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規格

七十九 規格

就是不辦。

方老將軍死了,方小侯爺也就瘋了,就在自家列祖列宗的墳墓之前,出現了一系列反常的舉動。

布,不蓋,容不斂,旗,不覆,面,不掩。

就任他,天當被,地當床,仰面朝天躺在那裏,任那風塵吹落,任由天光暴晒。

只說一樣。

人活着是有講究,人死了也有講究,下鋪穀草,上苫表紙,沐浴更衣,整理儀容,焚香供燭,遮陽打傘……

在這裏,都沒有。

就是沒講究,什麼都沒有。

也不怕那死人見光,一下燒得魂飛魄散。

是了,方老將軍的魂,是英魂,老將軍生來為人光明正大,怎就偏生死了見不得光?

魂不懼,奈何人?

一朝入土,化為枯骨,你又擺三弄四,折騰他作甚?

到時候,土歸土,塵歸塵,不整那些虛的飄的沒有用的,這也是,方老將軍的意思。

只是幾句話,只和方兒說,就是一大早,後事交待過——

就是死後,趁早埋了。

最最簡單,就是不辦,這件事情,一定要感謝羅伯。

如果沒有羅伯,棺材也不要了。

方殷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爹爹,爹爹死了,留下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方殷:“滾蛋!”

方殷,不讓任何人插手。

並且,不讓任何人靠近。

只立一時。

坐。

坐等,等棺材。

傷心,自不用說。當時是有幾十萬人。沒有一個不哭的。

基本上。都是兵。

方殷不哭。

都跪着。

方殷不跪。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跪?

有沒有人,真正想過?

生氣,是難免的,當時是有幾十萬兵,沒有一個不怒的!

便就是說,你!

便就,是他親兒!又怎麼能夠這樣,這樣對待大父!

生氣也沒用。

再生氣也沒有用。現下的方殷就是他親爹附體,只有比前一時病榻上的方老將軍更犟三分!

只一句,這是,我方家的事。

也是,他爹他娘都死了,他家祖宗都死絕了,現下他是老大,孤家寡人一個。

不服,不行。

且等。

只是棺材,也很難做。一等等到後半晌,來了一隊人。

好幾百號人。扛着一棵樹。

人是人,正常人,這棵樹可不一般,這棵樹,是東郊皇陵皇家陵園裏,最粗最大最高最壯,最老的一棵松樹。

號稱:鎮陵之寶,不老神松!

據說,這棵松樹已經活了三千年,據說,還能活六千年。

就此,英年早逝。

人是人,樹是樹,不正常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帶頭大哥。

帶頭大哥,手裏拿着一把斧頭。

帶頭大哥,大步而來,一襲白衣,白襪黑褲,腰系麻繩,來勢兇猛:“轟!”

樹落地上,人站樹上:“壽材,來也!”

說過,這兩口棺材,老元吉要親自來置,並且要親手打制:“奪!”

這時眾人本就跪着,見他來了,也就:“拜見聖上,叩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稀稀落落,聲也寥寥。

說得好,儘是一些虛的飄的沒有用的,老元吉振臂驅指,大喝一聲:“去!”

“去!”

“都去!”

“披麻!戴孝!”

指的是城裏,指的是全部,指的是京城以及天下,所有隆景人:“舉國——治喪!”

牛逼!

不辦?

好說,你不辦,我來辦!

正是老夫聊發少年狂啊,老將軍死了,老皇上也瘋了,更是徹底發狂了!

話說,這披麻戴孝,那是孝子孝孫乾的事兒。

不管!

與你無關,我偏愛穿!

而且就是要,所有人都穿,所有男!女!老!少!

任性!

眾人,懂了。

老皇帝,也一樣,也是披麻戴孝來的:“轟!”

這是一個,最最簡樸的葬禮。

又是一個,最最隆重的葬禮。

眾人,齊起,四散:“萬——歲——爺——英明——啊————————————————————”

英明不足,該當加上“神武”二字:“哈哈哈哈哈!”

元吉大笑,一躍而下,大步行將過去:“兒啊,我兒!如何?如何?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是你兒?

方殷不理。

小子一向無禮,元吉也不介意,只看向那人,又嘆一口氣:“哎!”

接着,拍拍方殷肩膀,笑道:“兄弟,我這披麻戴孝,也算是他孝子,以後咱哥兒倆就以兄弟論處——”

說著,啪啪一拍胸脯:“你放心,以後有啥事兒,大哥罩着你!”

果然就是,帶頭大哥!

方殷不理。

這件事情,老元吉也脫不了干係,方殷準備埋了爹爹和羅伯以後,頭一個就活埋了他。

元吉看他一眼:“來人吶——”

他不理元吉,元吉還不理他了,接下來就是斧頭刨子,鋸條鑿子,刮刀墨斗,曲尺錛子——

抄傢伙!

開工!

元吉老皇帝在年輕的時候,當七王爺的時候,是有一樣愛好。

就是,木工活兒。

為什麼,元吉如此愛才?

因為元吉本身,就是一個有才的人。

元吉的木工活兒,做得就和元吉後來練出來的字兒一樣漂亮,現如今是重操舊業,:“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拉大鋸。扯大鋸。元吉師傅在一頭兒。三花公公在一頭兒:“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只片刻,三花公公呼哧帶喘,大汗淋漓:“萬,萬歲,爺,奴,奴才,實。實在是……”

老元吉,今年七十有二:“元厚!”

元厚上:“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元厚之後。

元厚、元德、袁持、袁儉、元勇、元沛、元洪、元讓:“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十個人,一對九,不停歇,倆鐘頭,誰說元吉老了?

老了也是,老當益壯!

就此,父子九人,三花幫襯,再不容得一人插手:“叮叮、噹噹、乒乒、乓乓、哧哧——哧哧——咣咣!咣咣!”

一時之間。熱火朝天。

這一棵樹,非常之大。做兩口棺材那是富富有餘,做十口,做一百口棺材都夠!

文武百官,也就懂了。

於是乎,端茶倒水,張羅伺候,不惜餘力,爭先恐後,並且是,忙而不亂,秩序良好,絕不多嘴,多說一句——

“聖上——”那也是自,鐘相諫后:“啪!”

當時,元吉是拿着一把曲尺,好在不是一把斧頭:“啊喲!”

好心好意,勸也沒有用,多說一句那就是個死:“叮叮叮、噹噹當、乒乒乒、乓乓乓、哧哧哧——哧哧哧——咣咣咣!咣咣咣!”

卻是閑下,許多木匠。

也是人人,一臉佩服!

《荀子?儒效篇》有云:“設規矩,陳繩墨,便用,君子不如工人。”

元吉打制的棺材,無膠,無釘,全榫卯連接,做工精良,天衣無縫,處處見得真功夫,只能說是,地道!

當然更是,講究!

應該說是,皇上裏頭最好的木匠,木匠裏頭最好的師傅,宗師!大拿!

且打。

城裏。

城裏更熱鬧。

說過,有人快要倒霉了。

老皇上是一聲令下,最先倒霉的是,壽衣店。

城裏壽衣店,也有百十家,只說一家,店名:長壽壽衣店。

老闆叫:張百年。

“買布!”

當時是,一下子,店中湧入千八百人:“壽衣!壽布!”

全是兵,大頭兵:“快!”

……

這是一個發財的機會。

作為一名資深的殯葬業人士,張百年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轟!”

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快:“嘩——”

轉眼之間,人去店空!

是有多麼快,四壁蕭蕭然,是有多麼快,當看門外幡:“給!”

白幡都給扯了,門口只一竹竿,當時張百年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那就是給:“錢!”的——

“轟!”是的,買東西,要給錢。

回來了,都回來了,張百年大喜:“嘩——”

奔着裏屋兒,倉庫就去了!

“錢!”

……

……

張百年,走到了街上,街上人不多,一派兵荒馬亂的景象。

“咣!咣!咣!”這時來了一彪人馬,人人一身白,披麻帶着孝:“大!”

張百年大喜,因為領頭的人張百年認識,就是庶天府的府尹大人成文清:“咦?張老闆,人人皆穿孝衣,怎就唯你不穿?”

“我!”張百年欲待分說,但見成大人表情嚴肅,官威甚足:“沒!”

“沒有?沒有?你說你,沒——有?”成大人當時就怒了,吼道:“去買!去買!你還不,去——買!”

張百年,眨眨眼睛。

心說你吼什麼吼啊,那我就去買好了,反正我又不是開壽衣店的:“爹——爹——”

這時又來百十口子,是張百年的爹娘兒女以及親家,外加三姑六婆各種親戚:“百年——百年——三表叔——二大爺——”

這時候張百年,就已經糊塗了。

“爹!爹!布!布!”

“沒有?怎麼會沒有?咱家開壽衣店的怎麼會沒有壽衣壽布?”

“爹!這個時候,您老人家就不要再開玩笑了!”

“百年吶!百年!”

“你可不要說,俺老兩口兒,那一身行頭,可是早就扯……”

“不孝之子!”

“怎麼能夠?”

“二大爺!二大爺!您和長長壽衣店的馬掌柜是不是很熟?”

“快!快!快快快!去……”

“張老哥——張老哥——十萬火急,不說廢話!這回你可得拉兄弟一把,我馬某人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可就,你,你,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

沒有。

馬掌柜,眨眨眼睛。

……

……

百八十店,各店一般,其後倒霉的是布莊。

“白布?”

搶完。

“白布?”

搶完。

“只要白布?”

全部搶完。

“沒有白布?”

染!

漂染!

染坊。

石灰場。

花。

白的就行。

鞋店。

帽店。

花店。

胭脂店。

紙錢。

香。

燭。

這一天下午,大家都很忙。

黑、灰、白。

京城變了格調,天地失去顏色,只為告慰英魂,人人皆稱大父——

忠!烈!千!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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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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