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一章 憤怒的方芷與可笑的錯誤
方芷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按開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是凌晨三點鐘。
她是被餓醒的。
參加音樂節之前,為了穿上那條腰部細得可怕的長裙,連方芷這樣身材纖細的,都只能忍痛放棄了晚飯。一晚上的劇烈活動,又是失血,又是吹冷風,又是縫針的,她的身體早就極度缺乏能量。更何況,當時她身邊還有一個很可能絕食過的容清,所以她冒着被杜恩一掌拍死的風險,腆着臉要求他探視的時候帶點兒吃的來。
季景深當然不可能有那麼細心地替他們連晚飯都準備好,沈晉風又是個不會照顧人的小白,看沈晉風的樣子,他絕對把吃晚飯這件事給忘了。
容清這個人,餓到胃抽搐他寧願忍着也不會說出來的。
身邊都是些不靠譜的傢伙,方芷只能自力更生,想得更周到一些了。
結果倒是沒想到的是,在麻醉和疲憊的雙重作用下,她沒能撐到杜恩來,一下子睡過了頭。
不知道杜恩究竟來過沒有?
縫過針的左臂一陣陣的抽疼着,方芷嘶嘶地吸着涼氣,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仍舊破爛的長裙,痛苦地低聲抱怨了一聲,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翻出醫院提供的病號服,嫌惡地打量了幾眼,拿起衣服走到獨立浴室中,避開左臂包紮好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一下身體。
雖然醫院裏的東西總讓她覺得不舒服,而且病號服肥肥大大的根本就不合身,但也比髒兮兮染血的破長裙要好得多。
只用一隻手搗鼓了許久,方芷才濕着頭髮從浴室里走了出來。
她已經盡量小心,希望不要吵醒了容清,結果出來的時候看見陽台上影影綽綽地坐着個灰色的人影,仍然把她給嚇得差點摔在地上。
陽台上坐着的少年回過頭來瞥了她一眼。
方芷眼尖地注意到他右手夾着一根煙,腳下紛亂地掉着幾個煙蒂,邊上還七歪八倒的放着一排啤酒罐子。很顯然是在那裏坐了很久,很有可能她去洗澡之前就坐在那裏了。
方芷被他的陣勢給震驚了,乾脆打開了室內燈,燈光忽然有些刺眼,容清轉過身來,微微眯起了眼睛。
方芷的眼睛掃過了一地狼狽的煙蒂、啤酒罐,不可置信地說:“這些都是哪來的?”
容清有點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仍然開口告訴她:“杜恩來過了,讓他幫我買了點酒,你的東西在那裏。”他指了指床頭柜上的大袋子,然後閉上了嘴,好像多說一句話都讓他煩躁似的。
方芷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他那副愛答不理的態度就覺得怒火中燒,再一看遍地的煙酒殘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小子起碼可能有三四天沒有吃東西,現在竟然還敢一口氣掃掉這麼多啤酒,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再好的身體這麼糟蹋,夭折也是遲早的事情!早知如此,她又為什麼拼死拼活去救這麼個人?!方芷就好像看見自己千辛萬苦終於護住的珍貴東西,卻被別人棄如敝履地拋在地上還踩上幾腳,然後滿不在乎地讓她滾蛋!她簡直是火從腳底下冒到了頭頂,忍不住低聲恨罵了一句:“你不想活了?”
容清這一次壓根沒有再看她一眼,半晌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
方芷氣得一噎,往前走了幾步,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發現他眼神迷離,估計已經是喝醉了。
陽台上溫度低,少年的嘴唇被凍得發紫,身形無力而頹廢地癱在了座椅上,彷彿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再也直不起腰來。漂亮的側臉顏色灰敗,好像一朵暗夜裏失了水,開到殘敗的梔子花。
方芷吃驚地張大了眼睛!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這個少年究竟在幹什麼……?事情不都解決了嗎!為什麼要坐在這裏這樣糟蹋自己?
難道說裏面還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方芷簡直是迷惑不解了。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她分明是把這個人救了回來,他的命運軌跡從今天開始就應該是全新的,可是現在看來,他卻好像只找回了**,卻把靈魂都丟在了兇案現場!
方芷為這個猜測感到心驚肉跳。
她自重生以來,一直在尋找改變命運的方法,卻始終摸不透命運的玄奧!不過她終於知道,有些事情,她想改也改不了;有些事情,卻會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變得全然不同!
至於容清,是她第一次嘗試主動插手救回來的一條性命!
她好像在試探着命運的底線,不斷踩入禁-忌的區域,想看一看命運之神究竟能容忍自己到什麼地步,而容清,則是她的第一次冒險。她忐忑不安,過程中猶豫不決,顧慮重重,當然,她也考慮過很多玄妙而恐怖的可能。
比如說人的生死是命中注定,她再努力也更改不了;再比如說,如果強行更改了一個人的命運,就會連累得更多無辜的人死亡,使得本該遵循軌跡的事件失控!
方芷盯着容清看了一眼,種種原本被深深壓抑住的恐怖猜想不斷衝擊着壁障,好像要衝破她的大腦!她慢慢地臉色發白,心臟也一下子猛烈跳動起來。
她艱難咽了一口口水。
容清的命運已經不同了……她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她再也沒有了退路,就算前面是死路一條,她也決不能在中途退縮!除了她,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夠為這件事負責了!
她決不能讓事情在這裏一步步變壞下去……她不信命運是註定的……如果容清的死亡是不可改的,那麼她28歲的車禍死亡是不是……也不可改?
那個最讓方芷恐懼的念頭終於還是不可抑制地沖入了她的腦海!
不可能……絕不可能!
方芷一想到那個可能,渾身就好像被冰冷的海水淹沒了似的,抑制不住細微地哆嗦起來。
不不不……如果命中注定她會在28歲死亡,那她的命運不就變成了一個可悲的循環嗎!不管重生多少次,又還有什麼意義!
她不能停在這裏!
她要親眼看着容清活下來!
她咬住唇握緊了拳頭,直到掌心被指甲刺痛,指尖仍然細微地痙攣着,卻慢慢地感覺到一點冷靜。
她試探性地上前了一步,壓住顫抖,柔聲喚道:“容清,你進屋吧?你喝醉了。”她試着勸他,“你該吃點兒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容清愣了愣,好像終於聽見了她的聲音,一雙鋒利的,能割傷人的眼神卻猛地盯住了她,冷冷地說:“你以為你是誰?不要管得太寬了。”
方芷的眼睛閃過一絲沉思,想了一想,繼續勸道:“何苦為難自己?我特地讓杜恩帶了吃的,你卻寧願在這裏喝酒?這樣下去就算今天僥倖沒有死,明天,後天,還有幾個日子讓你糟蹋?”
容清的臉色卻越來越煩躁起來,他猛地打斷了方芷的話,冷笑了一聲說:“好,好,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頂撞我的話?你們一個個都想管到我的頭上來,也要看看你們配不配!滾!”
他怒吼着,把手上的啤酒罐子猛地向方芷砸過來!
方芷早有預料,眼疾手快地躲閃了一下,卻仍然被大力擦過小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是一瓶沒有開封的啤酒,重量加上衝擊力,估計把方芷的小腿都砸青了一塊!
方芷的黑眼睛裏猛地燃起一股怒火來!
雖然她早有預料會是這樣的結果,因為她刻意所說的話估計都是容家人平時拿來勸容清的話,容清聽這種話,恐怕都已經聽到耳朵起繭了,所以才會在醉酒之下暴躁地把方芷當成了家裏的下人,隨便就砸了過來。
可是即使她方芷就是容家的一個下人,容清這種舉動未免也欺人太甚!
好意勸告這條路是走不通了,既然如此,也別怪她不講情面。
方芷冷冷地注視了容清一會兒,忽然面無表情地,用一種極其輕描淡寫的語氣開口說話。
“你想死,儘管去死,我救了你第一回,救不了第二回,第三回,我吃飽了撐的,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她淡淡地說,“到時候,外頭倒可以多一點談資。我想想,外頭人會怎麼猜測你的死因呢……”
容清陰冷地盯着她。
方芷不為所動,唇邊甚至浮起了一絲淡淡的,戲謔的笑容。
“還能有什麼死因呢?反正要麼是和相好的鬧掰了,要麼是被前任威脅了,那小子受不了就自殺了吧。”方芷刻意學着前世學校里同班的同學談論起這件事時的語氣和內容,一字不差,漫不經心地說,“管他歌神還是影帝,說到底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傢伙嘛,看他長得那麼漂亮跟女的似的,說不定也是內心敏感纖細,被拋棄就一下子受不了打擊逃避現實去了……”
容清的臉色在方芷刻意加重地說出“漂亮得跟女的似的”的時候,慢慢地變得鐵青,額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突兀地顯現了出來。等到方芷說到“內心敏感纖細”,他捏着啤酒罐子的指節變得發白,把金屬罐子捏得吱呀作響。最後聽見方芷故意一字一頓地吐出“被拋棄”、“逃避現實”的時候,他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閉嘴!”他的臉色難看得猶如暗夜的鬼魂,從喉嚨里喘着粗氣壓低聲音,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地重複了一遍,“你閉嘴…!”
這一次他卻沒有把那被捏得變形的瓶子沖方芷砸過來。
方芷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膀。
這段話可不是她說的,而是前世容清死後,聽同學這樣笑談的。她只是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而已。
前世的方芷正因為這段話,感受到了娛樂圈的世態炎涼。她還曾經想過,如果容清還活着,聽到了這樣的話,還會願意那麼堅決地自殺嗎?當他的自殺已經成了一個人們都不屑一顧的笑話?
而今天,她終於讓容清親耳聽見了他最可笑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