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情與法
5,
帥望陪冷文河去看在押犯人。
沒錯,冷文河娶了冷湘最小的妹子冷羽,冷斐的妻子是冷湘的另一個妹子冷裳,也就是冷文河妻子的親姐姐。
這當然也是當初冷子靜轉投冷斐的原因之一。姻親在力量在冷家其實並不算大,只是在其它條件相當時,這算得一個有力的因素。
冷子靜絲毫不覺得這一點親戚關係能阻止冷斐要他的命,但是冷文河的妻子同姐姐感情好,而且冷湘家的家教好,女子聰慧柔順,都是百忍成金型的(所以雖然冷斐另有所愛,對自己妻子倒也互相都能容忍。)。冷文河性格就比較溫厚,他們一家一直受冷湘拖累,飽受冷秋一族排擠,因為妻子柔順賢良,他同妻子關係依舊甚是親密。現在又在妻子哀求下,來給妻姐求情了。
韋帥望道:“我們自己動手執行了仁德的財產,實在是情非得已。再遲點,東西早轉移了。別的成年人好說,先抓起來審審。只是,冷斐有個小兒子,才十歲,他妻子又剛生了一個。這種情況,我也覺得很難處理。放了他們吧,即使對他們自身安全來說,恐怕也不是好事。”
冷文河欠身:“是是。”靠,老子這通好找啊……你給抓起來了,也不出一聲。
一個小院,地方不大,牆高壁堅,唯一能看出是個監獄的地方,就是牆頭有鐵刺。
守衛開門,先傳出一陣笑聲。
院子裏一個中年女子正扶着個幼兒繞着薔薇樹追逐後退着跑的哥哥。笑聲居然是這母子三人發出的。
冷文河一愣,看一眼韋帥望,他們還不知道嗎?
韋帥望攤攤手,嗚,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這麼歡快呢。
冷文河過去叫一聲:“大姐。”
冷裳看到門開,抱起孩子,仔細辯認了一下,才微笑:“文河,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
冷文河再次看韋帥望一眼,帥望苦笑:“你們要單獨聊聊嗎?”
冷文河忙道:“不,不是,教主能讓我見一面,已經很感激了,我只是——教主還沒告訴她?”
帥望道:“你是指,冷斐的事?我是沒說,應該有人說了吧?”
冷裳此時才微露悲凄:“有人說過,我丈夫已經死了。”
冷文河一時倒有點不知如何開口,只說一聲:“節哀。”
冷裳欠身:“多謝。”再向韋帥望欠欠身:“也多謝韋教主,一直待我母子三人以禮。”聽聞魔教手段邪惡,人家居然很客氣地給他們個小院,不打不罵,怎能不謝。
帥望也欠欠身:“不必客氣,如何處置,是冷家的事。”
冷裳淡笑:“已經很感激了。家父在生時一直教導我們,想要自己去拚命,也可以,要比男孩子更吃苦。否則,就安於自己是個女人,男人給我們什麼,就接受什麼,男人賺得世界,願意同我們分享,是幸運,男人輸了性命,我們共同承當,也是應該的。我們,見過哥哥們吃的苦,所以,我選擇安然接受命運,只希望死亡來得過程,不那麼痛苦。”
帥望愣了一會兒,咦,這女人,這安然的態度,有點象……那個被我逼死的女人。
冷文河道:“冷家對這件事爭執得很厲害,多數人要求處死,我們的反對票不夠,幸虧冬晨掌門說,判決一定要經過審訊,不能投票決定,事情才拖下來。最終怎麼處置,也不好說。冷迪的意思,你在魔教這兒,還安全點,如果真的要判你們死刑,韋教主會保護你們。”
帥望扶額,我擦,我說過嗎?我沒有啊!我對冷迪說得很清楚,你要就給你我不管啊!冷迪為什麼要硬逼着我善良啊。
那傢伙倒真的一直相信我嗎?
韋帥望嘆氣,往昔已矣,冷迪啊,你看到我肚子上老大一個疤嗎?我家扁堂主說,我可經不了再一次了。
真的,這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
我師爺也沒殺我,可是我確實是我師爺失勢的最大原因啊。
我師爺也沒殺冬晨,冬晨真是他眼睛裏最大一根刺啊。
所以,你看,我確實不能因為未來預期殺掉兩個小孩兒,可是如果別人要殺他們,我真的得救他們嗎?我真的要這樣做嗎?
冷裳聽了這話,反而眉頭輕顫,露出痛苦表情。慢慢伸手攬過大兒子的頭,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裏,一隻手有點瑟瑟發抖了,半晌,含笑顫聲:“這事,還有緩兒?”
韋帥望愁苦萬分地:“你兒子多大了?”我真不想再宰一次十歲孩子了。你說他成人吧?他明顯是孩子,你說他孩子吧,他……會記得自己父親死在誰手裏,他會做出判斷記得仇恨,你看他那敵意的小眼神,他已經不可能再轉變成無害型人類了。
冷裳輕聲:“十一歲了,不敢瞞教主,已經在準備參加比武,教主若是把他當成人處置,我也無話說。”冷家兒童大約,五歲以下吧。
韋帥望嘆氣,狗屎年紀。無害化處理?禁止習武?廢了功夫?
冷裳見韋帥望遲疑,知道這是兒子活命的機會,一隻手緊緊抓着孩子肩頭,人倒是沉靜的:“冷斐輸了,怎麼處置,我們聽憑教主的意思。如果教主放我們一條生路,如切如琢將來自會努力爭取自己的位置,或者與教主為敵,或者與教主為友,只憑他們自己判斷當時的局勢,必定與宿仇無關。這是我們家的家訓,也是仁德家的,我們家族並不崇尚復仇。請,教主如果可以,高抬貴手。給他們一條活路。”
韋帥望瞪着眼睛,這冷血的基因,果然同我們家家訓不一樣呢,咱們是愛到死恨到死那伙的,人家是抹平舊事重頭再來那伙的。只不過,只不過,這一點點小敵意,勢必導致將來的小對立,至於會不會演化成仇,天知道。
韋帥望想了一會兒:“你和你小兒子的命,我確定這是不能挑戰的底線,你大兒子……”韋帥望看了一會兒那個十歲孩子,微微嘆氣:“冷迪應該不會判他死的,但是,國法有連坐條款,冷迪是否會另立條款,這不是你們家自己的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需要大家協商。結果不管如何,只要是大家都同意的法律,我恐怕不好插手了。我會力主讓冷迪獨立審理,你大約知道,那小子鐵面無私,人卻挺善良的,反對嚴刑酷法。實在不行,還可以爭取掌門特赦,雖然你丈夫當初對小掌門下黑手,折磨得很兇殘,但是咱們現在的小掌門,那就一白雪雪小聖人。只要他有赦免權,一定會赦免的。”
冷裳沉默一會兒,倒微微笑了:“聖人爭權少有爭贏的。教主有仁慈之心,何不給自己爭取點權力?大路不走,走暗路?”
韋帥望道:“他們防我跟防賊似的,我只有賊路走。”
冷裳再次:“教主有仁慈之心,又有能力,何不兼濟天下?冷裳不值得教主破壞法度,天下眾生,卻值得教主去爭取一個寬仁的法律。”
韋帥望沉默一會兒:“如果兒子會為父親復仇,那麼連坐就是維護和平停止復仇的一種方式。法律,跟人情習俗有很大關係,那不是我一個人能改變的。以武干政,未必能有好結果。”
冷裳良久:“人世間有些公認的善行,請,力所能及,做點什麼。”
帥望半晌:“噢。”
冷文河微微不安地同冷裳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問問近況。告辭出來,跟在韋帥望身後:“教主,我以為,我聽冷迪說,你不會讓孩子判死刑的。”
帥望苦笑:“我盡量想辦法通過這一條。”
冷文河喃喃:“這個,比較難吧?”大神你伸下手不是容易得多?
帥望道:“你會支持嗎?”
冷文河謹慎地說:“不誅連無辜,我想,我當然支持。”
帥望點點頭:“我們一條一條來吧。”
冷文河忽然覺得有點內疚:“教主,我支持你。”
帥望笑笑:“謝謝。”拍拍冷文河:“支持你同意的就好。我聽說,你們那個分錢的提議,全票通過的?”
冷文河頓時就窘了:“教主,這這,這事,其實我父親是反對的,但是……”想了一會兒:“其實我們是不太放心,就象當初韓掌門也是個清廉賢明的人,但是,我父親的看法是,有些錢不可能都走在明處的。我跟我堂弟覺得……如果,韓掌門也做不到的話,小冷掌門看起來,好象更迷糊更弱點,與其讓他胡亂處置,分到我們自己手裏有什麼不好呢?當然,後來,我確實覺得,這樣子,為冷家的事奔走的人,反而要自己出錢出力,坐享其成的,倒是白拿了酬勞,這確實不是什麼好事。可是,要讓我們犯重怒,再提個不平分的議案,這個,恐怕落下罵名。而且,小掌門要是這點事都辦不了,把錢交到他手裏,恐怕他也看不住吧。”
帥望笑笑:“剛得勝,大家都得點甜頭,也沒什麼不好。事情理順之後,會處理這些細節,希望到時,你們能好好考慮這個問題。至於不放心,冬晨的意思是,他的財務會很公開,大家可以審議。這樣的小掌門可不容易,欺負走了,下一個不定什麼樣呢。”
冷文河道:“教主說得是,凡事不能做絕,小掌門讓我們一起決定,如果決定的結果讓冷家無法正常運作,就是自絕活路了。”
韋帥望問:“其它人,是否都支持冬晨?”
冷文河半晌:“公開反對的,我倒是只聽冷迪說過。我記得,以前冷迪同冬晨掌門最相投,沒想到……”
韋帥望道:“還有嗎?”
冷文河半晌:“雖然,我也覺得換一位更有經驗的掌門,會好些。”有,我啊。我覺得他弱得連該做的都做不到這就不是謙和了。雖然他還是阻止了濫殺,可是我還是覺得不給力啊。
帥望道:“我很想知道,如果不涉及冷斐這個案子,有多少人會同意廢除連坐法案?”
冷文河想了一會兒:“這個,或者,我可以私下問問,也可能提一下表決試試。”
帥望笑:“可以試試,不管有無效力,知道下大家的意願,或者讓大家認真考慮一下總是好的。我覺得,最近的一些提議,好象給大家思考的時間不夠,試行一段時間,是否可以重新表決呢?”
冷文河這個納悶啊,這事你跟我說?我哪知道啊!咦,你這話,怎麼有推翻決議重來的意思啊?
帥望道:“你問問相熟的人,看看他們的意見。”
冷文河點點頭,然後深深地有一種我變成了韋教主的秘探的感覺。不過他覺得,韋教主貌似真還算比較靠譜的人,同大家胡扯八道的決策相比,小韋教主的提議明顯更溫和更有道理。只是,這貨倒底想幹啥?把冷家掌門架空乎?
冷文河終於忍不住也問題一聲:“教主,你為何不出頭主持一下局面呢?”
帥望想了想:“要是我說廢除什麼,有人敢反對嗎?”
冷文河默默想了一會兒:“也,還是有的吧,只不過,只不過……多數中立份子會倒向贊同,多數反對派也會閉上嘴。”
帥望道:“所以,還是大家商量吧。是好是壞,自己選擇自己承擔。”
冷文河猶疑一會兒:“教主的見解,不是比不經事的少年更高明點嗎?”
帥望道:“當然,不過我會優先考慮我自己啊。”
冷文河要愣一下才能去無語望青天:“不用這麼直接吧。”你這種程度的坦誠已經是一種犯罪了。
冷文河嘆氣:“那麼,所有人都優先考慮自己,怎麼能達成一致呢?”
韋帥望道:“嗯,就是——啊,我知道你想要西瓜,但是我種的我收的,我有病才會自己不吃給你吃,不過,我可以分一小塊給你,你白得的,不要吵了。啊,你要一大半,那不可能,一小半吧,一小半不接受,那就打一架吧,幫我打的有西瓜吃。好吧,大半歸我,雖然不公平,但是我出力多,小半你們分,白得的,不用打——我就希望達成這種。非要打一仗,或者,我得小塊,都不是最優效果。”
冷文河愣一會兒:“白得的?這已經很好了嘛。”
韋帥望笑笑:“五十萬兩白銀就是你們白得的。我相信你們還想要更多。不過我不會再給了。其它問題呢,我希望也能這樣解決,我不是說我,我是說,大家互相讓讓利,讓讓步。然後,好好相處。某些事情,我會覺得,我的看法比較對,但是,目前,我不打算對未來負這個責任。我會同一些人談談我的看法,如此而矣。”
冷文河想了一會兒:“啊,為,為什麼呢?”我還是不理解啊,怎麼有人會不想當武林盟主呢?你又有這能力,又有這武力。什麼叫不打算對未來負責任啊?聽不懂啊大仙!
帥望道:“也有些人,會因為反對我而反對我提的所有事。!”
冷文河愣一下,唔……
帥望道:“我當然希望一個和平寬容的環境,因為我生活其中,也對商業有利。但未必所有人都相信這一點,可能不少人會覺得我是藉機謀利謀權,把一些好的建議,也當成謀取個人私利的手段。”帥望攤攤手:“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名聲,讓好事變成壞事。”
呃!這個,那個,你咋知道我這麼想呢?冷文河不安地看韋帥望一眼,遲疑一下:“我覺得,你人挺好。”
帥望笑笑:“性格和修養都缺憾,所以,我不打算主持什麼局面,做為普通人參與一下吧。我想,我也沒能力擔當那個重任。冬晨不錯,即有品行又有功夫,人很冷靜溫和,有點固執,經驗少。不過,不固執也難去做這種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所以,你們盡量支持他,對自己也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