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十一章
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個姿勢過了多久。
事實證明,當保持一個姿勢過久的情況下,哪怕是無所不能的惡魔也會覺得累的——如果說最開始被抓住手腕的時候,男人還能有點小激動並老老實實地趴在床邊欣賞黑髮年輕人因為藥效變得潮紅的面頰以及不平穩的呼吸,又在過了大約四五個小時之後,他還是一言不語地盯着黑髮年輕人處於半昏迷狀態的睡顏,但是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開始變得不那麼集中,偶爾的,會從黑髮年輕人的臉上,游神到自己變得有點僵硬的腰上。
糟糕的是,在過去的幾百年裏,路西法一直覺得自己腰力不錯。
而腰力這個曖昧的詞彙可以代表很多東西。
“腰力不如當年”這個意識不情不願地被塞入腦海的時候,不得不說,男人的心情變得有點糟糕——這個時候他希望為了世界的和平不要有人自己上門來找不痛快——不過事與願違的是,幾乎就在他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他聽見自己卧室的門被人敲響了。
來人敲了幾次,就好像他並沒有感覺到透過那一扇厚重華麗的大門從房間裏的人傳來的滿滿抗拒情緒似的,在敲了幾聲沒有聽見相應后,他“非常自覺”地推開了門,手中拿着一疊厚厚的資料,他的鼻樑上架着一副講究的金絲框眼鏡,當他向著男人這邊走來的時候,掛在腰間的羊角笛隨着他沉穩的步伐輕輕搖晃。
而當他步入黑暗公爵的卧室,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床上的“睡美人”以及抓着他的手老老實實坐在床邊的“黑馬王子”——要不是這會兒他心情有點沉重,他很有可能要被眼前這夢幻深情的一幕活生生的逼得笑出聲來。
阿斯莫德來到那寬大的床邊,此時,睡在床正中央的黑髮年輕人似乎已經沒有之前看上去那麼痛苦,只不過他身上的比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這會兒看上去及不舒服地黏在他身上,隱約可以看見白色襯衫之下透出的蒼白皮膚。
白色襯衫之下隱約透出的纖細輪廓讓人一時間有些挪不開眼。
在心中默默地把自己推上了“導師”這個崇高又令人蛋疼的位置之後,阿斯莫德將自己的目光挪開……他的目光飄忽了一會後,最終終於停留在了此時坐在床邊半貓着腰保持着一個奇怪姿勢的男人身上,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視上,地獄第一狂戰士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坐在床邊的男人面癱着臉挑了挑眉,用聽上去一點兒也不掩飾嘲諷的語氣說:“終於看見我了?”
阿斯莫德:“……”
看來他家老闆現在心情不怎麼好。
阿斯莫德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動了動唇,但是他還是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男人道:“其實你不是那麼合適戴眼鏡,阿斯莫德,生.殖.器總是生.殖.器,哪怕你在上面綁上一個粉紅色的緞帶扎一個蝴蝶結也不可能讓它看上去可愛得讓人愛不釋手。”
阿斯莫德深呼吸一口氣,假裝自己沒有聽見人身攻擊,微微彎腰小幅度地行了個軍禮:“陛下。”
床邊的男人沒動,只是低沉地應了一聲,然後,他就像是沒有看見阿斯莫德手中那一疊幾乎就要被遞出的檢查報告似的,只是自顧自地問:“皇后競選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還在準備初期,您也知道,一旦選拔完畢,那麼作為皇后就一定要——”
“那就停下來好了。”
“哦,咦——?”
“瑪門那小子說得對,人類的壽命其實很短,第五獄的情況也不是片刻都不能等。”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將放在黑髮年輕人額上的那塊濕毛巾翻了個面——動作熟練到讓人咂舌,可以想像在這之前他已經做了多少次這個動作,“這件事就放下好了,等他百年之後,我再找個機會跟他說清楚,他應該自己就會回來。”
“……”
阿斯莫德忽然響起瑪門一臉不甘心地跟他抱怨,如果不是陛下忽然插手,他大概已經把他老爸帶回來這件事。
當時阿斯莫德還覺得是瑪門那個臭小子拉不下臉在給自己找借口。
現在,他有點兒相信他們中間出現了一個“不可說是誰”的豬隊友。
最糟糕的是,這個豬隊友還是總指揮官——按照理論來說,他說是什麼,就應該是什麼。
到底不同於瑪門那個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小鬼,經歷過無數次戰場指揮地獄大將阿斯莫德幾乎已經養成了臨危不亂的好習慣,於是,只是在片刻的怔愣之後他就立刻恢復了之前的淡定,並不說勸說的話,也不想多澄清第五獄的情況究竟已經糟糕到了什麼程度——要說地獄的情況,作為整個地獄核心的地獄君主本人,當然比他更清楚。
說沒糟糕到那個地步,無非就是睜眼說瞎話罷了。
想到這兒,阿斯莫德不做聲,只是將手中那一疊遞了過去:“陛下,愛麗絲的血液成分報答出來了。”
坐在床邊的男人沒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得阿斯莫德心驚肉跳,硬生生將即將到嘴邊的壞消息吞回了肚子裏,現在他只想丟下報告轉身就跑——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能好好地自由呼吸存活下去的種族,只有不帶大腦的單細胞生物以及瑪門。
叫手下不說話,男人只好接過那資料自己看——在看到第一行字的時候,他的眉跟着阿斯莫德的小心臟一塊兒挑了起來,在看見第二行字的時候,他的眉又跟着阿斯莫德的胃部一塊兒沉了下去,坐在床邊安靜用單手翻資料的地獄君主沒說話,當他翻到第二頁的時候,他的唇已經抿成了一個能讓萬魔殿守鍾人敲響全城戒備警鐘那個程度的直線。
路西法沒有將手中的資料全部看完。
事實上,當他看到第二頁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也是最不想看見的信息。
在第二頁的第三行,寫着一個很簡單的數值。
【血液類型:iv類,偏差值5。】
如果不是因為親自盯着阿斯莫德製造凝血藥劑,有那麼一刻男人甚至覺得是不是這傢伙製造的藥水出了什麼毛病——現在捏在他手中的這份資料,如果單從血液來分析,不會是天使的,也不會是任何一個種族的大惡魔的。
在地獄開始隱約有了“製造可戰鬥新種族”這個念頭之後,為了方便研究,血液類型被路西法重新進行了大致的劃分——在最初的草稿里,他將擁有聖力的天使血液歸類為“血液i類”;墮天使以及大部分高級惡魔的血液則歸類為“血液ii類”;人類的血液為“血液iii類”,而剩下的那些,被統一歸類到“血液iv類”里去——
對於這個血液類別,路西法甚至沒有做過詳細的歸類,提起這類血型的時候,他通常會曖昧地用“混合體”來代替,而一些對用詞恐怕不那麼講究的惡魔,則會相當直接地用“雜.種”這個粗魯的詞。
而偏差值則是另外一個在血液類型之外同時會出現的伴生物,參照物是【純凈聖力】,偏差值由低至高劃分為o-1o十個等級,數值越高,代表血液之中含有的聖力越純粹,大部分的大惡魔的血液偏差值都在“1-2”左右,路西法自己是“o”,普通天使大概是“6-8”不等,米迦勒算“9”,梅塔特隆也是“9”,人類的血液不在計算範圍內,部分教會成員混到頂層時大概會出現無限接近“6”的意外偏差值。
而血液偏差值“5”,這是一個相當尷尬的數字。
這說明被調查的對象血液之中的“惡魔力”與“聖力”完全被綜合,這樣的生物體按照道理來說是不應該存在的——如果真的存在,他要麼就真的是路西法和米迦勒或者梅塔特隆的私生子,要麼就是因為某個大惡魔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被一個位階很高的天使在其不知情並且極其虛弱的情況下,刻意地注入了聖力。
這麼一個可以說是結果十分糟糕的數據報告,難為阿斯莫德也硬着頭皮給送了過來。
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這麼勇敢是不是因為他有連他自己都還沒發覺的特殊逃生技巧。
而此時此刻,只見坐在床邊的男人頓了頓,那一疊資料他已經沒在看了,只是厚厚一沓在他手中完全被捏變了形。
片刻之後,他稍稍直起身子,與此同時,當他的目光從床上的黑髮年輕人身上掃過的同時,他的手也輕而易舉地從對方的抓握之中掙脫出來——將這一個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裏的阿斯莫德覺得這似乎象徵著什麼——但是很快的他又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有可能在他推門進來之前只是愛麗絲剛好抓住了陛下的手而他正好準備掙開他但是因為有人推門進來而暫時耽擱了而已……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阿斯莫德覺得大概應該就是這樣,因為他覺得,最好,是這樣。
一沓厚厚的資料猛地竄起一團藍色的火焰,火焰如同貪婪的火蛇一般安靜地蔓延,將潔白的紙張慢慢吞噬只剩下黑色的灰燼,那些灰燼最後如同窗外飄下的雪一般紛紛落在男人的腳下。
看着這一幕,眼裏幾乎要被藍色的火光佔據了一切——阿斯莫德動了動唇,忽然意識他應該說點兒什麼,但是當他眼皮子一跳,看着面無表情坐在床邊的男人時,他又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
誰也不知道現在躺在床中央的黑髮年輕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事實上,很明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在他決定接受人類的身份在人間流浪的時候,很顯然,那份屬於惡魔的記憶被他自己用一些方式存封了起來——在他自己願意想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前,哪怕是陛下想要親自動手,恐怕也只能是束手無策。
現在可以排除薩麥爾是路西法親生兒子這個狗血點。
那麼眼下出現這個狀況的,只能是第二種情況,於是疑點來了:薩麥爾究竟是遇見了什麼事情,才讓他能夠這麼坦然地讓自己在脆弱的情況下暴露在天使的眼皮子底下?
阿斯莫德覺得薩麥爾有時候是挺笨的,但是他覺得他不至於笨到“蠢”這個地步——換句話來說,至少阿斯莫德覺得,這件事忽然變得有點兒蹊蹺起來,如果說一個完整又強大的大惡魔,會在離開地獄的時候出現瞬間的破綻,那麼就只能是他在降世的那一瞬間。
巧合的是,薩麥爾是怎麼降世人間的,這恰巧也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謎團。
啊,這麼一想的話,眼前的疑點幾乎指向了一個方向——
想到這裏的時候,阿斯莫德心頭猛地跳了一跳。
他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這種四肢冰冷、心驚肉跳的感覺了。
“陛下。”
“……”
“愛麗絲,不會是被個天使用惡魔召喚咒召喚降世的吧?”
“……”
坐在床邊的男人沒有說話,他只是用那雙此時此刻已經紅至極致,彷彿幾欲滴血的瞳眸掃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黑髮年輕人,良久,他彷彿疲憊地嘆了口氣,緩緩地閉上雙眼。
“皇后選拔的事情繼續準備,三天後,我會讓愛麗絲出現在比賽的場地上。”
……
大約十幾分鐘后,阿斯莫德離開了。
在他離開的同時,男人也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浴室。
當窗外的雪從剛開始淅淅瀝瀝的往下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成了狂風暴雪時,迷迷糊糊之間,羅修卻被一聲浴室門打開的聲音從昏睡狀態中弄醒,他睜開還處於朦朧狀態的眼,周圍的光線昏暗他看不清楚自己身處哪兒,只知道這會兒自己頭痛欲裂——當他艱難地順着門被打開發出的響聲方向擰動自己的脖子時,只是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身材結實、十分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緩緩向他走來。
浴室里透出的光彷彿在他周圍籠罩上了一層橙黃色的光暈。
水珠順着他分佈完美的肌肉輪廓滑落,最後落入他困在腰間的那一塊白色的浴巾里。
伴隨着男人一步步走動,那浴巾逐漸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