋一痛,一截蔥白從天而降,正砸在它的頭上。
“鸚鵡好像都是吃素的吧,這根蔥賞給你了!”鳳羽拍拍無色的頭。
鸚鵡無色低頭看了看這半截蔥白,欲哭無淚,尼瑪就算鸚鵡是吃素的,那也不吃蔥好不好?再說了,它可不是一般的鸚鵡,它最愛吃的就是肉啊,肉啊!
“咦,不喜歡吃蔥?那來塊姜?”鳳羽扔了塊姜下去,好在這次鸚鵡無色反應快,兩爪一跳,翅膀一扇,瞬移開來,沒有被姜塊砸中。
鸚鵡無色已經是悲憤莫名,如果不是它頗識大體,早就忍不住飛到案几上,往那些菜里吐口水去了。
“蔥姜都不吃啊,那就來塊辣椒吧。”鳳羽小聲的自言自語。
鸚鵡無色決定在自己被氣吐血之前離開這個女人,下次就算主子用珍珠米誘惑它,它也堅決不給這個女人送信了!
鸚鵡無色剛準備抬起爪子,從眾人的腿中間悄悄溜走的時候,一塊香噴噴的鹿舌突然出現在它的面前。
“上次你連塊牛肉的捨不得浪費,想必是個吃肉的,來,這塊鹿舌賞給你。”鳳羽兩個手指夾着拇指大小的肉條,在鸚鵡無色的面前晃來晃去。
鸚鵡無色叼着肉條,躲在鳳羽的裙子下面,吃的滿嘴流油。
好吧,看在這塊鹿舌的份上,鸚鵡無色決定即使沒有珍珠米,它也可以考慮替主子跑腿送信……
鳳羽當然不知道鸚鵡無色的小腦袋瓜里翻騰的念頭,她只是覺得好笑,這鸚鵡脾氣還挺大啊,她不過用蔥和姜逗逗它,圓眼睛裏面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過,它也太好收買了吧?一塊鹿舌就能打發它。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太監端着盤子走到鳳羽身邊,小聲說道:“這是皇上賜給鳳大小姐的八寶圓子。”
盤子被放在案几上,旁邊的十五公主聽到小太監的話,用羨慕的目光看着鳳羽。只見晶瑩的白瓷盤子裏,各種圓子堆成八層寶塔形狀,每一層是一個顏色,不像是道菜,更像是件精美的工藝品。
鳳羽抬頭看向上面的座位,見蕭默風朝自己淡淡一笑,就收回了目光,看向場上舞姬。華燈之下,蕭默風一身明黃龍袍,金冠束髮,修眉鳳目,雅緻風流中天然帶着俯視眾生的威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鳳羽覺得在滿園的熱鬧中,他是如此的孤寂。
很顯然,皇帝的賜菜,自然也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裏,如冷箭般的目光從四面八方瞥過來。
鳳羽慢慢夾起一筷子八寶圓子,送到嘴裏慢慢咀嚼,也沒注意躲在她裙幅下面的鸚鵡無色什麼時候不見了。
過了片刻,鳳羽的裙子又動了動。她低頭一看,險些失笑,鸚鵡無色頭上有一片白色羽毛,被人用真氣削出了一個字“廁”,筆意酣暢,凌厲之極,是蕭然的字。再看鸚鵡的腿上,還是綁着一個紙條。
鳳羽拿下紙條,上面卻是蕭越的筆跡“八寶圓子配上果子酒,方能品出其中真味。”她放下紙條一思量,頓時明白,多半蕭然發現蕭越用鸚鵡無色給鳳羽傳信,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在無色頭上的羽毛動了手腳。
看鸚鵡無色傻乎乎的樣子,想必還不知道自己頭上的那根白羽毛,被人當成了寫字的紙。蕭越大概也沒想到,自己專用的信使居然會被人動手腳。
鳳羽伸手拍拍鸚鵡無色的頭,那根白羽毛頓時變得光禿禿,只剩下幾片小小的白色絨毛掛在上面。
可憐的無色,顯然不知道自己的“頭型”已變,正叼着鳳羽給它的肉條大嚼。
過了一會,鳳羽見歌舞正酣,趁着眾人不注意,做出更衣入廁的樣子,起身離開宴席。只不過,顯然有人一直都在“關心”她,所以鳳羽剛剛起身,就有好幾個宮女太監,趕着過來“服侍”鳳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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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了,心情比較忐忑,還是那句話,不管成績如何,雲都會寫完這部小說,只因,一路上有你們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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