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質問
應酬了一會兒,算着時辰將到,知府上前去燒香,突然有人道:“我有一句話想問這忠義坊主人!”
這個時候,會是什麼人?知府皺眉看向那發出聲音處,見是馬秀才,知府的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些。馬秀才出身書香門第,從曾祖就做大官,自小聰明,頗有幾分目下無塵之感。素來看不慣這些商賈人家,言他們逐利為本,敗壞乾坤,又說他們僭越已久。常言該用古時法子,所有商賈都該入了賤籍,如此才能人人務農,戶戶守規,天下自然再無紛爭。
鄭家這樣奴僕出身贖身為良人,就該安分守己過日子,怎可輕易科考,讀書這種事情,哪是下等奴僕可做的?
因此鄭小弟被人作保,馬秀才就想去告上一狀,天子取士,何等大事,豈容此等人亂入?只是馬秀才平日種種說話,早讓馬老爺曉得兒子是讀書讀死不懂變通的人,因此約束着他不讓他去。
恰在此時馬老爺叔叔寫信,考問林大人在此為官,可有什麼劣跡。馬老爺想起算來林大人和容鄭兩家也有些瓜葛親,也就讓兒子去告狀,想着這種事情,容家定會去京城尋林大人幫忙,到時拿了把柄,就能給馬老爺的叔叔使了。
誰知容鄭兩家沒走尋常路子,竟獻產舊主,得到天子表彰。馬家計策不成,馬秀才心中更怒,馬老爺又聽說自己兒子要想把容家攪亂,曉得兒子不過紙上談兵之輩,因此拘著兒子不許出來。
今日恰逢容家這等大事,馬家是揚州大族,兒孫多是衣冠中人,馬老爺也要帶齊兒孫前來賀喜。
臨來前已經千叮嚀萬囑咐,讓馬秀才休要在此刻問出什麼話,誰知馬秀才還是問出,馬老爺登時不喜,看著兒子臉色就變的不好:“你問什麼,此刻,有你說話的份嗎?”
知府原本還想着馬家這邊也是難以交代的,聽到馬老爺這話,一顆心方才放下,對馬老爺道:“令郎年輕氣盛,想在此刻討教學問也是有的,不過……”
“府尊大人,小可只問一句,忠義忠義,鄭家說獻產於舊主,才得以建坊,要照這樣說來,鄭家現在毫無產業,那為何廣州那邊,尚有一份家業,今日,鄭家的人,也穿綢着緞?”馬秀才等了許久,才等到這麼一個機會,怎能把這機會放過?再說鄭家這樣舉動,在馬秀才瞧來,不過是獻財邀名,僭居衣冠的事。
做為一個讀書人,自然要反對這種事,免得人人效仿,壞了風氣。
知府聽了這話,看一眼鄭三叔夫妻,鄭三叔一家今日穿的,一色新衣,倒和平常頗有不同。鄭三叔聽的馬秀才質問,眉已經皺起,剛想回答鄭小弟已經開口道:“馬秀才這話問的好,今日你不會問,明日後日,定會有人疑惑!”
馬秀才瞧着鄭小弟,面上笑容譏諷,就要戳穿鄭家並沒獻出所有產業的事,戳穿了,瞧你還好意思穿好的吃好的?有下人服侍。戳穿了,鄭家就是欺君。
一思及此,馬秀才竟有些興奮起來,等待着鄭小弟的回答。
“今日這新衣,倒沒多少好解釋的,不過是家姐見我爹娘衣衫單薄,今日又是這樣大事,親手趕製出來。鄭家獻產,當然是全都獻出。不過家姐一個嫁出去的女子,她婆家產業,自然是沒動分毫!”
鄭小弟的話讓知府點頭:“父母忠義,兒女孝順,鄭家果然家風甚好!”馬老爺也點頭:“說的是,鄉里有這樣人家,足見大人平日教化的好!”
“孝順?鄭監生,我還想問你一句,為何你兄長長居廣州?他的產業,為何不一併獻出?父在,子無私財。”鄭二哥久居廣州之事,揚州城裏人人曉得,此刻見馬秀才拿這件事發難,眾人有想知道究竟的,耳朵都豎的高高。
“家兄……”鄭小弟剛說了兩個字,鄭三叔就已道:“這件事,由我而起,自然也就由我來說!馬秀才自然知道,我們鄭家是家奴出身,那馬秀才更該知道,做了家奴,就只有主人沒有父母了。我的兒子,七歲入府那日起,照了這天下的規矩,就不再是我姓鄭的兒子,而是主人家的下人了。我管教不得,心疼不得,他的生死榮辱,都盡在主人之手。甚至,我們全家得到主人恩典,許放出時,我的兒子,依舊要服侍主人,不能出來。”
鄭三叔說的十分感慨,眼裏的淚不自覺落下,鄭三嬸想起自己二兒子,心頓時疼起來,當了眾人的面又不好哭出來,只是用力捏着手裏的帕子。
“主人待下人的規矩,確是如此,不然有些人家,也不會在族人賣身為奴時,不認這個人!”知府在旁點頭。
“在侯府時,跟了主人,就算是爹娘的孝,也要主人說守,才能守!”鄭三叔把臉頰上的淚擦掉,緩緩說了這麼一句。接着看向馬秀才:“我的兒子,我除了生了他,我對他做了什麼?我既不慈,怎能要他的銀子,怎能厚着臉皮說他是我的兒子。怎能在我獻產於舊主時,要他把產業全都拿出?我若做了這樣的事,還有臉去見誰?”
“爹爹,您無需再說,兒子全都明白,全都明白!”鄭小弟眼裏的淚也滾落,哭着跪倒在鄭三叔跟前。
鄭三叔沒有去扶兒子,而是對着眾人道:“我素來不擅言辭,今日說這麼多,只想讓大家都曉得,我的兒子,並非不孝,我們鄭家,獻出的,確是我這支全部產業,我次子有的,是他自己掙的,既非我給的,我又有何面目要他獻出,有何面目,有何面目……”
鄭三叔念着後面四個字,念了許久,知府瞧一眼馬秀才,見他面色漲紅,不由對馬老爺道:“令郎年輕氣盛,以後啊,這樣場合,還是少來的好!”
馬老爺聽了這話,面紅耳赤,對兒子輕喝一聲才對知府作揖:“多謝府尊提醒!”
知府見馬老爺還懂些事,點頭后就道:“時辰已差不多了,開始吧!”方才中斷的事又開始進行,鞭炮聲響起,知府上前在坊上石獅上繫上一片紅綢,行禮如儀,這件大事也就完了。
眾人又迴轉容家,喝酒看戲,馬老爺見兒子也要跟去,罵了一句:“有什麼好去的,你還嫌丟臉的不夠?給我滾回去!”
馬秀才的臉色頓時漲紅:“爹,我……”馬老爺不容他質疑,示意小廝把他帶走,自己急忙跑去容家。不過一個商賈人家,這等低賤之人,怎配,怎配?馬秀才胸口已經不是一口濁氣,而是從頭到尾,都被濁氣包圍。
不過就是有些臭錢,不過就是沽名釣譽,說的這樣冠冕堂皇,說的這樣讓人讚賞,真該把他們家的畫皮給扯下來。
“五爺,您先回去吧,老爺還說,讓您好好讀書,這些俗事都不要管,等到明年中了舉人再說!”管家見馬秀才面色不好,急忙過來勸着。
馬秀才咬牙切齒地道:“讀書人讀書,就該為天下百姓發聲,看着這等仗了自己有幾個錢就橫行霸道,甚至沽名釣譽之輩,不能揭穿,真是可惡!”
“容家原先是什麼樣子,五爺您又不是不曉得!”管家的話怎麼都勸不下馬秀才,他此刻別的不想,只一心想要容家丟個大臉,讓容畦曉得,什麼是有規矩的人家,絕不是這種用銀子就能買回來的。
“爹娘心中,總是有道坎過不去!”嫣然也忙了一日,送走客人,聽的容畦說起白日坊前發生的事,嫣然不由嘆息。
“這事,還真是有些難辦,不過岳父今日當眾說出這番話,以後這揚州城的話,就少多了!”嫣然嗯了一聲:“說起來,那日娘還和我商量,說小弟今年也十五了,該給他定門親。還說也不要人家多富裕,最要緊的是姑娘要好!岳父母也是個好人這樣。”
“小舅現在還愁定不了親事?”嫣然白丈夫一眼:“要緊的是人好,別的呢,也就算了。至於什麼名門不名門的,我也不指望這些!”
容畦呵呵一笑,還要再說,見嫣然已經滿臉睏乏,摸一下她的臉:“這孩子,看來是個調皮的,他哥哥姐姐都沒這麼辛苦。”
“馨姐兒難道不調皮?根哥兒倒乖!”嫣然還想強撐着和丈夫說上幾句話,可眼皮一個勁兒打架,尾聲已經含着濃濃睏倦。容畦也不再說話,只把妻子放平,自己也就躺下。
婦人家聚在一起,最愛商量的就是各人的婚事。裘氏聽的嫣然又有了喜,也就過來賀喜,等聽鄭三嬸說要商量給鄭小弟娶房媳婦,也在那和她們說起來。
正說的熱鬧高興,陸婆子就進來道:“衙門裏來人傳話,說可能尋到花姨娘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