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暗流
乾淨修長的手在身後緊緊握成了拳,手背青筋爆起,萬皓冉只覺胸口堵得緊,壓着巨石一般難受,面上卻一絲不露地淡漠。
後宮之爭他從來都心知肚明,別的女人都是勾心鬥角地把他往自己宮裏拉,她倒好,想方設法兒地把他往別人懷裏推,究竟把他當什麼了?
心頭的怒氣滔天一樣地涌,他半眯了一雙眸子定定地瞧着她,“韓昭儀此番用心良苦,淑妃說說——朕怎麼賞她好?”
用心良苦這四個字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面上的容色陳冷如冰,江路德伺候了他二十七,對這人的脾性早已了解了七八分,此時在邊兒上立着幾乎要打起擺子來——皇帝這是發了大怒了。
南泱的眸子掩得低低的,彷彿絲毫未覺他話語中的不對勁,仍舊一副漠不關己的神態,緩緩道,“回皇上,昭儀待皇上和長皇子的這份兒心着實難能可貴,皇上要怎麼賞,臣妾無權過問。”
無權過問,好,好得很!
他唇角一勾怒極反笑,一把將韓宓貞拉進懷裏,韓昭儀被嚇了一跳,她隱約能覺察出皇上同淑妃間的古怪,而此時這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摟了自己,這麼多雙眼睛瞧着,她雙頰驀地便紅了。
“江路德。”他眸子死死地望着她,滿目的冰霜。
江路德上前幾步彎腰應他,竭力穩着聲音不發抖,“奴才在。”
他冷然地望着南泱,薄唇微啟,徐徐吐出一句話來,“今兒晚上朕翻韓昭儀的牌子,流霜閣掌燈。”
“……”江路德有些遲疑,今日是長皇子的滿月,淑妃娘娘是母妃,按着道理也該宿在她那處,更何況……他思量了半晌,試探道,“皇上,您今兒晨間才吩咐過奴才,夜裏歇在蘭陵宮的。”
朔冬的北風極冷,然而萬皓冉面容的寒意比冬風更甚,“再讓朕從你的嘴裏聽見一個字,朕割了你的舌頭。”
江路德雙腳一軟便跪了下去,匍在地上瑟瑟抖着,“奴才多言了,是奴才該死,皇上您息怒……”
南泱的眼睫掩得低低的,面容仍舊淡漠平靜,萬皓冉冷冽的眼從她面上移開,手下一動便將懷中的韓宓貞抱了起來,韓宓貞反應不及一聲嬌呼,兩隻胳膊下意識地環上他的頸子,雙頰緋紅一片。
他回過冷肅的眸子望向身後早已呆愣的一眾人,沉聲道,“朕乏了,都散了吧。”說罷便抱着韓宓貞大步朝着流霜閣走去,再也沒有回頭望過南泱一眼。
人群漸漸散去,南泱卻仍然直愣愣地立在寒波湖畔,冬日的天兒,臨水而立,湖風夾雜了絲絲水汽,吹拂在面上更是冷,她手上一動便將胳膊舉起環抱在一起——怎麼會這樣冷,像是涼透到心底一般。
蘭陵宮的一眾宮人站得遠遠兒的,誰也不敢上前,只面面相覷相顧無言,小皇子多時未進過餐早已餓得厲害,在素慧懷裏哭起來,嬰孩的啼哭聲響起,更襯得這夜凄冷。
明溪腳下的步子微動,朝她走過去,在距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站定,並沒再靠前,眸子裏頭儘是不忍,沉聲道,“娘娘,夜裏風大天涼,咱們回宮吧。”
那瘦弱孤零的背影動也不動,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明溪又朝前走了幾步,繞到了她的身前,擰着眉低聲道,“娘娘,今日韓昭儀的事成了,您原該高興才是的。”
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閃爍,她終於抬起眼,瞳孔里遍佈的儘是赤紅的血絲,唇微揚勾起一絲苦笑,是啊,韓宓貞照着自己的交代一步步走完了所有棋,極為用心,皇帝也去了流霜閣了,難道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結果么?
原該高興的。
可是心頭堵得人喘不過氣,萬皓冉抱着韓宓貞走了,韓昭儀在他懷裏那樣嬌羞無限,分明她是謀劃一切的人,如今事成了,反倒立在湖邊兒吹冷風,一副被拋被棄的落魄姿態。她也不想將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可是心頭像是被無形的手給揪住一般,很有些難受,她高興不起來,也笑不出來。
明溪直直地望着她現今的模樣,沉吟良久,眸中神色意味不明,低低道,“娘娘,您是不是對皇上動情了?”
南泱抬起頭看了一眼夜空,明月遙遙地懸在天際,玉盤一樣美好。
她低低嘆出一口氣,轉過身子,在月光的映射下朝蘭陵宮緩緩走去,背影單薄而孤寂,卻終究沒有回答明溪的話。
今夜是滿月,只可惜,唯有月是圓的罷了。
……
韓宓貞的得寵不過一夕之間。
澍人皇長子的滿月宴過後,寂寥冷寂多日的流霜閣彷彿在一夜之間活了過來。晉封的詔書是在次日下來的:昭儀韓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可堪為婕妤,以昭賢德之范。
皇帝心中還慪着氣,連着一個月沒再踏足過蘭陵宮,宮中的諸嬪妃也是難得的消停了數日,合宮裏清凈了數日,然而南泱心頭卻曉得,這些平靜安泰都不過是表象,後宮的這汪水,永遠都有暗流涌動。
殿中擺着個青銅雕鳳的路子,熱炭滾滾地燒得通紅,檀香爐的之中有熏香裊裊升起。
近日裏南泱的胃口愈發不佳起來,午膳沒吃幾口便停了筷子,一陣倦意襲來,她打了個哈欠正要起身,便聽見李松盛的聲音從宮門口傳了過來——
“韓婕妤到。”
接着便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扶着宮娥的手踏入了殿門,自打復了寵,韓宓貞的氣色便一天比一天好,漸漸也有幾分容光煥發的姿態,她面上端着一個恭敬的笑容,朝南泱福身,低低道,“臣妾參見淑妃娘娘。”
南泱被明溪扶着坐在了上位的椅子上頭,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隨意地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婕妤坐下吧。”
“謝娘娘。”韓宓貞又屈了屈膝,這才立起身子,身旁隨侍的如蘭便上前幾步,將她領上的系帶鬆開,替她褪下了披風,她方才徐徐坐下了身子。
韓宓貞為人貫是忠厚,儘管如今榮寵加身,卻沒有半分的驕矜之態,對着南泱仍是極為恭敬,一則南泱的位分仍舊高她,二則也是感念南泱對她的恩德。
南泱捂着湯婆子,朝她望了一眼,笑道,“往時婕妤的氣色總是不大好,如今神采奕奕的,本宮瞧着也是寬慰,總算能放心了。”
韓宓貞垂着頭,神色仍舊極為恭敬,“都是托皇上同娘娘的洪福,臣妾有今日全是仰仗着娘娘的大恩。”
“……”她唇畔銜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聲音淡漠疏離,“你也不用緊着謝本宮,本宮雖為你出了主意,到底也是你自己爭氣,皇子滿月那晚你做得很好,天時地利人和,也是你的好運氣。”
“臣妾哪裏有什麼好運氣,全都是托娘娘的福罷了。”韓宓貞的眼帘垂得低低的,低聲道。
客套了這許多話,南泱有些不耐了,接過明溪奉上的茶盞便抿了一口,鑲嵌着朱玉的護甲隨着小指翹起個漂亮的弧度,典雅而高貴,不再同她繞彎子,沉聲道,“婕妤同本宮是姐妹的情誼,在本宮跟前兒不消拘謹,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韓宓貞一滯,思量了半晌方抬起頭,朝南泱望去,張口欲言,卻又瞄了眼她身旁的明溪,似乎有些遲疑的模樣。
南泱心頭瞬時瞭然,便慢慢悠悠地放下茶盞,“明溪是本宮的心腹,婕妤不必有什麼忌諱。”
她這才微微頷首,雙眸直直地望着南泱,裏頭似是有某種乞求,“娘娘,帝姬仙去也有數月了,臣妾冒昧一問……若要查出害了帝姬落水的賊人,娘娘心中可有何打算么?”
聞言,南泱卻是微微蹙眉,這樁事她也曾思量過多時,那日帝姬落水溺斃,萬姓皇帝一怒之下殺了她身旁的所有伺候的宮人,事情又過了這麼久,如今再想去查更是難上加難。
可她既然答應了韓宓貞,自然沒有放任不管的道理,思量半晌,她微微凝眉,朝身旁的明溪望了一眼,道,“你有什麼法子么?”
明溪一雙柳眉深深蹙起,卻是搖頭,“那日帝姬落水,皇上下旨凌遲所有伺候帝姬的宮人,照理說那般的重刑,便是死人嘴裏也能吐出東西來,可卻仍舊什麼也沒問出來,如今帝姬已仙逝數月,再要追究只怕更不好辦。”
聞說此言,韓宓貞心頭便涼了半截,心頭一酸便禁不住低泣起來,拿着絹帕捂臉,抽泣着哭道,“我可憐的孩子,你走得太冤了,我的靈越……”
如蘭心頭不忍,眼圈兒也跟着紅了,上前便輕撫上她孱弱的肩,勸慰道,“娘娘,您節哀吧,否則帝姬在天之靈難安啊……”
“哪裏有什麼在天之靈!”韓宓貞的情緒驀地激動起來,聲音也拔高了幾分,聽起來凄厲而悲愴,掩面泣道,“三歲的孩子夭折,是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的,只能做個孤苦的小鬼兒,遊盪於世間罷了……”
孤苦的小鬼兒?
南泱腦中有一道靈光驀地閃過——古時之人極敬鬼神,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轍呢?當即心下一喜,她忽地抬眸望向明溪,眼中有晶亮的光彩,
“辦法有了!”
此言一出,韓宓貞的哭聲便是一滯,隔着朦朧的淚顏去望她,抽泣着問,“娘娘您有主意了?”
南泱朝她看了一眼,沉聲道,“在宮裏能對帝姬下毒手的也只有那些個女人,做賊之人無不心虛,遑論女人膽子更小,帝姬之死蹊蹺,化為索命厲鬼冤魂也不是沒可能的。”
明溪定定地瞧着她,蹙眉道,“娘娘,可帝姬並未化為索命的厲鬼……”
“這個再好辦不過。”她的眸子微微眯起,聲音略微低沉,吐出的每個字眼去格外清晰有力,“沒有鬼,咱們便造出些鬼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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