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抱歉,子珊
二室一廳。
房子不大。
裝修得不算複雜,但色調很鮮明,傢具也很齊全,看上去很緊湊,卻並不顯得凌亂,給人一種很居家很舒服的感覺。
傅子珊從鞋櫃裏面拿出一雙男士拖鞋,放在地上。
傅正軒看了看。
“雖然是給陳東備着的,但陳東還沒有用過。”傅子珊說。
陳東還沒到過她家裏。
她沒有邀請過,陳東也沒有要求過。總覺得這是唯一屬於自己的地方,莫名不想讓人來打擾。其實有這份固執又怎麼樣,終究也已經在改變了。
所以冬天來臨之際,在網上給自己買了一雙暖冬的拖鞋同時,順便買了一雙男士的。
她不知道陳東的鞋多大,她就臆想了一個尺碼。
而傅正軒穿上去,正好合腳。
她抿着唇,換上自己的鞋子,帶着傅正軒走進客廳。
“雖然有兩個房間,但平時都是我一個人住的,家裏沒有那麼多被子,晚上如果你不嫌棄,就睡我的床,我睡沙發。”
“不用了,我睡沙發就行了。”傅正軒連忙說著。
“這邊還是很冷的,濕冷濕冷的很凍手腳,家裏也沒有安暖氣。”
“沒什麼。”傅正軒直接開口。
傅子珊看着他,揚眉,“不習慣睡我的床?”
“不是。”傅正軒搖頭。
“那就睡床上吧。”傅子珊很堅決。
“子珊,何必呢?”
“總不能把你凍壞了吧。你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傅子珊看上去很自然的,笑着說道。
傅正軒抿着唇。
“就這麼說定了。我雖然沒有棉絮,但是有才洗過的床單,我馬上去幫你換一床新的。”說著,傅子珊就轉身往卧室走去。
“子珊,不用了,也就睡一兩晚上,不需要重新換。”
“知道你從小就擇床,而且也不願意睡被人睡過的。不要對我這麼客氣,必定你還是我小叔不是嗎?”傅子珊表現的很隨意,她笑着去了房間,突然想到什麼,又退了回來,“對了,你是要洗澡吧,房間裏面沒有廁所,對面那個門那裏就是廁所,我先幫你放洗澡水,你準備一下。”
“我自己來……”
“別說了,到了重慶,我就應該盡地主之誼。”
傅正軒沒再多說什麼。
他就一直看着傅子珊在家裏不停的忙碌。
先去給她放洗澡水,還開了浴霸,廁所看上去透亮無比,也很是溫暖。裏面沒有浴缸,因為浴室比較小,僅能做一個簡單的乾濕分區。他皺着眉頭,早知道,還是給她買一套大點的房子,當時因為怕她起疑,現在想來,做得已經這麼明顯了,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他抿着唇,洗完澡出來時,傅子珊已經重新換好了床鋪。
看着他頭髮還滴着水,“廁所下面的抽屜裏面有吹風機,把頭髮吹乾了再睡吧。”
傅正軒點頭,轉身又去了廁所。
傅子珊真的在很認真的生活,一個人,生活得,很好……
所有一切歸於平靜后,傅正軒躺在了傅子珊的床上。
其實有些累的,下班后直接坐飛機到重慶。
而此刻,躺在床上卻半點都睡不着。
腦海裏面莫名的會浮現很多畫面,比如他一下飛機到達目的時,那過於平常的心跳頻率,比如看到她和另外一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那個男人俯身親吻她時,他隱忍着,甚至沒有勇氣走出去的心酸,還有從頭到尾,從他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那麼自若那麼隨意的和他相處方式……
子珊過得很好吧。
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嗎?
他真的覺得,自己很自私。
從小到大,他一直以為自己修鍊了一身從不嫉妒也從不強求的本事,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做到置身事外,雲淡風輕,此刻才發現,其實他也有很強烈的劣根性,只是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他翻身,強迫自己睡覺。
來這裏就是確定她到底幸福沒有?
只要幸福了,就好。
……
翌日。
傅正軒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亮了。
他看了看時間,8點。
平時應該是7點就準時起床的,昨晚是失眠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翻轉了多久,到底都想了些什麼才睡着。
他伸懶腰,走出卧室。
傅子珊已經醒了,而且此刻正從廚房裏面端了兩碟煎蛋出來。
抬頭看着傅正軒時,笑了一下,“起來了,先去洗漱一下吧,過來吃早飯。”
傅正軒點頭,卻突然說不出一個字。
他走進廁所,看着鏡子中的自己。
那一刻的他眼眶突然有些紅。
這樣的畫面,恍然讓他以為,這是他們生活在一起后的畫面……
他深呼吸,控制情緒。
永遠都不可能會有這麼一天,永遠都不可能的。
他直接開冷水洗臉,狠狠的沖洗自己的神經。
不能再胡思亂想,不能再胡思亂想。
簡單洗漱之後,傅正軒坐在飯桌上,飯桌上有簡單,吐司,牛奶以及稀飯,傅子珊吃點有些快,說道,“我今天要上班,中午不會回來。中午的飯菜你看自己做點還是到周邊吃飯。吃完還可以到周邊轉轉。也或者在家裏看電視吧,實在無聊,房間裏面也有電腦。晚上我讓陳東一起出來吃飯。”
傅正軒看怔怔的着傅子珊。
“不是要認識他以及他的家人嗎?”傅子珊笑着說道,“先認識陳東吧,要不然突然去見他們全家我怕你有些吃不消,必定我對他的家人也不太熟。”
“哦。好。”傅正軒點頭。
“那個……我說我是孤兒,所以……”傅子珊有些欲言又止,抿了抿,“你就是我哥吧。”
傅正軒抿了抿唇,“好。”
知道傅子珊的顧慮。
打從離開傅家開始,傅子珊就再也沒有想過回到傅家。
總覺得,一切的根源,好像都是因為他。
“時間不早了,我趕着去上班,吃完了之後就放這裏就行了,晚點我回來洗。”傅子珊火速的吃完自己的早餐,擦了擦嘴唇拿起包急匆匆的往外走。
傅正軒看着傅子珊的背影。
一直,沉默。
……
傅子珊走出家門。
又是一個暖陽之冬。
心卻莫名,一點也開朗不起來。
因為住的地方和醫院只需要穿過一條街道的距離,她每天都是走路上班,今天卻走得有些吃力,眼前不停的模糊不清。
為什麼要來重慶?
不來,不好嗎?!
傅子珊緊捏着手指。
等她結婚後再來,不好嗎?
她咬着唇,狠命的咬着。
傅子珊,撐過去。
撐過去這幾天就好了,他其實也只是想要看你生活得好不好,他其實只是因為內疚,內疚到怕她不會有幸福的日子了才會來看她。
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一路走進醫院,到自己的辦公室。
她換上白大褂,正坐下,陳東打來電話。
她控制情緒,接起,“陳東。”
“在上班嗎?”
“嗯。”
“晚上一起吃飯行嗎?”
“陳東,正好,給你說一件事兒。”
“什麼?”
“我哥來重慶了。”傅子珊說道,“晚上我正好想要讓你和他一起吃頓飯。”
“你哥?你不是孤兒嗎?”
“我也不是生下來就是孤兒。就有這麼一個哥哥,他聽說我要結婚了,就從上海到重慶來看我。他本來有一個自己的家庭了,我本不想給他說的,但……”
“怎麼能不說,我說你這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你哥不也是關心你,而且我這麼大一舅子怎麼也是要拜見的。你哥平時喜歡吃什麼,我馬上訂餐去。”陳東很是熱情的說著。
陳東的性格比較好客,平時的朋友也不少,而且因為年齡確實在那個地方了,處事能力比她好太多。此刻,不禁有些慶幸。
有陳東在,吃飯的時候應該就不會冷場了。
“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但是上海人不吃辣椒,你別訂那些江湖菜就行了。湯菜類吧,冬天吃着也溫暖。”
“好,我馬上訂。晚上我直接到醫院來接你還是在你家樓下。”
“到樓下吧,我哥在我家裏住着的。”
“好,那下午見。”
“嗯,拜拜。”
傅子珊掛斷電話。
總會有個結果的。
她渾渾噩噩的過完一天,還好今天事情不多,也沒有什麼急症病人。
到了下班的時間就準時下了班。
回去的時候傅正軒在家裏玩電腦,看着傅子珊回來時,笑了一下,“這麼準時。”
“嗯。陳東在樓下等我們了,你換了衣服,我們就出去吧。”
“好。”
傅子珊也換了一套衣服,還特意的化了一個淡妝。
傅子珊平時很少化妝的,性格所致吧,加上皮膚其實挺好不需要怎麼修飾,不過不得說,化了妝的傅子珊分明看上去漂亮了些。
他想,女為悅己者容,就是這個意思吧。
兩個人一起下樓。
一路都很安靜,莫名的安靜到,幾乎窒息的味道。
樓下黑色帕薩特面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微發福,看着他們下來,連忙上前,“子珊,這就是你哥嗎?”
“嗯,我哥傅正軒,這是我男朋友陳東。”傅子珊介紹。
“你好你好。”陳東很熱情的主動握手。
傅正軒回握,嘴角笑着,“你好。”
“我說重慶話你能聽懂嗎?”陳東一邊問着,一邊招呼他們坐進自己的小車。
“可以聽懂一些,說慢點應該可以。”傅正軒用標準的普通話說道。
“那我說慢點。”陳東一路熱情,主動給傅正軒拉開後座的車門。
傅正軒坐進去后,就看着陳東拉開副駕駛車的門讓傅子珊坐進去,自己回到駕駛台開車。
他嘴角微笑,漠視自己心裏各種不舒服,任其狂肆的增長……
“聽子珊說你不吃辣椒,就訂了我們重慶這段時間比較流行吃的西紅柿排骨湯,可以配菜的。”陳東一路上一直找話說著,氣氛很好。
重慶人都這樣吧,很熱情,很好客。
“哦,其實不用刻意將就我的口味的。”
“那怎麼行,你是客人,還是子珊唯一的哥哥。”陳東很認真的說。
唯一的哥哥。
傅正軒暗自笑了一下。
傅子珊透過倒車鏡看着傅正軒的笑容,抿了抿唇。
她這不是,也怕穿幫才撒謊的。
“對了大哥,你這次到重慶來玩幾天?”陳東已經很親熱的喊傅正軒了。儘管,傅正軒其實比陳東還小了好幾歲。
“明天見見你們父母,晚上回去吧。”
“這麼急?我還想着帶你到重慶周邊玩玩,你難得來一次。”陳東有些遺憾。
“子珊嫁到重慶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來的。”
“也是。”陳東點頭,“對了,聽子珊說你已經成家的,怎麼不一起過來?”
傅正軒沉默了一下。
傅子珊和陳東的關係已經親密到,什麼都會分享了嗎?
他嘴角一直掛着微笑,“我老婆挺忙的,我一個人也不放心帶着女兒過來,而且這次行程比較急促,就沒有帶她們過來,下次吧,你們結婚的時候,我讓她們一起來。”
“說定了。到時候你們多準備點時間,我帶你們到重慶走走。”
“好。”傅正軒點頭。
一路上氣氛都很好。
車子到達目的地。
陳東訂的是大廳,因為冬天吃湯鍋的人特別多,包房沒有了。
三個人坐在一個角落,大廳很喧嘩很吵鬧。
傅子珊想,傅正軒應該從來沒有在這種地方吃過飯吧,而且上海人吃飯的氣氛和重慶是不一樣的,重慶人特別的熱情,吃飯不喝酒不划拳不高聲喧嘩似乎就不叫聚餐。
“大哥,第一次見面,咱們還是喝點酒吧,你喝什麼?”陳東問道。
“都可以。”
“江小白如何?咱們一人拿個半斤的。”陳東詢問。
“好。”
傅子珊好幾次想要阻止,又都沉默了。
陳東喜歡喝酒,酒量還不錯。
傅正軒的酒量……
她其實也不太清楚,但應該也能喝吧。
只是江小白?重慶的本地老白乾,傅正軒喝慣了洋酒的人,能喝習慣嗎?!
顯然,傅正軒喝得很不習慣。
喝不習慣,也打腫臉充面子,一直陪着陳東喝。
喝了半斤還不夠,似乎是又拿了個2兩的酒杯。
菜沒有吃多少,不停的在喝酒。
傅子珊倒是一直在吃菜,陳東一向很照顧她,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是幫她撕掉筷子的包裝袋,盛湯夾菜,這是一個很會照顧人的男人。
傅正軒也發現了。
所以他當時就在想,子珊嫁給這麼一個男人,沒有外貌,外貌真的很平凡,也沒什麼特殊的氣質,錢財……這個完全可以忽視。
但子珊找到了自己平凡的生活。
應該祝福的。
祝福,所以就多喝了點。
喝到最後,果然是喝醉了。
陳東有些懊惱,可能壓根沒想過喝得這麼豪邁的傅正軒這麼快就把自己給喝醉了,吃完飯後特別的尷尬,還不停的對傅子珊解釋着,說他真不是故意的。
傅子珊倒是無所謂,反而,還真的覺得陳東不錯。
他表現得越熱情,對傅正軒而言,應該越好吧。
喝了酒,就不能開車了,陳東打了出租車送她們回去,陳東是背着傅正軒上樓的,然後把他放在床上,給他脫掉鞋子,和外衣。
“子珊,拿熱毛巾給你哥擦擦臉吧。”陳東氣喘吁吁的說道。
“嗯。好。”傅子珊跑進廁所。
傅子珊拿來熱毛巾,“給我吧,你去給你哥再準備一杯蜂蜜水。”
傅子珊把毛巾遞給陳東。
陳東簡單給傅正軒擦了一下,必定是男人,動作也粗魯了些,但整個過程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挺會照顧人,想的也周到。
傅正軒當時是真的醉到天昏地暗,但頭腦,卻莫名的清楚得很,他們說的一字一句,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蜂蜜水。”傅子珊把蜂蜜水放在床頭。“你現在要喝點嗎?”
傅正軒擺了擺手。
他現在覺得自己動一下,就會吐出來。
他不想這麼狼狽。
真的不想。
“那你現在睡吧。”傅子珊說著,轉頭對着陳東,“咱們出去,不打擾他了。”
“好。大哥,你好好睡啊,明天我再來找你。”陳東說著。
傅正軒難受的點了點頭。
傅子珊和陳東出去,出去的時候,陳東說道,“要不,你今晚去我那邊睡吧,睡沙發多冷啊……”
“嘔,嘔……”話音還未落,就聽到房間裏面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兩個人連忙回頭,就看着傅正軒稀里嘩啦的吐了出來,吐得滿地都是。
“傅正軒,你還好吧。”傅子珊有些着急的問道。
傅正軒微微睜開眼,看着滿地的狼藉,“地上……”
“管什麼地上,都要死了要管地上,要不我帶你去醫院,輸水吧。”傅子珊沒好氣說。
“不用了,我躺會,明天起來就行了。”傅正軒拒絕。
傅子珊皺着眉頭,抿了抿唇,轉頭對着陳東,“你先回去吧,他一個人喝這麼醉,沒個人在旁邊不行。”
“也是。”陳東附和着,“要不,我再陪陪你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能行,你回去吧,明天早上不是還有事兒嗎?”
陳東猶豫了一下,“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什麼事兒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
傅子珊送走了陳東,回頭看着傅正軒似乎已經睡著了,呼吸很重。
她看着滿地的狼藉,簡單清理了一遍,又拿了一個盆子過來,方便傅正軒再吐。
傅子珊收拾好一切,看傅正軒是睡熟了,才走出了房間,走出后,門並沒有關,她怕晚上有什麼動靜她聽不到。
她自己回到沙發上,躺在那裏。
客廳開着昏黃的燈光,她膽子其實一向很大的,卻從來到重慶開始,每晚睡覺都要開着一盞燈,不是怕什麼妖魔鬼怪,而是覺得自己的心,需要光亮和溫度。
昨晚上,幾乎一夜未眠。
今晚上,也會是這樣的吧。
她睜着眼睛看着這個熟悉的房間,一點一點打量自己家裝修和傢具。
其實她搬進來的時候,所有一切都已經裝修好了,她不用想也知道,這個房間看似簡單,其實裝修一點都不簡單,應該比這套房子更貴。
她繁盛,強迫自己睡覺。
睡着睡着,突然聽到房間裏面一響,似乎是玻璃碎掉的聲音。
傅子珊連忙起來,跑進房間,看着傅正軒此刻半坐着,似乎是準備拿水喝,水杯不穩掉在了地上。
“你別起來了,我來。”傅子珊叫住傅正軒的舉動。
這個人分明,身體不太協調。
“抱歉,子珊。”傅正軒有些難受的說著。
他現在整個人依然,昏花。
傅子珊沒什麼,蹲下身子撿玻璃,撿着撿着,眼眶突然有些紅,眼淚莫名其妙就掉了下來……
分明不應該有任何情緒,卻在聽到傅正軒說“抱歉,子珊”這個四個字時,讓她真的忍不住。
抱歉。
該說抱歉的,其實是她。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