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你幹嘛夾着尾巴逃走?”西路忽然出聲,大概是因為周圍沒有人的關係,所以黑暗商人有點肆無忌憚了。
“我沒有夾着尾巴,也沒有逃走,”艾洛斯惡狠狠地看着戒指,“如果你不贊成的話,就算不用諾曼,我也可以幹掉你。”
西路沉默下來。
艾洛斯加上一句:“你知道我可以的。”
西路還是不說話,艾洛斯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他不說話的原因,因為他如果作為黑暗商人被加百列發現的話,肯定逃不過一死,這個時候可不是和艾洛斯鬥嘴吵架的時候。
艾洛斯也看到了加百列,他安靜地站在那裏,與周圍建築那種如同病態的白色幾乎融為一體,只有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靈動而深邃。
“干、幹什麼?”艾洛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加百列嘆了口氣——他做這個動作很生疏,因為他通常就是用力量來解決一切問題的,而現在卻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他看着那個金髮少年警惕的樣子,那雙金色的豎瞳裏面滿是警惕與疏離,但是他還是能看到他的內疚,儘管對方態度強硬地表示自己就是那個不講人情,而且冷酷的人。
“卡米拉很難過,他不覺得你就是那樣的人,”加百列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追過來,他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可是他就是說不清楚的追了出來,也許僅僅是少年轉身跑開前,那一刻那種孤獨又脆弱的眼神。
艾洛斯咬了咬唇,他說:“我就是那樣的人,冷酷又自私,這是我從出生就帶着的天性,我本來就是邪惡的那一方……如果卡米拉知道我有黑暗的血統,他還會認為我是好人嗎?如果在戰場上相遇,我們會對彼此手下留情嗎?加百列,我那時候的力量被封印住了,我被困在一個虛假的身體裏,假裝對別人很體貼,但那不是真的我。”
加百列沒有說話,那雙墨綠色的眼睛讓艾洛斯有些怯場,他並不害怕戰鬥,只是這樣被看着令人很不安。
人類的世界很好,但那不會成為他繼續沉淪下去的理由的。雖然諾曼說他想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他其實是知道的,越在這裏生活的久,就越會沉淪下去,他遲早得面對自己真正的生活,即使那種生活無趣又孤獨,可那是他該走的路,他的族人都是這樣生活的。
“我記得你說要找一個叫‘卡爾’的人,我幫你找到了,”艾洛斯忽然開口說,“他就是諾曼,你可以去證實一下。”當然,其實諾曼那時候已經否認了,但是這個情況下,他覺得得說點什麼來轉移一下加百列的注意力。
加百列那雙墨綠的眼睛有一瞬間的鬆動,但他很快就掩飾過去了。那個金髮的少年站在巨大的殿柱旁邊,看起來孤獨又倔強,就像要被周圍的白色吞沒一樣。
“我很抱歉,你在三區痛失真愛,”加百列緩緩地開口,因為卡米拉也沒有直接參与,所以回來寫報告的時候只說,撒克洛死了,所以加百列才這麼說,“可那不是你的錯,他選擇了一條他不會後悔的路。”
“你說話的方式越來越像人類的祭司,”少年倔強地說,“人類視生死為理所當然,但精靈不是,英靈殿有那麼多的星辰,死亡不是你們生活的一部分。”
“但撒克洛是人類,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加百列說,他從未嘗試過安慰,所以顯得有些過於尖銳。
“也不是他的。”艾洛斯冷淡地說,轉身再次跑開了。
這次,加百列沒有再追上去,以艾洛斯現在的身份和力量,教會是不能把他怎麼樣的。他只是覺得這個孩子應該靜一靜,時間會沖淡一切,現在他需要時間來填平傷口,儘管這個過程會既孤獨又殘酷,但是那是所有生命中的一部分,並不僅僅是人類的。
“真不敢相信,你又逃跑了,”西路確定周圍沒人了才開口說話。
“那也比你剛才一聲都不敢吭好,”艾洛斯哼哼地頂了回去。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艾洛斯剛才跑了那麼一大圈都沒有看到人,而現在,他已經完全迷路了。本來這所建築就是他不熟悉的,加上剛才只顧着跑路,根本沒注意拐了幾個彎,而且說句不客氣的話,這裏的建築設計師也太偷工減料了,幾乎每個地方都一樣,艾洛斯根本不知道回房間的路在哪裏。
當然,他也不想回去,卡米拉和加百列說不定還沒有走,所以他只好繼續在這個如同迷宮般的建築里晃悠。
即使是在夜晚,這裏也非常安靜,可是這裏亮着無數盞燈,就好像將陽光留在了這個黑夜中,黑暗再也無法造訪這座雄偉的宮殿。
周圍都是炫目的白,可是角落裏依然有着曖昧的陰影在流動,就像影子一樣如影隨形。艾洛斯漫無目的地走着,靴子輕輕叩在堅硬的大理石上,發出寂寞的迴響,無論多麼明亮與溫暖的光芒也軟化不了大理石,因為它們的本質就是堅硬和冰冷。
忽然,他停了下來,站在一條四岔路口,左右看了看。
“怎麼了?”西路在戒指里問。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艾洛斯小聲說。
“噢,我也聞到了,”西路說,“在你左手邊。”他對血的味道很敏感,畢竟他作為職業黑暗商人,許多交易都是通過獻祭實現的。
“也許是廚房?”艾洛斯小聲地說,然後向那邊走了過去,那絲細微的血腥味在潔凈的空中中就像墨水一樣散開來,讓黑暗的角落蠢蠢欲動。
西路笑起來:“你剛才已經吃了一大盤牛肉了,你不應該把龍的食量帶到人的身上。”
“我又沒有吃很多……”艾洛斯反駁道,站在一扇門的前面,這扇門緊緊閉着,可血腥味還是從門縫裏溢了出來,他困惑地站在那裏,“我不覺得這是廚房。”
“我也不覺得……我們還是走吧,我覺得怪怪的,”西路不安地說,這裏明顯是住房區,他能感覺到這裏有不少人,但是奇怪的靜的出奇,“趕緊走吧,艾洛斯,我們去別的地方溜達。”
艾洛斯點點頭,他剛想轉身,原本緊閉的門卻忽然“吱——”的一聲打開了。
空氣中血腥的味道更加濃厚。
一隻手忽然伸出來緊緊地抓住了艾洛斯的腳踝。
艾洛斯本來是可以逃開的,可是當他看到這個人的臉的時候,他還是楞了一下:“……馬文?”
地上鋪着厚實的猩紅色地毯,織物充分地吸收了血液,雖然一眼看不出來,但是血腥的味道瀰漫在每個角落。馬文就趴在地上,他渾身都是血,腰部以下的地方竟然已經不見了,只有血肉模糊的斷口,證明血流的有多麼的多。那斷口的地方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蠶食掉了,是一個個密密麻麻的窟窿,艾洛斯想起了蜂巢。
那一定很疼,因為馬文已經喊不出來了,艾洛斯不確定那是不是因為他的喉嚨也出了問題,但是他還沒有死,只是死死地抓住了艾洛斯,好像對方就是救他的那一根稻草。
“快點走,不對勁!”西路在一邊催促他。
“可他抓住我的腳了!”艾洛斯委屈地說。
“別讓我教你怎麼踢掉這個東西,這不會比毀掉一座房子更難了……”西路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然後就是各種尖叫與更多的腳步聲。
艾洛斯茫然地站在那裏,腳邊的馬文已經斷氣了——他繼續活着的話就更受罪,教會的光明系魔法再厲害,也不可能把他救回來了。
“你殺了皇都的主教!”一個女祭司尖叫道。
艾洛斯甩了一下腳,但是還是沒能把腳上的手甩開:“我是國王。”
人群一下子都安靜下來,他們互相看着,彷彿已經認定了艾洛斯是兇手,但是國王的身份讓他們有些顧忌。
最後人群分開來,走出一個穿着高階教士袍子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身邊站着諾曼,諾曼也換上了白色的長袍,他衣服的式樣與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就像他的身份一樣,是獨一無二的。
“你殺了皇都的主教。”站在諾曼身邊的這個男人說,他是一區的主教,地位僅次於教皇,他打量着艾洛斯說,“你是兇手。”
他說的話跟那名女祭司沒有區別,但是他一說出口,原本動搖的人們都變得十分信服與堅定,就像他說的任何話都是真理一樣。
“我不是,”艾洛斯皺着眉頭反駁說,“我到這裏的時候,他已經這個樣子了,雖然還沒有斷氣,不過也活不成了。”
“他不是,”諾曼也說,但是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蒼白地就像一個幽靈。
“他是,”一區的主教佩羅轉頭看了諾曼一眼,“他是偽王,不是真正的國王。他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卻騙不過我的,他並非人類,諾曼。”
“可那不能證明就是他做的,”諾曼辯解道,“教廷里可能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他不會做這個的,他是跟着我進來的……”
“你把不潔之物帶入了教會。”佩羅冷淡地說。
諾曼壓下怒氣:“請你注意對我說話的語氣,佩羅主教。”
佩羅的嘴角微微地翹了翹,看了艾洛斯一眼,又看向諾曼:“我為我唐突的語氣感到抱歉,諾曼大人,但是這是事實,您看看現場就可以知道了,有那麼多人作證。”
“誰能說他看到行兇的過程,艾洛斯一定是不小心走到這裏的時候碰到的,”諾曼對周圍的隨從揮了一下手,他們過去將馬文的手從艾洛斯的腳上掰開,靴子上的血手印,就像證據一樣呆在那裏,令人怵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