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9 狗尾(十一)

659 狗尾(十一)

但是以儒治世、以佛治心、以道治身,這才是帝王的根本。佛家重心理,道家重生理,儒家重做人。三家道義是一致的,真正求道,三者缺一不可。佛家的性,道家的道,儒家的明德,對最高真理的闡述是一回事。

這些論調對於一直接受儒、道文化的朱雄英起到了一個吸引的作用,好奇害死貓,但是對於一個從懂事起就被排斥的東西的好奇,足於讓朱雄英忘記對父皇的懼怕,更何況還有一個可以有皇子誕生的誘餌呢。

接下來的日子,朱雄英孜孜不倦的從智光和尚那裏吸取着佛教的一些知識,被潛移默化着猶自未覺。因為在智光的教導中,並沒有排斥道教,反而對其大加讚揚,所以沒有引起朱雄英的絲毫疑心。

這也是方孝孺有段時日沒有受到太子召見,才能從容的佈置門下搶佔司法部名額的決定,但是也落入了智光的圈套之中。

在智光的暗示中,朱雄英不知不覺的就陷入了其中,在東宮之內受戒成了俗家弟子,然後朱雄英來往於法雲寺和東宮之間的次數就開始增多起來,也就是這樣,才引起了內廠探子的注意。

朱標收到內廠探子的密折之後,竟然有些失態,從自己登基執政以來就開始抑制佛教,沒有想到二十多年了,佛教依然靠着其的堅韌生存下來,並四處尋覓着機會伺機再起,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朱雄英雖然性子看上去有些弱,但是有些像自己那個沒有見過面的便宜老爸朱標。

出身皇家,而且貴為太子,缺乏足夠強健的身體和堅韌的心理承耐力,太子之尊卻沒有給他帶來多少生活的幸福,儘管他生活在尊貴和優裕之中。他一出生,就具備了繼承大明皇帝權位的資格。從小就被嚴厲管教。特別是成人之後,身邊圍著眾多的名儒和正人君子輪番對他訓導和規勸,一言一行都被嚴格要求按禮法從事。

逐漸長大后,也沒有因此而獲得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仍只能一如既往地生活在自己的陰影之下,在漫長而無奈的等待和不安中生活着。尤其是,自己將其送至北平單獨執政,漸漸疏遠的父子親情,還有來自兩個弟弟的威脅中,尋找心理寄託也是無可厚非的,

特別是子嗣方面,給了兒子太多的心理壓力,但多年的太子生涯,和單獨執政一方的經驗。造就了朱雄英並不是沒有主見和原則的逆來順受之人。

朱標知道這種壓力,也知道長期處於這種情況下,真的很難受,但是朱標也有自己的考慮,否則不會將朱雄英逼的那麼緊。當然,不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考慮,兒子還算是爭氣,沒有陋習,也是仁君之像。自己按照歷朝傳位的規則去辦的話,也可能自己不用費那麼多心思,就可以造就一個景泰之後的盛世。

但那樣又如何呢。自己的孫子還會這樣嗎?孫子的兒子也會如此嗎……?

朱標正在試圖打造一個新的繼承製度和儲君秩序,他不能讓兒子受到這樣的干擾。也不是朱標對佛教有什麼成見,也不是對佛教十分反感。相反,出於另一個時空的唯物主義理論熏陶,他對於宗教看的很淡。

但現在大明的情況下,國家必須有一個統一性的宗教。在各個宗教中,朱標傾向於道教,也可能道教是本土教派的原因吧。對佛教不算是反感,但出於扶植道教的目的,就必須打擊佛教的蔓延。

他不想和兒子開始爭端。於是好久沒有顧忌家事的朱標,提起筆來,給兒子寫了一封私信。隱晦的表示了對佛教的不贊同。

同時,加派內廠在北平的人手,全力調查智光等人的底細和私下目的。因為有一件事朱標十分奇怪,兒子一直沒有子嗣,按照他的理解,就算是在醫療發達的另一個時空,對於不孕不育的問題,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根本無法完全解決其中的奧秘。但是智光為什麼那麼肯定,如果兒子信奉佛教就可以有子嗣呢。

中間肯定有原因,朱標不認為智光敢用這個作為賭注,這樣能騙的了多長時間,兒子的耐心又有多長時間?所以朱標對於智光這個人有了濃厚的興趣。這個和尚到底想做什麼呢?

智光不想做什麼,只想生存。

當朱雄英收到父皇的家書,雖然對佛教有了一定的好感,但是也有些惶恐。他不明白父皇的意思,也不知道父皇贊同不贊同自己的做法。但是在惶恐中,已經下意識的在智光面前表露出來。

早見慣了人情世故的智光,哪能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朱雄英所能隱瞞的呢,不用三言兩語,朱雄英已經將父皇的意思說的七七八八了。

智光並沒有做出很大的反應,表情沉靜如故。只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向朱雄英講了很多關於史書中看不到的歷史。

“殿下,你可知道唐朝信奉什麼教派嗎?”

“當然是道教……。”朱雄英不用思索,就說了出來,才想起了自己面對的師傅是佛家中人,所以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唐高祖為了自高門第,和老子李聃認本家。太宗皇帝自稱‘朕之本系,起自柱下’,以老子為始祖,當然要把道教至尊之位。弟子記得太宗皇帝曾經下詔說:‘自今以後,齋供行法,至於稱謂,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

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智光和尚,小聲的得出結論,道:“道教乃唐朝國教,這一點是無庸質疑的,請師傅原諒弟子直言。”

從智光面部看不出任何錶情,也沒有喜怒哀樂,卻是點點頭,贊道:“殿下博學,貫通古今,貧僧佩服。”

“但太宗之後,高宗皇帝曾經又下詔說:‘公私齋會,及參集之處,道士、女冠在東。僧尼在西,不為先後。’這又作何解釋呢?”

朱雄英道:“這說明了高宗皇帝將佛、道兩家視為平等,一概而論吧。弟子記得高宗后睿宗也曾經下過此類詔書,大意基本相同。但是自明皇之後,開始將道家放於佛祖之前,這一點是無庸質疑的。”

“嗯!”智光點點頭,表示贊同,卻說道:“殿下從這些看出點什麼了嗎?”

其實朱雄英剛想拿武周時佛教昌盛來安慰一下師傅,可是武周女皇曆來被儒家所貶,正不知道如何去說,聽到智光問這個問題,便停了下來,仔細的想了一下。覺得唐朝時還是道教為先,於是搖搖頭。

“殿下,凡事要看到其中的本質,在唐時的道教昌盛,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從歷朝君王的詔書中可以看出,在尊崇道教的同時,對於佛教只是排次稍後,但並未禁絕,這一點,從詔書中不斷出現僧尼之詞就可以看出。”

朱雄英點點頭,聽智光繼續說道:“盛唐之治。雖然道教受到尊崇,但是從未抑制佛教發展,以唐明皇為例特別明顯,奉行的是尊儒、崇道、不抑佛之政策,不知道老衲這樣說,殿下可贊同。”

這一點讀過大量史書的朱雄英卻是清楚。因為道教在大明最值得炫耀的就是在唐朝時的待遇,而儒家對於唐朝時的榮耀也是沾沾自喜。特別是唐明皇,在開元十三年泰山封禪完畢,曾經到曲阜孔子宅致祭。開元二十七年八月,追謚孔子為文宣王。令西京國子監及天下諸州府學內,孔子均南面而坐,顏回、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冉有、子路、宰我、端木子貢、子游、卜子夏等十哲東西侍列,都封贈公侯。西京及兗州舊宅的孔子像,由宮內出袞冕之服衣之。終唐一代,唐明皇對孔子的禮遇是最高的。

而崇道之說,更是無可辯駁,唐明皇把道教的地位放在儒、佛之上。給老子加的尊號是“大聖祖高上大道金闕玄元天皇大帝”,比孔子的文宣王封號高出許多。老子既然稱“皇帝”,祭祀老子的玄元廟也就升格為宮,老子之後的莊子、文子、列子、庚桑子被封為“四真人”,其著作不再列入子書而稱“經”。

開元二十五年,唐明皇下令置玄學博士,在科舉中第一次出現了道舉,考試辦法依明經舉。玄宗還在中央設立崇玄學,置博士、助教各一人,學生一百人,作為研究道學理論、培養道學人才的地方。後來,又將兩京崇玄學改為崇玄館,博士改為學士。玄宗對道學頗有研究,他曾親自註釋《道德經》,頒示天下,並令天下庶人家,每戶必備《道德經》一部。

天寶之後,唐明皇崇道的心情更加迫切,每年舉行郊祀典禮,首先到太清宮朝拜老子。次日,享太廟,祭祀李唐王室列祖列宗。次日,合祀天地於南郊。

但是說不抑佛就還要智光和尚進行解釋了。

因為在開元初年,唐明皇曾下令沙汰僧尼,限制興建佛寺,禁止鑄像寫經。這些抑佛措施,是在武則天末年以來,佛教勢力過分膨脹,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危及李唐王室,損害國家利益的特定情況下實施的。

但是智光和尚怎麼能說唐明皇不抑佛呢?

看出了朱雄英的疑惑,早有準備的智光和尚解釋道:“開元二十四年繼頒佈御注《道德經》后,明皇又把《御注金剛般若經》頒行天下。事實上,除開元初期極短暫的“抑佛”外,唐明皇帝並不限制佛教的發展。開元二十六年曾詔敕天下諸郡立龍興、開元兩寺。次年,又敕天下僧尼遇國忌日就龍興寺行香、散齋,千秋節就開元寺祝壽。”

智光為什麼一直拿唐朝的歷史狀況教導朱雄英,這也是朱標的一個漏洞,他以唐朝時道教為國教這一點,進行了大肆的宣傳,在很多人的眼裏,景泰皇帝是繼承和發揚盛唐時的政策,而潛心鑽研數十年的智光很容易的就在其中找到了破綻。

智光說的都是事實,他也想通過太子將這些事實傳到皇帝或者更多人的耳朵里。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那就是盛唐道教雖然是國教,但也未抑制佛教發展,而盛唐在士大夫眼裏則是一個理想的境界,影響力是很大的。

他試圖暗示皇帝和天下,要留一些餘地給佛教,希望不要再次出現滅佛的舉動,在如此的國家機器面前。如果慘劇再次發生,佛教很難支撐下去了。這個舉動機會雖然渺茫,但只是智光轉移大家視線的一個小伎倆而已,只是他計劃中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他隱瞞了一部分的事實。

在僧道之間,唐明皇雖然不特別歧視僧尼,往往一視同仁。天寶三年,曾經令兩京、天下州郡取官物鑄金銅天尊及佛各一軀,送開元觀和開元寺。表面上是把佛、道兩教擺平的。

但是在背後,卻隱藏着佛教的一些不能明言的污垢,原來唐明皇在開元時的抑制佛教之所以最後一視同仁,卻是和佛教的密宗傳入大唐息息相關。

唐明皇對密宗有興趣,主要是因為密宗和佛教的其他派別不同。傳統的佛教是禁慾的,講究不近女色,刻苦修行。密宗則不然,它公開宣稱:“隨諸眾生種種**,令得歡喜”。把女性當做“修學密法”的必要條件和不可缺少的伴侶。因而有佛母、明妃、歡喜金剛、各種“天女”等不同名目,這些做法使唐明皇找到了追求現世享樂、縱情聲色的借口,給他驕奢淫逸的生活披上一件神聖的外衣,當然也就會得到唐明皇的青睞。

這樣以來,才使唐明皇對佛教開放了部分限制,做出了不抑佛的舉動,也是對密宗青睞下一種愛屋及烏的動作。

智光和尚隱晦的言語。很快的通過了各種渠道傳至京師,朱標十分明白對方的意思,想用唐朝崇道還不抑佛的典故,暗示他這個皇帝,做事情不要太激進,不能把事情做絕。因為宗教不但是國事,而不是家事。

有點怒極反笑的感覺,二十多年來,已經很少有人這麼隱晦的暗示自己了,尤其是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和尚。尤其拿着自己的兒子做擋箭牌。

但是還沒有搞清楚到底智光為什麼有把握可以醫治兒子的不育之症,所以朱標暫時沒有打算對付在北平暫時冒頭的佛教,也沒有再詔諭張宇清嚴查北平佈道不力的事情。他需要時間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明白。

佛教絕不能和道教並存,這並不是朱標對佛教有所成見,所謂亂世道、盛世佛,朱標就是看不慣佛教在國家危難時期避世,而到國家繁榮昌盛時站出來又要興風作浪。

由於朱標對於宗教的了解不多,待到面對這個問題之後雖然進行了惡補,但依舊是處於半懂不懂的狀態,所以索性就認住死理,以發展本土宗教為主。其實在朱標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想法,就是通過一次劇烈的運動,將佛教完全併入道教為一個分支,不過這個工程過於浩大,他一直沒有下決心而已。

不過智光的舉動已經算是點燃了導火索,朱標也在暗暗的進行着。

宗教的事情告一段落,只要智光露出一點有關皇嗣的破綻,朱標就會痛下決心。作為皇帝,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決定,總不能天天把時間都浪費在宗教問題上。

景泰二十五年,朱標已經四十六歲了,日夜的操勞已經讓他有些體力不支,此時正斜靠在鋪着貂皮褥的躺椅上,覺得一陣暈眩,胸口同時隱隱作痛,心跳得很快。

他二十多年的辛苦,終於造成了體力上的透支,若是朱標不是穿越回來的另一個時空的靈魂,那麼他可能沒有這麼辛苦,但是就是由於知道的越多,才想的越多,也更加辛苦了。

朱標感覺到自己似乎有心臟病一般,心跳有些不正常,經常頭痛。後來時好時壞,時輕時重,御醫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唉!要朕清心寡欲,說得容易做卻難啊!”

朱標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想起楊傑曾經勸慰他的這句話,不無感慨,眯起雙眼,只覺得金花迅疊,不由得又憂慮起自己的身後事來,只有在這樣獨處時,才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徹底的融入到如今的大明中來。

“太子無子嗣,又過於仁慈,如何威懾臣下?自己這麼的逼迫,會不會造成危害呢,可是自己所封的藩王卻不安本分起來,屢有惡行,豈不令朕憂慮?”

也難怪朱標暫時不去理會宗教之事,最近內廠和錦衣衛的情報經過重合核查,在東亞諸島的四個王爺還算本分,但是在安南所封的兩個藩王有內訌的跡象,東南亞諸島的幾個藩王對於道教有些排斥,仗着天高皇帝遠的便利,在那裏陰奉陽違,驕恣不法。

其中封藩於真臘的康王朱佶焞提棒弄刀,濫殺百姓,姦淫民女;封藩於暹羅的恭王朱徽煣由於過分信奉道教,為了弘揚道家文化,在那裏屠殺僧侶,惹起了民怨……。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國家大了,什麼官都有啊。、

自己幸虧沒有給這些藩王兵權,要不然,大明本土境內還算是安穩,但是海外諸王可能就開始玩春秋戰國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臣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臣權
上一章下一章

659 狗尾(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