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背靠河谷耍流氓一
戴安娜緩步踏上了德羅斯島。
這座漂浮在海面上的荒涼小島本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自從光明神與月神雙雙出世之後,這裏就變成了人間的聖地,也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光明神阿波羅的聖域之一。
上島之後,戴安娜腦中影影綽綽地閃過了許多場景。有太陽沉入大海、有海水倒灌天空、有她與雅典娜爭吵、她甩開阿波羅的手、她賭氣地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逆轉命運……
“災難……”
“爭吵……背叛……”
“曾經……發生了什麼……”
戴安娜喃喃自語,琉璃色的瞳中滿是疑惑。白羽烏鴉用小嫩爪在她的手心裏輕輕撓了撓,一雙小綠豆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滿地“呀呀”了幾聲。
戴安娜將它捧起來,放在一棵棕櫚樹的枝椏上,才懷着分外複雜的心情,走進了那間暗色調的神殿。
神殿的主人,是她的母親,暗夜女神勒托。
陌生而又熟悉,分明是斬不斷的血緣羈絆,卻又硬生生隔了近三千年的距離。
暗夜女神獃獃地坐在神座上,看着緩步走近的女兒,心情有些複雜。女兒比起千年前又高了些、也挺拔了些,肌膚在陽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澤,從髮絲到腳趾都透着一種乾淨冰冷的氣息。她閉了閉眼睛,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毯子,聲音嘶啞:“你來了。”
戴安娜覺得不對勁了。
在她的記憶中,暗夜女神很少哭泣。可現在,她卻哭腫了眼睛,聲音也啞得像是哭破了喉嚨。
她向前走了幾步,跪在暗夜女神腳邊,手搭在她的膝蓋上,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母親近日還好么?”
回答她的,是大顆大顆掉落的淚珠。
暗夜女神從神座上跪倒在地,緊緊抱着戴安娜,將那噩夢般的經歷斷斷續續地說了。即便這個世界對性很開放,找情人出軌養女奴甚至重婚都不能算個事,但都必須建立在兩相情願的基礎上。強x到了哪個世界都是強x,精神傷害遠比身體上的傷害更嚴重、更難以癒合。
戴安娜一字不差地聽完,臉色越來越差。直到暗夜女神告訴她,阿波羅血氣上頭,一劍斬下了那混蛋的頭,臉色才略略好了些。片刻之後,卻又更差了。
古希臘法典:無論什麼緣由,只要殺了人,便是犯了血罪。理由正當,那麼會被放逐;理由不正當……那麼會被抵命。
她回頭看了一眼停在枝椏上的白羽烏鴉,在心裏輕輕說了一聲:難怪。
難怪阿波羅會命白羽烏鴉來找她,而不是自己親自過來。
想必這個時候,他已經被宙斯放逐到遙遠而荒涼的地方去了吧……
暗夜女神抱着戴安娜哭了很久,終於哭累了,沉沉睡去。
戴安娜將暗夜女神抱了起來,放了溫泉水,替她洗凈了身體。白羽烏鴉又呀呀叫着,飛了進來,小嫩爪上抓着棕櫚樹枝。戴安娜接過樹枝,一個個金色的音符從葉片上跳躍出來,在暗夜女神身邊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圈。
暗夜女神沉沉睡去。
百年之內,她不會醒來。
醒來之後,她會將一切不愉快的記憶忘卻。
這是現如今,阿波羅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白羽烏鴉繞着戴安娜飛了兩圈,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寬大的喙叨着她的髮絲往下扯,毛茸茸的腦袋貼着她的耳朵蹭了蹭,細聲細氣地說道:“殿下幫幫忙好不好?”
戴安娜偏頭看它:“幫什麼忙?”
白羽烏鴉的小綠豆眼和戴安娜對上了,禁不住抖了抖羽毛,又縮了縮脖子:“主、主人他神力全失,騰佩河谷又多了一條九個頭的蟒蛇,我怕主人會被它的九個頭個給分吃了所以——”
白羽烏鴉話音未落,戴安娜已在暗夜女神身邊佈下了一層密密的銀色光簾,縱身飛往騰佩河谷。
在半路上,她碰上了維納斯。
準確地說,是揪着厄洛斯翅膀尖的維納斯。
厄洛斯一臉不屑的抱着胳膊,撇過腦袋和維納斯生悶氣。維納斯一手戳着他的腦門,一手拎着他的翅膀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這孩子,讓母親說你什麼好?快去給阿波羅道歉!”
“不去!”厄洛斯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至少要解了他的……”
“解不了!”厄洛斯雙手叉腰,“老媽,下咒容易解咒難,這個你比我還清楚。阿波羅大叔嘛……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活、該……唔……哪個混蛋揪我耳朵……”
厄洛斯忿忿地回頭,卻只看見了一身獵裝、背負彎弓、硬是把七分美貌沖成了三分煞氣的狩獵女神戴安娜。
“‘活該’?”戴安娜危險地眯起眼睛,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挑。
這副偏東方人的長相在西方美女扎堆奧林匹斯里略顯單薄,卻意外地透着十足的詭異美感。
如同月光下泛着冷光的軟劍,乾乾淨淨,卻又分外扎手。
“本來就是!”厄洛斯仰起頭,劈里啪啦地扯了一堆歪理。戴安娜聽着聽着,忽然笑了。
試圖給這熊孩子講道理講邏輯,她可真是瘋了。
索性今天就當著維納斯的面收拾收拾這欠抽的熊孩子,看他還敢不敢再胡亂射箭。
一般而言,熊孩子可以分為兩種。
第007章,更不是出於嘲諷,而是溫柔如長姐一般的微笑,笑意透達眼底。
她整個人的氣勢也漸漸變了,從剔透冰冷的明月,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暖人心脾的春風。令人驚嘆的是,這種變化極為自然,連維納斯也覺察不出半點異樣,且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微笑起來。
厄洛斯趁機掙脫了維納斯的掌控,撲騰着翅膀飛到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她們,繼續劈里啪啦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向阿波羅道歉?明明就是他先說我箭術不好的!他、活、該!”
“厄洛斯。”
一個溫柔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沒有嘲諷,沒有責備,隱隱帶着些許寵溺。連維納斯也不自覺地轉過頭去,看向微笑的戴安娜。
厄洛斯氣焰囂張地回了一句“幹嘛”。
“你真棒,厄洛斯。”戴安娜眼中滿滿的都是讚賞,“你是最最聰明的孩子,世界上一切有關愛情的難題,都難不倒你。”
厄洛斯將頭仰得更高了。
戴安娜又是一笑,這次卻帶了點兒憂愁:“你知道,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前兩天,我碰上了一個難題,可以請你為我解答么?”
厄洛斯叉腰大笑:“說!有什麼關於愛情上的難題,儘管來問我!”
戴安娜悠然開口:“人間有一位雙性神,叫阿格狄斯提斯,是宙斯和蓋亞的孩子。他(她)強大到足以令宙斯忌憚,可是,他卻始終弄不清楚,自己應該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厄洛斯鼓起包子臉,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雙性???!!!”他重複了一次,特意加重了語氣。
戴安娜含笑着點點頭。
她知道一個並不算是秘密的秘密:厄洛斯的性別是,無。
正因為厄洛斯的性別是無,所以他才能代表最原始的愛.欲;也正因為他的性別是無,所以他才一直長不大,而堪稱“愛情迷藥”的金箭,也對他效果全無。
厄洛斯一直對這件事情很苦惱,維納斯也是。
“關於這個問題……”厄洛斯嚴肅地說道,“我需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告訴你答案。”
那副小身板還不到戴安娜的腰高,翅膀尖還被維納斯提在手裏,他就這麼一本正經地、極其嚴肅地說,他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給她答案。
戴安娜又笑:“那麼,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說完,她轉身就去了騰佩河谷,只留下厄洛斯與維納斯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喂,兒子,要不要去試一試?”維納斯把厄洛斯抓在手裏直晃蕩,“你一直長不大,也沒有嘗過愛情的甜美……或許這位雙性神,是你的契機哦!”
她停頓片刻,喃喃自語:“雖然我也沒搞懂,戴安娜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奇怪……”她也說不上戴安娜究竟哪裏變了,可總覺得她變得分外陌生。若是往常,戴安娜一定會因為阿波羅的事情,對厄洛斯好一頓痛罵,然後再被自己狠狠罵回去的。
厄洛斯有些猶豫:“可宙斯和蓋亞……”
“放心!天塌下來老媽我替你頂着!”維納斯一時熱血上腦。或者說,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熱血上腦。戴安娜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故意當著維納斯的面提議的。
厄洛斯立刻去了人間。
厄洛斯如願以償地找到了雙性神阿格狄斯提斯,用金箭得到了雙性神的愛。
厄洛斯每天快樂地飛來飛去,雙性神甚至將性別分給了他一半……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總之,雙性神變成了女性,而厄洛斯則變成了男性。他們就像一對最最普通的情侶,在人間纏.綿。
宙斯和蓋亞曾經想阻止,卻被維納斯一陣胡攪蠻纏,就此不了了之。
所有人都讚美他們的愛情,讚美他們的勇氣。
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的蓋亞拿走了厄洛斯的箭囊。
沒有了金箭,愛情的魔力瞬間消失,熱戀的情侶反目成仇。已經長成少年的厄洛斯抱着沒有箭的弓,在人間哭了很久很久。
愛神之箭就像一個荒唐的笑話,在每晚的夢境裏冰冷地嘲笑着他。
一切都結束了。
從天堂跌落到雲端,戀人棄他如蔽履。
他永遠都記得阿格狄斯提斯對他說過的話,“你所謂的愛情,不過也就是一支箭而已。”
他學會了長大,學會了痛苦,學會了痛恨自己。
他無法責怪任何人,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用金箭獲得了阿格狄斯提斯的愛。當金箭消失時,他甜美的愛情也隨之逝去。
阿格狄斯提斯最後在他身上補了一刀:“你這叫自作自受、自食惡果。”
他無力反駁。
對付熊孩子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長大,然後栽在自己的“熊性”手裏。
從此,愛神的憂鬱氣質迷倒了萬千少女,卻從不輕言愛情。
從此,愛神不再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