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舊日仇敵
泰倫斯微笑着和兩個小貴族說完話,不太愉快地喝了一口果汁。
他向來不愛這些貴族們虛以為蛇的交際遊戲,即使他如今的交際技能已遠非昔日可比。口蜜腹劍的貴族特色本就讓人厭煩,又加上他現在年幼,總有人覺得他可以隨意拿捏,和他攀談的人不是露骨地討好誇讚就是話里話外帶着長輩的虛榮,嘴臉醜陋。
泰倫斯整了整領口呼出一口氣,正準備趁着沒人的時候再拿一杯飲品,只是當他轉過身,立刻就發現了不遠處正朝他走來的灰發少年。
握着空杯的手驟然攥緊,泰倫斯感到自己似乎受到了無形的撞擊,步伐都踉蹌了一下。
愛德華·溫絲萊特——這個名字在他的舌尖打了個滾,彷彿一塊稜角分明的硬石被他咽進嘴裏,劃出一串火辣的疼痛。
泰倫斯的童年說不上有多幸福,他身份高貴,又被母親當做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寵愛。帝都貴族中和他同齡的小孩子大多沒什麼資格和他一起玩樂,即使陪他的身邊也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好似僕從,這些玩伴里只有愛德華·溫絲萊特是不同的。
他不會小心翼翼地看泰倫斯的臉色,也不會什麼都聽泰倫斯的沒有一點主見,他會偷偷帶着泰倫斯跑出莊園玩耍,即使回來后要承擔父母的責罵……對於泰倫斯來說,童年中所有關於快樂的回憶都和愛德華連在一起。
他視愛德華為生命中唯一的摯友,這份感情又在時間的變遷中升華為朦朧的愛意。但就是愛德華·溫絲萊特這個人,幾次三番將他置於死地。
第一世,愛德華曾參與到安格斯的陰謀當中,數次誘導他做出出格的舉動,可以說在後來泰倫斯被判謀逆的冤罪中處處都有愛德華的影子,這些是很久之後泰倫斯才意識到的。但愛德華在泰倫斯心中的地位太過特殊,他寧願相信摯友是被安格斯的花言巧語所欺騙,也不願認為愛德華是真的想要害死他。所以即使第二世他發誓要讓所有背叛他的人都付出代價,卻依然對愛德華親密如初,他以為自己只要足夠強大,只要對愛德華足夠好,上一輩子的事情就絕不會再發生,他甚至想過當一切塵埃落定,他就能和愛德華再無芥蒂地生活在一起。
但愛德華做了什麼呢?
他將自己黑巫師的身份泄露出去,引來教廷的刺殺圍剿;他把自己的行動和勢力暗中傳遞給安格斯,讓對方佔據上風;他在最後捅了自己一刀,使他所有的努力都歸於虛無……他讓自己終於明白,什麼叫一廂情願,也讓自己知道,所謂原諒和寬恕是多麼愚蠢和可笑。
“泰倫斯,你還好嗎,是不是太累了?”
在泰倫斯深陷舊日回憶的時候,愛德華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比他略高一頭的男孩扶住他的肩膀,面露關心的詢問。
對方身上的熱度透過單薄的衣服傳遞過來,讓泰倫斯從心底感到寒冷。他抑制住發抖的身軀,笑着看向“友人”。
“愛德。”
“你的臉色不太好,還是到那邊的沙發上去休息一會兒吧?”
愛德華的手指撫上泰倫斯的面龐,他的目光中寫滿了擔憂和關懷,誰會相信這個人的心中隱藏着一匹惡獸呢。
泰倫斯忍下想要揮開對方的衝動,反而伸手抱住了愛德華的身體:“沒關係,讓我就這樣休息一下就好,愛德。”
愛德華看着頸側柔軟的黑髮,輕輕拍了拍泰倫斯的後背——看來,即使泰倫斯成為了公爵,他依然像從前那樣對自己充滿了依戀。
他看到周圍投向這邊的視線,愉快地露出笑容,剛才消失的優越和自信又一次回到他的身上。
而將頭埋在愛德華肩窩中的泰倫斯則毫無顧忌地露出陰沉的神色。
他曾那麼喜愛身邊的這個人,如今這份愛意轉化而來的憎恨也同樣濃郁。想要殺死一個沒有繼承權的伯爵之子對於如今的泰倫斯來說再簡單不過,但他絕不會就這樣輕易地繞過愛德華·溫絲萊特。對方曾澆灌在自己頭上的絕望和恥辱,他要讓愛德華一點一點品嘗殆盡,他要讓他在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墮落至人間慘境——而現在,好好享受這短暫的榮華富貴吧,親愛的愛德。
這時,大廳的門口突然出現了騷動之聲,泰倫斯越過愛德華的肩膀看向那邊,剛剛到來的賓客讓他的眼睛頓時暗了暗。
遲到的人正是萊昂內爾·帕西諾公爵和他的獨子澤維爾。
泰倫斯放開愛德華,對他歉意地笑了笑,邁步迎了過去。
“伯父還有堂哥,夜安。”
萊昂內爾露出和藹的笑容:“公務較多來晚了,我親愛的小侄子,你不會怪我吧?”
“伯父的話真是叫我惶恐,您能夠賞光我已經深感榮幸了,哪裏還能責怪您呢。”
泰倫斯做出邀請的姿勢,將萊昂內爾迎進大廳。他身為同等級的公爵本該和萊昂內爾並肩而行,但是維澤兒·帕西諾卻搶先一步走到了他的前面。
本來站在門口迎賓的亞當注意到這個情景,悄悄按了按泰倫斯的肩膀。泰倫斯不動聲色的微微側過頭,對管家先生點了點下顎。
他明白亞當是在讓自己小心帕西諾公爵一家,不要在宴會上失了分寸。
有一句俗語說的好,最了解自己的永遠都是敵人。
他和萊昂內爾在第一世的交集並不算深——雖然那時女王曾因安格斯的誤導而誤會自己和帕西諾家暗中聯手。但是第二世,萊昂內爾可是他最大的政敵,他與這個老狐狸明爭暗鬥了多少年,對於對方的想法即使不是一清二楚,也能明白十之八/九了。
僅僅從萊昂內爾在如此盛大的宴會上遲到的行為就能看出對方並非真心實意應邀前來,而是為了給泰倫斯一個下馬威。別說是泰倫斯自己,在場的貴族們大概都是心知肚明——眼下正是兩代公爵彼此爭鋒互相打壓的好時候。
萊昂內爾甚至都不必掩飾自己的心思,誰叫泰倫斯如今還如此弱小,萊昂內爾卻強大太多。若是不趁着幼狼爪牙還未鋒利的時候好好敲打,等到泰倫斯長大成人那可就晚了。
行事老辣的帕西諾公爵看着泰倫斯有些不太高興的神色,心想對方終歸還是太稚嫩,連表情都藏不起來。他拿出一隻精美的禮盒放到泰倫斯的面前,說道:“這是恭喜你授勛的賀禮,泰倫斯,你以後可要為了阿爾德雷特多多努力啊。”
泰倫斯接過盒子握在手裏,他從萊昂內爾的語氣中察覺出某種微妙的危險,並沒有將盒子當場打開。
但萊昂內爾卻催促道:“我的侄子,你不看看我送了什麼嗎?”
泰倫斯抬起臉看了老公爵一眼,為了避免授人話柄,他聽話地拆開了緞帶。躺在鑲嵌了珠寶琺琅的木盒裏的,是一本封面精美而華貴的書籍。
上面用來拼接成書名和彩圖的鑽石個個都晶瑩剔透價值連城,但這也不能改變它僅僅是一本《初級魔法基礎理論》的事實。
泰倫斯的臉色這一回是發自內心的變得難看。
萊昂內爾好似沒有看到泰倫斯的驟然變色,仍是以溫吞的語調說道:“我記得你父親說過你的魔法天賦並不是太好,要知道澤維爾像你這個年紀已經可以使出三級魔法了。你如今既然成為了阿爾德雷特的當家,就更要以你父親和母親為榜樣好好提升自己才行。”
因為萊昂內爾·帕西諾的身份特殊,所以當他出現時,客人們都慢慢聚集過來,他對泰倫斯說的話聲音不算大,卻也足夠一部分人聽見。泰倫斯能感覺到,眾人投向他的視線已經隱隱帶着審視。
顯然萊昂內爾的話提醒了他們,如今的阿爾德雷特家已經沒有了由身為九級水系法師的公爵和十級木系法師的公爵夫人,它的領導者只是一個年僅十歲並不具備魔法潛力的孩子。
誰也不知道在泰倫斯·海曼·阿爾德雷特正式成年前會發生怎樣的轉折。
沒有了實力強大又足夠成熟的主人,這樣的阿爾德雷特家族的未來,就好像迎風搖曳的燭焰,不知何時就會湮滅。
泰倫斯暗自握緊了雙手,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膚。
如果不是萊昂內爾的話,他幾乎忘了自己如今並不再是前一世那個法力強大的黑法師,十歲的他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緘默着任人侮辱。
暗中告誡自己要平心靜氣,泰倫斯扯出一絲笑容:“伯父說的是,我確實還有的磨練呢。”
——不僅僅要親自壓自己一頭,甚至趁機讓兒子也來踩踏自己的尊嚴。萊昂內爾的言行確實為帕西諾家掙夠了威信,但這份屈辱泰倫斯發誓總有一天要回報給眼前的兩個人。
可是不管泰倫斯在心中如何憤怒,今日的宴會顯然正如萊昂內爾所設計的那樣已經失去了它的作用。
泰倫斯疲累地閉了閉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重生的第一天就做錯了決定——他實在不該這麼快就進入社交圈。
但顯然泰倫斯在今夜並不是只有霉運纏繞,就在宴會的氣氛變的有些微妙之時,更尊貴的客人已經到來。
“女王陛下到——”
負責唱詞的僕從帶着顫音的話一出口,眾人盡皆看向門口。
白珍珠女王今天依舊穿着白色的長裙,只是在裙擺的褶皺上綴上幾圈深藍色的寶石碎片,脖頸處則繫着一條寶藍色的絲帶,看起來典雅又不失俏麗。
萊昂內爾看上去有些吃驚,即使泰倫斯也有些驚訝——他並沒有聽說女王會在今天蒞臨——但泰倫斯很快將自己多餘的神色掩飾過去,快步走向女王。
“親愛的泰倫斯,你今天看上去可真可愛。”
菲蕾德翠卡親切地彎下腰,給了泰倫斯一個貼面吻,泰倫斯故作害羞地紅了臉頰,不太好意思地輕聲抱怨道:“姑姑……別再用可愛來形容我啦。”
“哈哈。”女王掐了掐泰倫斯紅彤彤的臉蛋,取笑道:“你明明還是個純情的小男孩呢,什麼時候能不這麼輕易臉紅了,再來和我抱怨吧!”
兩個人之間的親密對話變成了貴族眼中新的風向標,今夜發生的一切帶給帝都貴族們太多的峰迴路轉,一些腦子不太好使的小貴族們都被折騰得理不出頭緒來了。但是不管怎麼說,被女王陛下賞識的小公爵在大家的眼中又變的炙手可熱起來。
菲蕾德翠卡受過眾人的見禮,伸手拉住了泰倫斯,她側過身/子笑道:“小泰倫斯,今天我可是為你準備了一份大驚喜哦——看看,我帶來了誰?”
站在女王身後的中年人面目並沒有什麼特色,卻有着一頭鴉羽般的黑髮,泰倫斯心中頓時有了猜測,但他仍是把目光投向女王,遲疑着沒有說話。
“畢竟從來沒有見過呢,難怪你不認識。”菲蕾德翠卡笑了笑,“這位是你的表兄西蘭大公,他是特意趕來看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