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點江山(27)
四方門的戰鼓一起,堪堪數句的詞曲便無法再續,夏夢立刻停下手中的酥糕,端起酒罐站起身來,抬手間大口飲酒,一時豪氣干雲,英氣逼人。這時上面山林中四方門右使胡道,東門招討使林彬二人策馬而出,這是陳坦秋特意安排的。眼瞧得敵人愈來愈近,夏夢與六位女眷抽出腰間軟劍,上馬向谷外疾奔。這樣的表現看似平常,實則早已拋卻生死做困獸猶鬥。面對四方門如此強悍的鎮壓,天恨會不出面便無法平息此事,畢竟陳坦秋並未傷到巾幗軍的筋骨,且是處理此事最小的代價。水清柔乃天恨會的支柱自不能來,保儀協理天恨會隱匿佈局,護衛姬首安危,唯有從未露面的夏夢可堪此事。
四方門的馬隊緊隨其後,並未全力追擊。但陳坦秋給胡道與林彬的軍令是力爭最快拿下,力爭避免變故。故而林彬與胡道為了調動氣血,跟進數里后立刻展開輕功很快便追上了夏夢的馬隊,此時已上了官道。夏夢當下勒馬停下,一個翻身便站在官道上。面對逼近的二人,夏夢一個側身,抬手便是兩道渾厚的劍氣平行掃向二人。仙宗門的武學多為蘊含強大內勁,多重變化的複雜招數。胡道與林彬得水清柔之授,月余來劍意已大有進境。夏夢一出手便是兩道劍氣,其手法在仙宗稱之為天瀑,達到一定的距離時便會爆裂,這是從火藥上臨摹而來的手法。原本的劍氣之中便蘊含大量的人體水份,爆裂之後各種複雜的內勁變化形成微小的水珠,進而以傷敵,功體極致者,細小的水珠中蘊含三分十一這樣強大的內勁。這是出山的第二戰,胡道與林彬待身體發熱后立刻催動劍意硬撼。震撼之後,二人合力劍意的夾擊之下,猝然一個翻身落下地來。這一擊果然變幻萬千,二人以自身功體硬抗雖勉強尚能應付。夏夢一聲冷哼,說道:“拿我做爐鼎可以,但你要有命活。”此刻夏夢面頰陰冷,剛剛的華貴之態不復存焉。胡道與林彬此時亦不敢分神亂了心緒,故而沒有回應,這種端心處一的境界尤為忘我,亦是劍意穩定的根基。
夏夢當即一揮手,七女軟劍齊出,剎那間便將胡道與林彬圍在其中。這種快到斬亂麻的行事方式完全符合仙宗的利害抉擇,用最短的時間選擇最好的局面。六位巾幗軍女眷加上夏夢,面對功體尚未大成的兩個雛體,女眷們有絕對的勝算。然而當兩股劍意拚死迸發時,女眷們只感到無比清奇的意境,那份清正讓她們的真氣難以全部發揮,堪堪三輪車輪戰,圍勢便向後退卻了三步之多,顯然這是克制仙宗功法的劍意,終於有人鑽研出來了。儘管面對女眷們的車輪戰胡道與林彬劍意橫秋,但他們只能困獸猶鬥,勉力支撐,仙宗功法的內勁變化不去拆解靠功體硬抗也撐不了多久。反觀女眷們,幾番車輪戰下來她們發覺兩股劍意的劍圈開始變大,這是受力反抗的實戰勘驗,若無法立刻取得突破,可能打着打着還得輸了這一場。這樣的失敗是巾幗軍完全無法接受的,她們的勝負之念至今延續仙宗的方法。膠着之際,四方門的部長已領軍逼近。夏夢立刻下令後撤,即使是死她們也要奮力掙扎,這一身的武學決不可窩囊而消。但她們想走,四方門的弩箭卻不留情,由於有些距離,加上馬匹的速度和女眷們罡氣的掩護,一眾人策馬及塵而去。胡道與林彬一番勘戰大有所獲,再度策馬迫去。這樣的行事方法不按法度卻迅捷有效,且威力驚人,夏夢一行已是掌中玩物,即使逃脫了也無法跳出朝廷的制度枷鎖,除非個個遠離人煙不再涉世。一旦涉世她們便需一個身份,而這個身份便是最好的線索。如今這一切明明掌握在朝廷手裏,偏偏這樣的制度卻無法運用這樣的方法,因為這是文明法度與實際行事的不同之處。在這個官僚制度里你只要稍微有一點逾距便會遭到同僚彈劾,你的官帽便會換個顏色,甚至是丟官罷職。
身後的四方門處處緊逼卻不下死手,他們在等新的籌碼出現。這是夏夢不得不考慮的,水清柔便在附近,以她的性子,六姬雖然都不太親近,但一份姐妹之情是有的,水清柔平日看似嚴厲,卻頗為看重感情,只是表現的不太明顯罷了。六姬一個個被逼死,水清柔定不會袖旁觀。面對朝廷這樣的巨大勢力即使水清柔來了,她們也無法改變甚麽,即使能將眼前人殺光,也只會激化矛盾將天恨會推入更深的深淵。天恨會很早就意識到從上到下的仇恨讓天恨會看不到將來,天恨會的本意是將天下間受苦受難的女子門匯聚一處彼此依靠,並以此延續下去,更有甚者將來問鼎皇位再創一位女皇。故而天恨會如今的苟延殘喘並非敗得退無可退,而是有序的淡化天恨會的存在,同而達到隱匿的目的。此時的夏夢很想自盡,可身體卻很想反抗一下,畢竟這只是陳坦秋再平常不過的手段。他身為武林盟主時前期同樣血債累累,用萬千枯骨締造了一個更古未有勢力,只不過他甚麽事都站在了道德與律法的正義層面上,故而天下人似乎只記得他的功績而忽略了他的殺戮,他的目的就是逼迫天恨會狗急跳牆。實際上這樣的挑釁面對一群憤世的女眷們幾乎沒有任何難度,當生死都能看淡的時候,人事便無法鎖住她們,她們會憤怒的揮舞起屠刀報復,這是夏夢為甚麽不得不出面的原因,至少這樣還可以多留一些種子。
她們就這樣策馬進了一處鎮子,她們原本以為寒山盪會是最後一頓混沒想還能吃到第二頓,於是乎她們進了一處路邊食肆要了幾個小菜。山間鎮自是沒有城裏的精緻,但作為窮苦的出身的她們在經歷生死的心態之後卻不由凄涼心頭,可看似髒兮兮的飯菜勾起了她們各自的出身,儘管山珍海味吃慣了,但這樣的味道依舊是那麽熟悉。這一剎那她們放棄了拚死一戰的決心,畢竟活着也是期望。夏夢猶豫了片刻,她很清楚這便是陳坦秋要的,殺人誅心。一旦這些女眷失去決心,那麽便是崩潰的開始。夏夢看向擠在一桌的女眷們,冷聲說道:“沒有退路了,你們若真不想死,便去投降吧。”幾個女眷面面相虛,她們心裏的任何變化都逃不出夏夢的眼睛。她們想活但不能降,降也是死的下場,她們只能逃。這一剎那的眾人雙目相投,盡皆默然。夏夢眼中殺光透亮,剎那間女眷們起身倉促而退。這一番變故嚇到了食肆中的爺孫二人。遠處皆是廂兵,不會欺壓百姓,他們只需躲起來便可。
此時遠處的四方門率隊部長厲聲喝道:“誰能拿下夏夢,便有活的的機會,中土你們待不下去了,從海路到南洋,你們想去那兒便去哪兒。”這般合理且清晰的承諾瞬間擊垮了女眷的內心,好死不如耐活,此刻她們與夏夢已經站到了對立面。巾幗軍一旦出貪生懼死的意志,水清柔的處理方法只有死。夏夢由衷的失聲苦笑道:“你們真可憐,在這棋盤上連個棋子的資格都沒有,被人戲弄而不自知,枉費了這一身的武功。”這一刻女眷們是羞愧的,部長的那個承諾只是在一瞬間擊潰了她們的心理防線,當她們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這並非知錯能改所能校正的,相對於巾幗軍的這一身武功,懼死是一種侮辱,而這種侮辱是巾幗軍的最強禁忌。此時此刻,六個女眷已知不能回頭,之所以沒出手只是面對昔日高高在上的上司始終有些忐忑不安。她們很清楚一旦六人圍攻,夏夢基本沒有機會能抗的下。
夏夢此刻並不憤怒,更多的是傷感,人的情感很奇妙,上一刻還能視死如歸,這一鬆懈人心便垮了,多年心血毀於一旦。這六個女子是她精心挑選的尚且如此,其她人便不用說了。巾幗軍的統治手段太過激烈,當你於情於理都不符合世俗的時候,強制的人心凝聚起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團結。她本想動手,但還是覺得沒有必要耗費這樣的氣力,從她們懼死的這一刻開始她們便已經失去了活的資格。夏夢冷聲說道:“今後各走各道,你等好自為之。”夏夢此言一出口,女眷們又倍覺羞愧,這一身的武功就這樣被腐蝕了。但聽得不遠處的部長調侃道:“還不把夏夢抓起來,我們說話必然算話。”這樣的挑撥讓女眷們更加無地自容,她們都清楚這天地之間能夠容納她們身份的地方並不多,至少四方門在這些道貌岸然的士子面前絕對不可能,剛剛激起的內訌之心瞬間被消耗大半。女眷泣聲說道:“你先走,我們是回不去了。”說罷,女眷轉身便欲去拚命。豈料身畔其剛轉身便覺身畔有人拉住自己,出手的是青衣,每個巾幗軍都有自己的名號。此刻青衣眼含熱淚,看向夏夢,泣道:“有些話我忍很久了,我們只不過是受了點屈辱便被你們帶進來,原以為這裏是家,是庇護之地,可你瞧瞧我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仇恨蒙蔽了我們的雙眼,這一雙手為了掠奪富人的錢財早已血跡斑斑。我們完全脫離了正常百姓的生存方法,墜入這萬劫不復之境地。自始至終,你們是否真的為我們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