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歲月
兩人四目對視,洞房裏有人噗嗤笑出聲,新娘子的臉一下紅了,重新低頭下去。鄭小弟的臉也帶上一絲緋紅,見狀喜娘這才笑嘻嘻地上前,讓他們喝交杯酒。
嫣然見鄭小弟喝了交杯酒,瞧着和原先一樣,倒沒原來成親前那種擔憂害怕,也就抿唇一笑,轉身離了洞房去尋自己娘。
嫣然這一路上遇到的客人不少,口中都在說著恭喜的話。嫣然和她們一一點頭微笑道謝,尋了一圈不見自己的娘,又往後面去,才見鄭三嬸坐在花園一棵樹下,面上似乎有難過之色呢。
這倒奇怪呢,自己娘做了婆婆,怎還會有這樣的難過之色?嫣然走上前,輕輕伸手拍一下鄭三嬸的肩。鄭三嬸抽出帕子把眼裏的淚按掉,這才抬頭,見是自己女兒站在面前,鄭三嬸嘆一口氣:“你不在前面幫忙待客,來這裏做什麼?”
“娘這話才奇怪呢,今兒啊,是您做婆婆的日子,哪有您不出面,要我這個出了閣的大姑子去待客的禮?”嫣然的話讓鄭三嬸答不出來,半響鄭三嬸才道:“好,好,就是你有理,我啊,不過是想起一些事情,到這花園裏散散,一會兒就好了!”
“娘是想起大哥,才會傷心?”嫣然問的直接,鄭三嬸也不掩飾:“是啊,我想起你大哥。”這回鄭小弟成親,還是往京里送了信,京里那邊雖有回信,不過是隨信送上薄薄的一份禮,兩匹尺頭十兩銀子。
這樣的冷淡鄭三叔不過嘆口氣,鄭三嬸卻心酸不已,那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三十多年了,心裏一直牽挂着呢。就算過繼出去,可也不能這樣冷淡。
今日鄭小弟成親大喜,人人都來慶賀,個個都說恭喜,越如此,鄭三嬸越想起自己長子。心裏傷心,又不能和人說,索性到這花園自己散散!
“娘,您啊,有心事就和我說,難道我還會笑話您?”嫣然也曾想過,若有一日,自己兒子不理自己,或者十分冷淡,那心裏會是什麼滋味?此刻嫣然的話卻只聽的鄭三嬸微微嘆了一口氣:“嫣然,我曉得,我不該傷心的!”
“都是一家子,娘,您啊,就別這麼計較了。來來,我服侍您一回,給您重新把頭給梳好,整理下衣服,再服侍您出去前面坐席待客!”說著嫣然就從袖中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給鄭三嬸梳起發來。
“都開始掉頭髮了,哪還要你幫我梳?”口裏說著,鄭三嬸卻沒動,任由女兒給自己梳頭:“記得你七八歲的時候,那時你祖母教你怎麼服侍人,我還在旁邊說,我家嫣然,是不會進府的。你祖母也沒說我,只說,多學些總是好的。”
“祖母是個極好的人,若沒祖母,我只怕吃的苦頭更多呢!”鄭三嬸的發不過微微有些亂,嫣然把她鬢邊別的幾朵小金花拿下來,重新抿好,再把那幾朵小金花插好,就好了,並不費多少事。
“嫣然,你就是這樣乖巧,這一輩子啊,幸好還能生的你,不然我的日子會多寂寞?”
“娘,您還有孫女呢,您孫女也是乖巧的!”嫣然順勢就把話題轉到鄭二哥身上,鄭三嬸只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孫女?聽得她已經八歲了,和馨姐兒不一樣的聰明伶俐呢!
“娘!”聽不到鄭三嬸說話,嫣然挽住鄭三嬸的胳膊,鄭三嬸抬頭瞧女兒一眼:“這些事啊,也要等過幾日再說!”
“娘您的意思,是肯去廣州了?二哥寫來好幾封信呢。”鄭三嬸瞧女兒一眼:“你不覺得你二嫂和我們不一樣?”
“娘,瞧您說的?都是人,都長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不管是外洋人,還是我們本地方人,還是什麼人,只要是人,就都一樣,都相通。”嫣然的話讓鄭三嬸笑了,是啊,活了這麼一輩子,既然都是人,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母女倆相視一笑,已經走到前面席上。鄭三嬸母女先道過遲到的原因,然後也就各自安坐。現在的鄭家和原先初來揚州時不一樣,已經結識了不少人,今日鄭小弟大喜,來賀喜的也不少。席上眾人喝酒說話,偶爾說上幾句這戲唱的不錯的話。
嫣然敬過一巡酒,就有人已經過來和她笑着道:“怎地不見你閨女?哎,那孩子,可是個小人精!”現在各人都有兒有女,兒女都漸漸大了,嫣然當然曉得這些問起自己女兒的人原因何在,只輕輕笑一笑:“我讓她帶了那幾個孩子們,在後頭呢。這戲雖然好,可她們還小,戲聽多了迷上了可不成!”
“說的是呢,容奶奶管教孩子可和別人不一樣!”嫣然話語方落,就有人笑着接話,接着這人話語一轉:“只是不曉得誰家有福氣,娶了你閨女去呢!”
孩子漸漸大了,這些話就常聽見,嫣然也只說幾句孩子還小,等十二三歲,性情漸漸定下了再說婚事的話。這是大實話,也沒人再就這事和嫣然繼續糾纏。
嫣然剛鬆了一口氣,坐下用了一點點東西,就聽到有人笑道:“方才容奶奶說,她家的姐兒還小,等到十二三歲性情漸漸定下了再議親的話,這話說的雖對,不過有句老話,叫……”
嫣然現在早不是等人說完才反擊的人了,不等這人說完就笑吟吟地夾一筷菜過去:“這是我家廚子新學的菜式,還請嘗嘗!”嫣然這一動作讓說話的人眉微微一挑,接着就又笑了,也沒就勢說下去。
席上又各自說笑些別的事情,也有人圍着鄭三嬸問些事,鄭三嬸現在應酬起這些,也是十分簡單自如,和人含笑答話。酒席散了,嫣然也就讓人瞧着收拾,鄭小弟從外面走進來,他喝多了點酒,面上還紅紅地,瞧見嫣然就給她作揖:“多謝姐姐忙碌了!”
“這啊,也是最後一回幫你的忙了,現在你媳婦進了門,以後啊,就是你媳婦忙了!”鄭小弟聽的媳婦兩個字,臉更紅了。嫣然瞧着弟弟,心中竟百感交集,雖說他和鄭大哥一樣,從落生就沒服侍過人,可還是有不一樣的。
想着嫣然就道:“這成了家,就是大人了,以後你自個的事,可就要自個拿主意了。爹娘雖沒有說,但心裏也挂念着大哥的!”
“我曉得,姐姐,以後,我要比二哥孝順,比大哥能幹!”嫣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倒會討巧。去吧,新娘子還等着呢!”鄭小弟聽了嫣然這句,一顆心不知為什麼怦怦亂跳起來,再次作揖后離去。
原來這樣叮囑人,感覺也不壞呢!嫣然看着鄭小弟的身影,輕嘆一聲就打算讓人把馨姐兒叫回來,好回家歇息。剛要轉身腿就被人抱住:“娘,要不要回家,我好睏了!”
嫣然低頭看着女兒愛嬌的小臉,點一下她的腦門:“方才是誰和人在那大說大笑,讓人笑話的?這會兒玩累了,就困了?”
“方才啊?好像不是我!”嫣然把女兒的腦門點得更重:“還說不是你,調皮孩子。走吧,我們回家了!”
馨姐兒嗯了一聲就乖乖牽了娘的手回去,一路上問東問西:“娘,明早來見舅母,舅母會不會待我好?”
“當然會的!”嫣然的回答並不讓馨姐兒特別滿意,她的第二個問題又出來了:“那會不會像二舅母一樣待我好?”
“馨姐兒啊,不一樣的!”馨姐兒的頭抬起:“什麼不一樣?”
“每個人待你的好都不一樣,但只要待你的好是從心裏發出的,那多一點少一點,也沒多少關係。就怕對你的好不是從心裏發出的,那就算他給你最好的,可也和那些從心裏對你的好不同!”
這話讓馨姐兒皺眉,好複雜。嫣然拍拍女兒的手:“這呢,就要等你長大了,知道了事情,明白了人心,才會懂這個道理!”
“我現在還不夠大嗎?”馨姐兒覺得自己都快十歲了,已經不是弟弟那樣的小孩子了。非常不滿意自己娘的這話,嫣然又是一笑:“當然不夠大,你還沒到十歲呢。不過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覺得已經足夠大,足夠懂事了。後來才曉得,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們母女在講什麼呢?”鄭家宅子離容家宅子不遠,從鄭家前門出去就是容家後門,嫣然帶着馨姐兒,不覺已經走到自家院子裏。容畦站在門口,看見妻女過來,就笑着問。
“我告訴女兒,她年紀還不足夠大,還不知道很多事情,然後,她不服氣了!”嫣然的話讓容畦笑了,低頭看着女兒:“嗯,你現在的確還不夠大,可是等以後,爹娘會給你找一個,你能和他一起老的人!”
“一起老?”馨姐兒的眼在那忽閃忽閃地眨,容畦直起腰,看着自己的妻子,笑容十分溫柔:“是的,一起老,就像我和你娘一樣,一起老!”
嫣然這次沒有嗔怪丈夫,一起老,夫妻做到現在,已經不再是昔日小夫妻了,也許有一日,鬢邊會有了白髮,眼角有了皺紋,也可以一起含笑坐在這裏,看日升日落,看世間滄桑。
容畦眼裏的笑容也沒有變,悄悄地握住了妻子的手,和妻子相視而笑。能得你偕老,我很歡喜。
馨姐兒更聽不懂這些,已經蹦跳着跑進屋裏去找弟弟玩了。
新媳婦進門,依例第二日要會下親。嫣然夫妻第二日又帶了兒女們去鄭家,在堂上陪着鄭三叔夫妻說笑。鄭三嬸今日已完全沒有了昨日偶爾露出的難受,畢竟很多事情,既然斷了,那就徹底斷了。
鄭三叔抱了小外孫,在那和他一問一答地說著只有他們兩個才懂的話。容畦和嫣然偶爾插幾句嘴,根哥兒從來都是個老成孩子,只是規矩坐在那裏。嫣然曉得自己兒子在想什麼,拍一下他的手。
根哥兒唇邊已經抿出一個小酒窩出來:“娘,兒子還是……”
“還是覺得讀書最好?可是你難道不懂,讀書知道道理之後,沒把道理用上那也等於是白讀。”嫣然的話讓根哥兒的眉皺的越發緊了。
容畦也擔心兒子太愛讀書,雖說愛讀書是件好事,可是變成死讀書那就不成了。因此容畦順着妻子的話對兒子道:“你再這樣,我啊,就不讓你去學堂了!”
不讓自己去學堂,這可不成。根哥兒正待表示反對,丫鬟已經在門邊道:“三爺三奶奶來了。”於是鄭三叔急忙把外孫放下,和鄭三嬸一起莊重坐好。
看到爹娘這樣,嫣然很想笑,可那笑還是沒露出來,三個兒子,這還是頭一個能在第二日早上過來給他們敬茶行禮的呢。
鄭小弟夫妻已經並肩走進來,鄭小弟今日和昨日有些不同,似乎面上有一種旁人難以察覺的喜氣。他媳婦娘家姓曲,看着也是個端莊秀氣的姑娘。跟着鄭小弟上前拜見了鄭三嬸夫婦,又轉過去拜見姐姐姐夫。
平輩不好受大禮,那頭還沒磕下去,嫣然就扶着曲氏的胳膊:“起來吧。這家以後,就要靠你們撐着了。”曲氏早曉得自己這位大姑子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因此並不覺得這話逾矩,只輕聲應是。
“姐姐,你就放心了,我是真的大人了,不再是孩子了!”鄭小弟也在旁邊挺起胸脯向嫣然保證。
嫣然不由勾唇一笑,看了眼自己的弟弟,鄭小弟和曲氏相視一笑,兩人眼中似有情意在流動。瞧見這樣坐在上方的鄭三嬸越發歡喜:“一家子就是要這樣才好,這樣才好!”
曲氏原本有些緊張的心也開始慢慢放下,原本要嫁過來時,曲先生還特地叮囑女兒,雖說鄭小弟是讀書人,可是鄭家的底細人人都知道,侯府下人出身。
要女兒嫁過去后不要感到委屈,也不要因為鄭家現在的日子過的好就覺得自家不如鄭家。橫豎記得是明媒正娶過來的,要上孝公婆,下撫兒女。
類似的囑咐曲氏聽了好幾耳朵,別的不怕,就怕自己公婆畢竟當過那麼幾十年的下人,到時會不會性子和別人不一樣。此刻見婆婆笑的歡暢,想着昨晚丈夫也是溫柔的,曲氏雖嫁過來才一日,覺得這一家子是那樣極好相處的人,因此也只微笑不說話。
鄭家人少,今日也沒請別的親戚來,說過了話,鄭三叔就帶了兒子女婿和根哥兒去外頭坐着說話。堂上只剩得嫣然和鄭三嬸還有曲氏,鄭三嬸這才招呼曲氏:“過來我這邊坐。我們家裏,沒那麼大的規矩,當年你祖婆婆還活着時候,也從沒讓我日日站着服侍。今兒啊,我也不擺什麼婆婆架子!”
曲氏應是后坐到鄭三嬸旁邊,鄭三嬸拉過兒媳的手,真是越瞧越喜歡,嫣然已經笑着道:“娘這是初次做婆婆,真是歡喜的話都不能說出!”
“我也是……”曲氏原本想說自己也是初次做兒媳,說出頭三個字就覺得這不對勁,急忙把話咽下,一張臉已經紅了。鄭三嬸拍著兒媳的手:“這一家子說話,難免會說出幾句錯的,說錯了,和人解釋了就是,休要放在心上。原先我們在京里住着的時候,嫣然你可還記得我們背後那家,姓什麼來着?”
“姓朱,原本是管採買的!”鄭三嬸嗯了一聲:“對,就是你那朱嬸子,當初做小丫頭的時候,就愛挑事,等後來做了管家娘子,自己兒子娶了媳婦回來,不進府里當值時候,就在那尋媳婦的不是,媳婦若說了一句半句的錯話,那可不得了,當面不說,背後就把這事挑出來。她家不是媳婦哭就是兒子叫,你說說這樣日子,有什麼過頭?”
嫣然出嫁時候,朱家兒子還沒娶媳婦,估計是自己出嫁之後的事,因此聽了這話也只笑了笑:“娘說的是!”鄭三嬸又對曲氏道:“有一句話呢,是我初進門時候,你祖婆婆和我說的,那句就是,做媳婦也好,做女兒也好。都不能一味柔順,而是要柔中帶剛。”
說著鄭三嬸就嘆氣:“這句話啊,我連你大嫂二嫂都沒說過。”曲氏已經盈盈站起,給鄭三嬸行禮:“媳婦多謝婆婆教誨!”
“不過是咱們婆媳說些閑話,別拜來拜去的,原先有些話我聽不大懂,現在你祖婆婆過世那麼多年,我才總算懂了。她說,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罷,最好呢就是兩好合一好,這家呢,要兩個都好,才能和睦。他不對了你就要說他,不過你不對呢,也要自己明白!”
曲氏又要站起,但想起方才婆婆說的話,只低聲應道:“媳婦記得了!”
鄭三嬸又點點頭才道:“這過日子,總會勺碰了鍋。還有話說,不痴不聾不做家翁。”鄭三嬸在那一套套話地往下說,嫣然只是聽着。等鄭三嬸說夠了,曲氏下去準備酒席時候,嫣然才笑着問鄭三嬸:“娘今兒過足了當婆婆的癮?”
鄭三嬸白女兒一眼:“你也在取笑我?我說這些,雖說是新婚媳婦該教導的,可是呢,也是我心裏話。這過日子,要柔中帶剛綿里藏針才能過的好,若是一味順從,不管男人在外做什麼都不敢說一個字,這樣的妻子不是賢妻,而是一灘爛泥。自然那樣事事瞎做主張的也要不得。賢妻賢妻,就是要曉得什麼時候該幫丈夫做主,什麼時候不開口說話。嫣然,你阿弟以後,指不定是要做官的。妻賢夫禍少,這句話可是很有道理的!嫣然,你比我賢良,難道此時你還笑我不成?”
曲氏正好走到門邊,聽到鄭三嬸這幾句話,雖沒進去立即向鄭三嬸表露,但也暗自發誓,一定要做個真正的賢妻。
曲氏進門沒幾天,就預備過年,往年因着鄭三嬸畢竟年紀有些大,嫣然不忍她操勞,都會幫她備一份過年的東西。今年有了曲氏,嫣然也就沒準備,而是由曲氏準備這些東西。
“奶奶,舅奶奶雖然嫁過來還不到半個月,可是這過年的東西準備的很齊全。小的去送東西時候,她還賞了小的五錢銀子!”嫣然聽着陸婆子的稟報,嗯了一聲剛要說話就見容畦走進來,揮手讓陸婆子退下嫣然才走到丈夫面前服侍他換衣:“你這又是到哪裏應酬?怎麼身上一股子酒味?”
“過年啊,難免的!”容畦連喝了兩盞茶,才覺得心裏舒坦了些,換好衣服斜躺在榻上:“嫣然,我們兒子今年已經不小了,我覺得,該讓他出去見見世面了,不然愛讀書是好事,可是呢,他有些死讀書!”
“見見世面是好事,可是不曉得容爺你要帶他去見的,是去青樓呢還是去……”嫣然話沒說完,容畦就拍妻子一下:“有你這樣當娘的嗎?自己兒子也這樣打趣?”
嫣然收起那絲笑才對容畦道:“這事我也想過,你說要我們兒子能夠讀書成才,也是一件好事,可又怕他一不能讀書成才,二不能經商,甚至連謀生的能力都沒有,到時就算給他金山銀山,也不過是坐吃山空。可若讓他出去見見世面,他畢竟一個十二三的孩子,性子都沒定下來,到時若被人引誘壞了,那害的,不過是我們倆!”
“所以呢,我想趁這回岳父岳母想着去廣州,就讓他跟了去,在廣州呢,一來有他親舅舅看着,二來我在那邊也有些產業,他是少東家,讓他去瞧瞧賬目也是天經地義的!”嫣然把容畦一推:“原來你早就想好了,這會兒反倒拿來問我,你這是和誰學的?”
“你是孩子們的娘,我來問你不是平常事?”容畦帶笑說了一句,嫣然瞅他一眼,也就和丈夫商量起,要怎樣說服兒子去廣州,畢竟根哥兒也是有主意的。
“哥哥哥哥,我聽娘說,等一開春,外祖父他們要去廣州時,就讓你跟去,順便幫着爹盤盤賬!”馨姐兒聽了信就跑去告訴根哥兒。根哥兒正在對窗寫文章,聽了妹妹的話眉頭就皺成一個死疙瘩:“讓我去廣州?”
“對啊,娘說的,為什麼不要我去呢?我可想表妹他們了!”馨姐兒坐下時候唇已經高高撅起,雖在廣州只有短短几個月,可那段日子對馨姐兒來說十分快樂。可惜娘說,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樣,還是要乖乖地待在家裏,哎,自己要是男孩子,也就能跟着外祖父他們去廣州了。
“上回去廣州我就已經落下很多功課了!”根哥兒瞧着自己做的文章,越讀越覺得不好,把紙揉成一團往外扔去,剛扔出去就聽到唉喲一聲,馨姐兒丟給根哥兒一個你闖禍了的眼神,就飛奔出去:“娘,您沒事吧。就怪哥哥!”
“沒事,就這麼一團紙!”嫣然說著就掀起帘子走進屋,根哥兒已經垂手而立:“娘,是兒子錯了,您責罰兒子吧!”
“曉得你錯在哪裏嗎?”嫣然坐在兒子方才坐着的地方,把那團紙打開,往上瞧了瞧,接着才對兒子道:“你的文字,太老成了!”
“娘說的對,兒子……”嫣然擺手示意兒子不要說,轉身對馨姐兒道:“去書架上拿本書下來!”馨姐兒在那等着娘訓哥哥,這可是不多見的,聽到嫣然的話就急忙跑到書架前面,還在那問嫣然:“娘,要拿那本?”
“就拿太白詩選!”嫣然說完馨姐兒就翻出太白詩選,拿到嫣然跟前:“娘,就是這本!”嫣然把書放在兒子跟前:“你打開書,給我念一首呢!”
根哥兒的臉色已經窘迫:“娘,您的意思,兒子明白了,可是現在是要做文,而不是做詩!”
“瞧瞧,你倒會和我講道理。你既知道道理,難道不懂文字除了老成之外,還要多添一些輕巧?一味老成可是不成的!”根哥兒想反對,但想起方才嫣然的話,那頭又低了些:“娘說的是,是兒子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就是太懂了,從小你曉得,你是我們的大兒子,又因容家雖有錢,可看在你眼裏總是暴發戶,因此你想讀書上進,考一個科舉給人瞧瞧。可是兒子,這世上,讀書也分好幾種!”
“娘的意思,兒子明白!”根哥兒還是那句話,嫣然怎不曉得兒子心裏是不服氣的,瞧着他笑了:“瞧瞧,你就是不服氣。所以呢,我和你爹這才想着送你出去,一來呢,讓你去見見世面,二來呢,不管是讀書也好,經商也罷,天下許多道理都是通的。你去廣州,住上個一年半載,常去那鋪子裏面,聽掌柜夥計們和那些來往的人說話,久了,你就明白了!”
根哥兒雖不情願,但也曉得事情再無圓轉餘地,只有應是,然後才又問:“為何娘要我去廣州,而不是在這裏,要知道,揚州這邊,我們也有鋪子的。”
“你在揚州,能安心去做這事嗎?根哥兒,我曉得讀了書的人眼裏,總是覺得經商一事,有些辱沒。可是你父親、你叔祖,甚至你從沒見過的祖父,都曾經商,都曾用這養家。佛曰,六道眾生,道道平等。若你心中一直存着這個念頭,日子久了,難免就會鑽了牛角。你是我和你爹的長子,我和你爹對你期許遠大。自然不願你像別人一樣,鑽了牛角尖,怎麼都走不出來!”
“兒子不會做狂生的!”根哥兒又冒出這樣一句,嫣然噗嗤一聲笑了:“有時,做狂生也好過做那迂腐書生。去吧,乖乖地聽娘的話,跟你外祖父母去,古人尚有遊學之風,你就當這是一次遊學,可好?”
“娘,我也想去!”馨姐兒瞅了這個空,急忙開口提出要求,嫣然都沒回頭瞧女兒:“你也去了,那我和你爹在家,豈不寂寞?”
“還有弟弟啊!”馨姐兒一心想出外去瞧瞧,不能像二舅母一樣,從那遙遠的地方來,那再去一趟廣州又如何?
“你那時候可是和我說了,出門一點沒有在家裏好,這才幾年,你就又想出門了?”自己說過這話嗎?馨姐兒的小臉就皺起來,嫣然敲女兒額頭一下:“你是姑娘家,出門不方便。既然你這麼想出外遊歷,那等你嫁了人,尋個驛馬星在身的姑爺,成日和他出門,好不好?”
“好!”馨姐兒說了這麼一句才醒悟過來似乎有什麼不對勁,撲進嫣然懷裏就開始撒嬌:“娘逗我呢!”嫣然把女兒摟緊一些,看著兒子的眼裏滿是期許:“你瞧,你能做你妹妹不能做的很多事,那你還擔心什麼呢?去吧!”
根哥兒再次行禮應是,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只是不知道,此行對自己,是好是壞?
鄭三嬸對曲氏這個兒媳婦十分滿意,持家有道不說,待長輩們都是恭敬的,和兒子的感情也好。因此鄭三嬸決定趁了小兒媳還沒有身子時候前往廣州,住上幾個月,瞧瞧從沒謀面的孫子孫女。免得以後小兒媳生了孩子,那時要照顧小孫子,走不開。
等聽嫣然說根哥兒也跟了去時,鄭三嬸臉上的笑就更明顯了:“根哥兒也去,那就更好了。沒想到我在京城半輩子,老了老了,不但搬到揚州來住,還出去遊玩過幾次,真是值!”
“姐姐養孩子,似乎和別人家不一樣呢!”曲氏在旁聽着,等鄭三嬸的話說完,曲氏才柔柔開口。
“怎麼不一樣呢?”嫣然笑着問曲氏,曲氏也笑了:“就不說容家這樣財勢的,就說那家裏略過得去的人家,都怕孩子磕了碰了,那十三四歲了,還在爹娘懷裏撒嬌呢。像姐姐這樣,外甥才多大一點點,就讓他去那麼遠的地方?”
“要說嬌,根哥兒也夠嬌,況且他還是個老實持重的,按說我不該放他出去。可是我們容家,畢竟是商戶人家,以後走到哪一步誰也不清楚,總要經了些風雨,才能懂得些事情。不然個個都是那嬌寶貝公子哥,以後一遇到事,這頂風遮雨的沒了,難道只會哭?可就算會哭,也不是人人都是劉備,能哭出一個蜀國來。”
原來如此,曲氏已經頜首:“我在閨中時候,也讀過幾本書,有時阿爹不在,也能幫着講一些書上的道理。可聽了姐姐這番話,才知道,有時書上的道理,沒經歷過,畢竟不一樣的!”
“我不過粗通文墨罷了,比不得弟妹你對書上的道理張口就來!”女兒和兒媳相處融洽,最高興的就是鄭三嬸,她笑的眼都眯起:“好,好,你們相處的這樣好,我就放心了。哎呀,我這都是哪裏來的福氣?能得到這麼好的閨女,這樣好的兒媳?”
曲氏羞澀一笑,嫣然已經拉住自己娘的手:“娘,二嫂她也是個好兒媳呢!”提到愛麗絲,鄭三嬸早沒原先那樣的抵觸,只是笑了笑,眼裏已經滿是憧憬。
曲氏很想問問嫣然愛麗絲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揚州城裏,只有隱約的傳言,但沒有人知道到底鄭二哥娶了個什麼樣的人。不過曲氏還是忍住了,有些事,總要慢慢知道。
看着船緩緩地駛出碼頭,嫣然臉上泛起一絲擔心,說不擔心是假的,畢竟這一路那麼遠,兒子再老成,也不過就是十三歲。容畦能瞧見妻子面上的擔憂,伸手把她的手握住:“你不用擔心,如果上天願意給我一個好兒子,那麼他就會好好的!”
嫣然點頭,接着小聲說:“我比你出門擔心的要厲害,你不會覺得我不對吧?”容畦故意把臉一板,接着露出笑容:“我和那樣和自己兒子都過不去的人嗎?”
嫣然抬頭瞧一眼丈夫,接着點頭:“很像!”容畦轉身看着那艘駛去的大船,臉上露出笑,兒子,你可一定不能辜負我們的期望。
時光如梭,原本鄭三叔夫妻說的,是三月去,十月回來,可足足去了兩年,這中間鄭小弟都考上舉人,曲氏的頭生子都要辦周歲酒時,樂不思蜀的鄭三叔夫妻總算捎回信說,要從廣州回來了。
信一捎到,曲氏就忙碌起來,把鄭三叔夫妻的屋子給收拾出來。嫣然聽的爹娘要帶自己兒子回來,一顆心這才算放下,雖說這兩年曉得兒子在廣州很好,容畦也去過廣州一次。可是做母親的,兒子離了這麼長時間不回來,怎麼會不想着盼着。
“娘就是疼哥哥不疼我!”嫣然正吩咐人把根哥兒的屋子給收拾出來,馨姐兒就笑嘻嘻走進來。嫣然瞧一眼女兒,馨姐兒雖依舊愛笑,卻已不再那麼孩子氣,他們長大了,自己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