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只是為你(七)
童言忽然打了個趔趄。
距離最近的阿木下意識扶住她。
細看之下卻是吃了一驚。
燈光下的童言面色青白,眼周的黑影像是抹上去的,她的嘴唇發白,一雙清澈的眼睛看到阿木,一會兒竟溢滿了淚水。
“夕兮”阿木擔心極了。
童言搖搖頭,後退兩步,靠在工作枱的邊緣,低下頭,好半天沒有說話。
直播間很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人,阿木默默相陪,直到她再次抬起頭來。
“我沒事了,謝謝你,阿木。”
阿木仍舊擔憂地望着她,“可你看起來並不好,是太累了還是剛才的聽眾嚇到你了?”
童言露出一抹苦笑,“都有吧,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阿木知道她嚇壞了,剛才情況緊急,連他和小柯都亂了陣腳,遑論一個沒經歷過什麼事情的姑娘了。
可她當時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換做其他人,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你還在加班?策劃案還沒出來嗎?”童言工作上的事,阿木聽百事通小柯提起過。
童言點頭,面露憂色,“是啊,洪前輩快要愁死了。”
阿木拿了個一次性紙杯,一邊接水一邊說:“我們這邊的方案聽說是出來了,不過,那幫人嘴緊得很,打聽不出來什麼。”
童言接過阿木遞來的水杯,“謝謝。”
她嘆了口氣,說:“以前不知道搞策劃這麼難,一丁點的不滿意就會把之前的努力全否決掉,想想其實挺委屈,挺心疼的,可是沒有辦法,你也知道,前輩那個人,是個完美主義者。”
洪書童和他們幾個都很熟悉,阿木也表示贊同。
“我對策劃一竅不通,幫不到你,抱歉。”阿木說。
童言指了指工作枱,“可你的專業是一流的,我們想做也做不來。”
阿木靦腆微笑。
童言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容,這是她幾日來為數不多的愜意時光。儘管身心疲憊到了極點,可就是這樣的時間,這樣的環境,和知心好友聊上幾句,卻勝似那些觥籌交錯之下虛情假意的華麗辭藻。
童言看看錶,起身,“我得回去了。”
阿木拿起她的米色風衣外套,遞過去,“穿上吧,外面涼。”
童言穿上風衣,衝著阿木揮手,“我走了。”
剛走到門口,聽到阿木叫她,她回過身。
阿木撓撓頭,有些遲疑地問:“你剛才和女聽眾講的故事,是你……是你和季主播……”
童言怔了怔,隨即呀一聲捂住臉,“我說露嘴了嗎?你們都知道是我了!”
阿木趕緊擺手,“不,不是,你沒說露嘴,是我猜的。”
童言和季舒玄的戀情,至今未公開,不過熟悉他們的人,應該不難猜出來。
童言的臉燒得厲害,“我胡說的,你別當真。”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說:“我走啦,阿木。”
不等阿木回話,她就跑了。
阿木搖搖頭,眼睛卻盯着她留在桌上的水杯,停留了許久,才悵然地嘆了口氣。
童言剛走到電梯口,就撞到從裏面疾奔出來的人影。
她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就撲上來抱住她,“徒弟,你沒事吧!”
是花溶。
童言被她上上下下摸了個遍,躲都來不及。
最後,她一把抓住花溶探向胸口的狼爪,“我好好的,誰跟你說我有事了?”
花溶訕訕一笑,拍着胸口,“嚇死為師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童言哭笑不得。
花溶想必是好夢正酣的時候被驚醒的,穿着一套卡通睡衣就來了電台,她睡眼惺忪卻又驚慌失措的模樣,還是感動到了童言。
童言抱着她,“師父,你怎麼知道我出狀況了。”
花溶翻翻眼睛,“還不是因為某人。”
“某人?是誰?”她訝異不已。
花溶神秘一笑,拉着她按下電梯,“跟我來。”
誰知電梯到了,裏面卻站着高大魁梧的洪書童。
洪前輩也是為她而來,於是,三人一同下樓。
走到大廳,花溶指着大門的方向,“徒兒快去,有人等着你呢。”
童言拉住她,“你不和我一起?”
花溶嫌棄地撥開她的手,“你多大了啊,我又不是奶媽。”
童言無奈,只好自己一個人過去。
洪書童下樓時已把直播突發事件問了個大概,看童言沒什麼事,就準備上樓。
誰知,剛一轉身,衣角就被扯住。
“你陪我一會兒,好嗎?”
洪書童詫異轉頭,“你不是害怕吧,花溶。”
花溶抿緊嘴唇,沒吭聲。
洪書童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通行大廳,摸了摸鼻子,笑了。
“要不,你跟我上去待會兒。”他建議。
花溶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還要搭順風車回家。”她指了指外面。
洪書童眯了眯眼,原本就疼得快要炸裂開來的頭愈發疼痛難忍,他咬了咬牙,從齒縫裏鑽出一聲,“好吧。”
深秋的夜晚冷得出奇。
一陣冷風刮來,童言蜷着脖子,實實在在的打了個哆嗦。
她裹緊外套,一路小步快跑。
街燈很亮,她幾乎不用費力,就看到路邊停放的碩大越野車。
一個頎長的身影依靠着車子,聽到腳步聲,那個影子倏地站直,朝她走了過來。
童言愣了愣,失聲叫道:“蕭嘆!”
竟是蕭嘆。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棒針毛衣,下身是一條黑色的條絨褲子,簡簡單單的穿着,卻顯得他格外挺拔。
走得近了,才發現他面色不對,好看的唇角微微向下抿着,柔和的眼睛也變得有些銳利。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陣,才鬆了口氣,問她:“沒事麽?”
童言都記不清她是第幾次回答這個問題了。
這次語氣特別肯定,“我沒事,蕭嘆。”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解釋說:“我聽到你主持節目,怕你有事,所以,過來看看。”
童言心中一暖,隨即又詫異地問:“你還沒睡嗎?”
蕭嘆搖搖頭,“有夜間急診。”
蕭嘆沒說,他已經養成了深夜收聽廣播的習慣,當然,只聽她的節目,她們電台的節目。
剛才的驚魂片段,真是嚇到他了,儘管廣播裏童言面對自殺女聽眾時表現鎮定自若,可他還是從她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惶恐和害怕,他想也沒想的就來了,怕無法找到她,還拉上了花溶。
當然,他不會告訴她這些事。
打擾到蕭嘆,童言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其實你不用過來,打個電話……噢,對了,我的手機放在辦公室了。”
“對不起啊,蕭嘆。”她懊惱地撅了撅嘴。
蕭嘆習慣性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柔軟的觸感令他心神一盪,他收回手,沉默片刻,蹙眉看着她說:“你這幾天一直在加班?”
“花溶告訴你的?”童言說。
“不用誰告訴我,我自己會看。”蕭嘆皺眉。
童言笑笑,說沒事,大家都在加班。
蕭嘆無奈地嘆息一聲,忽然想起什麼,拉着她走向車子。
打開后箱蓋。
童言先是一驚,之後,就驚喜尖叫,“流浪!怎麼是你啊,流浪!”
朝她撲過來的暖烘烘的一團,竟是許久未見的拉布拉多犬,流浪。
看到童言,它興奮得不要不要的,撲上來就用粉紅色的舌頭刷着童言的臉。
童言一邊笑,一邊躲,最後躲不開,乾脆就把臉埋進‘流浪’的脖子裏,滿足的低聲呢噥:“我好想你啊,你也想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小東西。”
‘流浪’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從它的喉嚨里不時傳出一兩下急促的叫聲。
它確實想念她了。
蕭嘆彎下腰,溫柔的揉了揉童言的頭髮,笑着提醒:“你這樣抱它,它會不舒服的。”
童言扭了扭肩膀,根本不聽他的。
蕭嘆的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無奈而又寵溺的微笑,最後,搖搖頭,隨她去了。
蕭嘆知道,‘流浪’這步棋,他算是走對了。
其實,他帶‘流浪’過來是有私心的。
因為最近一個時期,他和童言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雖然兩人還保持着聯繫,偶爾還會通上一個電話,但是蕭嘆清楚,他們再也回不到之前無憂無慮的相處時光了。
他怕貿然前來,童言會感覺不自在,所以臨時起意,把‘流浪’帶過來了,他想,就算兩人無話可說的時候,也有‘流浪’可以打個圓場。
只是沒想到,見到‘流浪’,她會如此的開心。
等她牽着拉布拉多再次站在他面前時,很明顯的,他看得出她神色間的變化。
之前在她眉宇間壓着的,那些不好的情緒,似乎隨着和流浪的相處都煙消雲散了。
此刻她的笑容明媚而又開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像極了他院子裏迎着晨曦而生的露水。
她把牽着‘流浪’的繩索交給他,“我得回去工作了,蕭嘆。”
蕭嘆接過繩索,用力壓了一下‘流浪’的腦袋,點頭,說:“保重身體。”
童言沖他揮揮手,笑着轉身。
“小言”
童言停步,回眸看他。
蕭嘆也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和他……”
童言長睫下眸光流動,隨後,語氣淺淺地說:“我們很好。他,也很好。”
蕭嘆笑了笑,揮揮手,示意她離開。
童言小跑到大廈入口,才忍不住回頭望去。
暈黃的燈下,一人一狗,兀自還站在那裏,久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