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九章

88第九章

讓羅修沒有想到的是,當聽到他的這個問題之後宮廷樂手卻微笑起來,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種令人頭疼的淡定,他說:“我不知道。”

“……”

有那麼一瞬間羅修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在仙境中發生的一切或許早就已有安排,但是這並不代表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這是一件非常好理解的事情,愛麗絲,動動腦筋你就會明白,當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生物個體被決定納入計劃中的一部分時,那麼這通常就意味着,計劃的最開始就註定充滿了不可抗拒的變數。”

羅修有些詫異:“我不明白——”

“上一個愛麗絲遺留下來的東西是什麼按照規矩是由下一個愛麗絲自己發現的。”宮廷樂手搖搖頭,露出了一個看上去像是遺憾的表情,“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上一個愛麗絲留下來的是什麼,那麼我們同樣不會知道。”

羅修皺起眉:“你說你的老闆是這一切的計劃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的老闆是個工作狂,哪怕平日裏也有很多事要忙,打不完的戰爭和殺不盡的敵人永遠在虎視眈眈,內憂外患,愛麗絲,他忙起來的時候我們恨不得在他的胸口捅一刀讓他昏迷一會兒好好休息下——我們不能要求他將所有的事都面面俱到。”宮廷樂手用溫和的嗓音說,“所以現在整個事件看上去似乎有些脫離控制——”

“脫離控制?”

“第四個愛麗絲留下的東西或許就是線索,而你必須去自己尋找,在這方面誰也幫不了你。”

宮廷樂手說的當然是實話。

這或許也正是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有什麼正在脫離控制——一枚白色的棋子殺入了黑色棋子的領域,試圖從中使壞。

……

而此時此刻,在羅修的角度來看,宮廷樂手的話聽上去卻有些模稜兩可。

羅修沉默片刻,正想問所謂“脫離控制”的事情究竟是指什麼,去看見坐在對面的宮廷樂手拎起酒壺,重新將他面前的那個小酒杯斟滿——酒紅色的液體發出好聽的聲音從壺口傾瀉而下,當面前的小酒杯被那看上去極致誘惑、喝起來口感也相當不錯的水果酒重新填滿,黑髮年輕人低着頭盯着它,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液,不知道怎麼的,他的大腦里忽然開始沒來由地循環起宮廷樂手吹奏羊角笛的音樂聲,已經記不清那究竟是關於愛麗絲的歌曲中的哪一段……

這完全不是重點。

現在的重點是,他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得可怕。

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然後黑髮年輕人卻很快地意識到這麼做是完全徒勞的——他不僅沒能緩解那口渴的感覺,那濕潤之後很快乾澀的唇瓣讓他這種不適應的感覺變得更加嚴重了。

【我想喝這些酒。】

這樣莫名其妙卻不容抗拒的想法飛快地從腦中飄過——夾雜在各式各樣正經的事兒里,這想法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就像是一個小惡魔不停地在他腦子裏嗡嗡嗡嗡地說個不停,羅修幾乎要為自己的貪杯感到愧疚……

“喝酒呀。”宮廷樂手適時的催促。

羅修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太對勁。

通常當他有這種感覺的時候,那就說明真的該出事了。

但是他就是記吃不記打似的——有或者說,這會兒他的神經反應被隔離到了另外的一個次元,大腦思考能力完全和控制行為的神經中樞無情徹底分割……對於這種疑惑的情緒,他所有的標誌只是頓了頓——不超過三秒,然後,他就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捏起那盛滿了酒水的杯子——期間,大概是因為他的動作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一滴酒水從酒杯中灑了出來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緊接着,在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之前,羅修已經將手湊到自己的唇邊,在對面這個對於他來說幾乎可以說是完全陌生的男人的注視下,伸出舌尖,飛快地將那一滴濺出的酒液捲入口中。

有那麼一刻就連羅修都不得不嘆息他的舌頭用上去還真是該死的靈活。

像蛇。

這個時候,所有正兒八經的問題幾乎都被黑髮年輕人拋到了腦後——他就像是所有酒精上頭的傻帽似的嘿嘿笑了起來,將酒杯放到自己的鼻尖底下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滿意地聞着那蔓越莓的果香,他心不在焉地問:“說了那麼多,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羅修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其實並不指望對方會真的告訴他——他可能會告訴他他的名字就是“宮廷樂手”,或者隨便編出一個藝名來矇混過關……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宮廷樂手卻很坦然地用一種讓人不會懷疑他的沉穩聲音說:“阿斯莫德。”

羅修:“……”

“我叫阿斯莫德。”

宮廷樂手唇角邊的笑容擴大——他笑起來挺好看的,就是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羅修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出現了重影——他像是睏倦之極的人忽然打了個短暫的瞌睡然後被驚醒似的,猛地眨了眨眼睛,然後他滿意地發現自己的視線恢復了正常……不過很可惜的是,恢復了正常的似乎只有他的視力而不是智商。

黑髮年輕人用平常他肯定不會用的方式傻乎乎地笑着,他含蓄地打了個嗝,喉嚨管里翻騰上來的不是糟糕的酒精味兒而是蔓越莓香這讓他感覺越發不錯,他將手中的酒杯湊到唇邊,勾起唇角調侃道:“這名字取得真奇怪,聽上去就像是個老.鴇——”

“因為他就是個老.鴇。”

冷不丁地,一個聽上去聽不出多少情緒的聲音在羅修的身後響起。

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很顯然來人是因為這酒館裏的安靜環境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但是正因為如此,那聲音聽上去性感極了,羅修聽着只覺得忽然有那麼一團火焰在他的胸腔里“蹭”地一下熊熊燃起!

而此時此刻,正坐在他對面的名叫“阿斯莫德”的宮廷樂手沒有因為他的調侃而露出生氣的樣子,事實上他只是掀起眼皮子,無比淡定地掃了羅修身後一眼。

與此同時,羅修只來得及聽見身後緊接着響起了金屬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緊接着,一個高大的身影將本來就身處於昏暗環境中的他結結實實地遮掩了起來——哦,現在他就像是身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

他轉過頭,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卻能異常清晰地看見對方那在黑暗之中依舊明亮的鮮紅色瞳眸。

這是羅修第一次看見塔羅兵“死神”的真實模樣,而此時此刻哪怕是看不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奇怪的是對方卻還是能將“生氣”或者“不高興”這樣的情緒輕易完整地表達給他——忽然有點弄不明白眼下這是什麼情況,黑髮年輕人愣了愣,想說些什麼,卻在這個時候,對方卻比他先一步做出了動作,只見名叫“死神”的塔羅兵伸出手,不由分說地將羅修保持僵硬姿勢捏在手中的酒杯一把奪走,下一秒,帶着濃郁的蔓越莓香甜氣息的酒液被盡數潑灑在了地面上。

甜美的果香鑽入鼻中,羅修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瞬間加快了幾拍,忽然覺得酒吧里的氣溫也跟着升高了一些,他不由得伸出手,打開了襯衫上距離脖子最近的那一顆扣子。

“你怎麼來了?”壓制住內心那莫名其妙的躁動,黑髮年輕人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像是見到朋友一樣熱情,“那天你突然就消失,我還以為——”

可惜塔羅兵打斷了他熱情的寒暄,用近乎於冷漠的聲音問:“你不認識字嗎?”

羅修一愣,下意識反問:“什麼?”

“酒館門牌上掛着的字。”塔羅兵盯着黑髮年輕人,聽上去情緒依舊無起伏,“‘今日特供白葡萄酒’那一行字。”

羅修回想了下,似乎在進酒吧之前確實看見了那麼一行字,於是跟着點點頭。

幾秒后,羅修不經意地發現他的整個動作讓周圍的氣氛變得有點兒微妙。他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麼,那挺拔地站在他身後的塔羅兵稍稍彎下腰——現在,他就像是懸空在他上方、隨時都會壓下來的一座小山似的,雖然周圍的光線昏暗,但是這會兒羅修卻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稍稍暴露在光線里那高挺的鼻樑和薄唇以及完美的下顎曲線,黑髮年輕人瞳孔微微縮聚,與此同時他聽見塔羅兵那充滿了壓迫力的聲音再一次在他身邊響起:“所以當一個陌生人把明顯不是白葡萄酒的液體倒進你的酒杯里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對此產生任何疑惑然後就喝下了它——愛麗絲,如果那酒杯里裝着的是毒藥,你準備用幾條命來被自己糟蹋?”

塔羅兵的話一字一頓,吐字清晰,節奏緩慢。

在說話的過程中,他身體不斷往下壓,在那強勢的壓迫力下,原本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他的黑髮年輕人迫於壓力也不得不不斷地往後靠。

最後,羅修感覺到自己的背部碰到了身後桌子的邊緣。

他停了下來。

塔羅兵也停了下來。

而這個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完全不能用安全來形容——當羅修吸氣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自己吸入的氣息大概是剛剛從塔羅兵鼻息間呼出的,他眨了眨眼卻不敢抬頭,因為他怕自己一抬頭,他的鼻尖很有可能就會碰到對方的鼻尖。

這是他們最後的一點兒距離。

羅修小心翼翼——幾乎連呼吸都變得一場小心——就像是生怕出現什麼意外,打破這最後一點被勉強維持住的平衡。

羅修看着近在眼前的那雙紅色瞳眸,這雙漂亮的瞳眸之中依舊看不出多少情緒,而此時,他卻聽見身後飄來了阿斯莫德聽上去有些無奈的辯解:“什麼毒藥……說得那麼難聽,這最多就是——”

近在咫尺的距離下,羅修看見塔羅兵那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下,他大概是掀起眼皮無聲地瞥了一眼坐在他們身後的那個宮廷樂手,總之後者的聲音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徹徹底底地辦起了啞巴。

羅修覺得有點兒尷尬地吸了吸鼻子。

卻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塔羅兵將視線放在了他的臉上——並且伴隨着後者的視線移動,他的面部幾乎都快灼燒起來。

“喝了多少?”塔羅兵問。

“不多,”羅修回答,“兩三杯而已。”

塔羅兵:“……”

羅修:“……”

這種時候,沉默通常代表着對方心情糟糕到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進行。

黑髮年輕人不安地動了動——有點鬧不明白眼前這到底是個什麼詭異的情況——與此同時,他真的覺得塔羅兵沒有必要靠他那麼近,介於本來酒吧里的溫度就很高,他現在幾乎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出了薄薄的細汗——而當塔羅兵呼吸的時候,那呼出的氣息的溫度從他的皮膚上拂過時,皮膚下的血管之中流淌的血液都就要因此而沸騰起來。

而這個時候,塔羅兵淡然地挑了挑眉,聽上去有些明知故問地問:“怎麼了?”

“……”羅修嘟囔了聲,最後說,“你能不能站起來點?”

對方很配合地稍稍站直了一些——只是稍稍而已,事實上,當呼吸重新獲得了難能可貴的自由時,羅修卻發現拉開距離對於他身上那瘋狂地往外冒的熱並沒有絲毫的用處,事實上,當對方身上的氣息抽離,他能感覺到胃部變得沉甸甸的,而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與細胞,似乎都在叫囂着……

失望。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彷彿他整個人一瞬間被扔進了冰涼的水池裏,而在此之前,他還在從內部開始燃燒着——那冰與火交替的折磨讓他的皮膚都變得疼痛起來。

有什麼在腦海中叫囂……有什麼東西正在停不下來的述求。

於是在塔羅兵按照他的要求遠離了他之後,黑髮年輕人自己又坐直起來。

他的動作讓兩人之間的距離重新回歸到了彼此雙方什麼都沒做之前。

周圍的光線太暗,氣氛太詭異,這讓羅修產生了對方的唇角似乎有一瞬間飛快地揚起這樣的幻覺。

很顯然那是幻覺。

因為當他努力睜大眼想要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對方的唇角依舊還是抿成那副不怎麼愉快而且稍顯嚴厲的緊繃直線。

……呃。

現在,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羅修真的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跟陌生人跑到酒吧來喝酒了。

他聽見塔羅兵在他頭頂居高臨下地問:“熱嗎?”

羅修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高興地”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成了一團漿糊,而眼前的站着的高大盔甲塔羅兵又出現了重影。

“我數三聲。”塔羅兵的聲音聽上去又平又穩,“一,二——”

羅修想問他為什麼要數三聲。

但是在他來得及開口之前,對方的聲音已經擲地有聲地響起——

“三。”

男人語落。

與此同時,坐在椅子上,上一秒還瞪着一雙又圓有亮濕漉漉小狗似的眼睛瞅着他的黑髮年輕人眼中的光澤忽然黯下,眼皮掙扎着垂落,他搖晃了下,然後整個人如同一灘爛泥似的,準確地落入了塔羅兵早就準備好的手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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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褲衩的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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