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玖章、兩種戰爭

陸拾玖章、兩種戰爭

無雙花影站在自己的小竹屋外,靜靜地聽着裏面的呼吸聲。

輕柔,又有點急促,宛若自己彼時面對她時的心情。

她,為何還要來此?

“心奉長生,內持正道,邪自不侵……”

不知過了多久,他呼出一口長氣,伸出手去緩緩推開門扉。

門裏,一盞小燈幽幽地亮着,果然是她,手托香腮寂寞地倚在竹案邊。案上,一隻小葫蘆,兩個竹杯端正放在那裏。

見到他回來,花憶蝶放下手來,笑了笑,帶着一絲不自然:

“喂,你。”

“?”

“陪我喝一杯吧。”

“……好。”

門無聲地合起。

……

“悍家!勞什龜殼子太硬,敲不動啊!”

街兩側已倒下四五名血跡斑斑的城西徒眾,有兩人掛了彩,提着刀掙扎着沖回陣來,氣急敗壞地喊道:

“悍家!不如我等拚死從街尾突出去罷!這樣下去,弟兄們就都要喪身在此處了!”

艮四陽沒有回答,握刀的手,指節已因用力而發白,他環睜着獨眼,看着左右兩側,自街頭和街尾,分別有四塊大大的門板,幾乎遮住了整幅街面,上面倒插着尖刀,在如血的夕陽下,緩緩向自己推進而來。

被困在街中央的城西徒眾們見情勢危急,益發慌亂起來,看艮挎刀一動不動地站着,似沒了主意,於是有幾位平日裏在弟兄們中間有些威望的,絕望之下發一聲喊,帶着一小批人分沖向四面,結果下場與先前倒下的人一樣,多數被門板后伸出的長長鐵釺戳死,只有幾個人捂着流血的傷口狼狽逃回。還有一些身手敏捷些的,橫叼着短刀抱住檔鋪前懸挂着的招牌向上攀爬,甫一登上屋頂。腳下便裂開一個大窟窿。下面的人只見他人影一晃,便重重掉在了店鋪中,隔着滿是尖刀的門板即使想救也是無能為力,只聽得幾下刀聲與慘叫后,就再也沒了聲息。

“悍家!”

衡三哭喪着臉,一邊四顧着尋找出路,一邊叫嚷道:

“不如,不如今日權且忍一時之氣……咱們降了罷!”

周圍亂鬨哄,只有幾個人聽得分明,一震之下紛紛扭頭看艮四陽的臉。卻看他嘴唇翕動。似在喃喃自語:

“桂莽兒……”

“悍家你說甚麼?”

“桂莽兒!桂莽兒何在?!”

艮四陽仰頭大吼。頓時有人醒悟過來。紛紛邊喊邊找,霎時便有不遠處傳來一聲:

“找到了!那廝在這裏!”

艮四陽聞言大喜,撥開左右循聲而去,卻看見一個虎背熊腰的身影。正盤膝坐在一家牛肉檔的門前,單拳支頰,呼呼大睡,身後三步外便是門板上一柄柄閃爍着寒芒的尖刀,正對着自己后心,而他卻鼾聲大作,彷彿視人間殺戮為無物。

饒是這般,卻把艮四陽看得心頭一熱,像是見着了救星。要緊上前兩步,俯身對那人道:

“桂莽兒,快快醒來!”

那個桂莽兒只把眼皮略微一抬,又垂下不動。艮四陽恨得一跺腳:

“桂莽兒!個昆達帕姆羅哈,拿魯莫道!(桂離語:殺你爹娘的人。他們來啦!)”

一雙血紅的眼睛陡然睜開!

……

花憶蝶用有些發顫的手指打開葫蘆,原本若有似無的酒香更加馥郁,漂蕩在空氣間。

瓊液注入杯中時,潑灑了幾滴在外面,無雙花影恍若不見,只是靜靜坐在對面,靜靜地看着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低垂的額發,長長的睫毛……燈下是那樣的朦朧,是那樣的美。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於是更加慌亂起來:

“……請。”

花憶蝶舉起竹杯在自己眉間,試圖遮擋那雙火熱的眼神。

無雙花影舉杯回敬,無言飲盡。

她試探性地啜了一小口,入口甚是甘醇,徐徐下咽,只覺如一道冰線由喉入胃,轉而溫度陡升,直如火焰般熊熊燃起,激得靈魂都是一個抽搐。果然老李是買酒的行家,看來沒有找錯人。

竹案很小,兩個年輕男女相對斟酌,呼吸彼此可聞。

彷彿連心跳聲都可以聽見。

時間並不多。

竹兒被打發去了依依樓,目的是要按照小主人所說的,完成青衣樓的季度營業盤點,並輸出財務報告。至於綵衣樓的買賣,花憶蝶僅給出過走秀方面的建議,並沒有為此投資,也不想涉足此事。

梅兒那邊,被告知小姐今天身體不舒服,想早點歇息。不管小蘿莉內心有多麼不情願,也只得乖乖待在外院。

近日父親愈發公務繁忙,早晚難見人影,母親除了繼續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還要分神着人去照料卧床的龐公公,對自己這邊也少有母女見面敘話的機會了。

至於支開蘭兒,倒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花憶蝶東翻西找,終於目標鎖定一根舊簪,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折為兩段,再嘟着小嘴央蘭兒,務必在今天去城西最遠的鎏金坊,找最好的工匠將它接好。

於是,經過她的精心規劃,在這個約一個時辰的監控盲點時段里,花憶蝶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無雙花影的竹屋裏。

“聽說你要入宮?”

連盡三杯之後,無雙花影凝視着她,臉色一如既往地蒼白。

“呃——”

花憶蝶剛啟唇,便嚇得趕緊捂嘴,這酒的後勁好大,彷彿把胃液都燒灼成氣體,湧上喉頭來。

無雙花影卻像是得到了答案,點點頭,舉起葫蘆輕晃兩下,又搖了搖頭,只為自己淺斟了半杯,便放下。

“怎麼?可是嫌酒不好?”

花憶蝶急急地問,心中卻是患得患失:

莫非他不喜歡喝酒?那接下來——

正胡思亂想間,無雙花影已站起身:

“不是不好,是不夠喝。”

“啊?!”

花憶蝶還沒來得及有反應,只見他走到竹床前,也沒有彎腰蹲身,只微屈膝伸手,便從床下摸出一個不小的酒罈。

“你的酒是上品,無以為報,上次煙……我的一個朋友來的時候,為我捎了壇北方的酒,且嘗嘗罷。”

“這,這壇酒有多少斤?”

“三斤。”

花憶蝶怔怔看他揭去泥封,穩穩地一隻手托壇,一隻手取過自己的竹杯,一條酒線瞬間注滿,涓滴不漏。

她下意識地接過杯來,聳聳鼻子,沒嗅到什麼白酒獨有的醬香味道,卻有一種甜醉薰人的花香傳了開去,甚是好聞,不禁好奇問道:

“這酒好香,叫什麼名字?”

無雙花影已站着連飲了幾杯,抱着罈子長長呼了口氣,側頭一霎不霎地看着她,蒼白的臉頰上罕見地泛起一絲暈色:

“忘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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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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