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生死一線
攻殺耶律部族是何等大事?稍不小心便是身死族滅的下場,若是舞赤虎這等陰人預備了後手,倒還算是正常。可是如今連蒲得盧這般脾性急躁的粗人居然也預備了後手,這就讓鐵翅雄實在是有些不能接受了。
“大家一起聯手做事,誰知你們竟是這般卑鄙無恥。”鐵翅雄氣急敗壞地叫道。眼見各家響箭射出,遠遠地便聽到戰馬奔騰之聲如疾風暴雨般驟然響起。誰知道他們在後面準備了多少人手?眼見手到擒來的事情瞬間變得無從捉摸,鐵翅雄登時心亂如麻。
“你還有臉說我們無恥么?”蒲得盧得意洋洋地縱聲叫道:“這般生死大事,倘若不早做了預備,還不是白白教你們將我的頭顱拿去討好耶律家么。不怕明白告訴你,我在後面埋伏了兩千戰士。咱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砍了誰的頭顱。”
鐵翅雄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舞赤虎卻陰沉着臉,揚鞭指了他們二人說道:“你們腦子裏的都進了水么?竟是比豬還要蠢笨。如今到了這般地步,還要自相殘殺么?便是你們拿了我們的頭顱,敢說耶律家一定能放過你們么?”
“枉你們還是執掌部落的頭腦,這點事情都看不清么?”舞赤虎輕蔑地說道:“我們糾集了這麼多戰士前來劫掠攻殺,那是你死我活的大事。還敢指望人家會放過你們么?便是走脫了一個活口,你們還想躲過滅族的殺戮么?”
蒲得盧恨恨地說道:“誰家不知道這般事情再沒有迴轉的餘地?要麼不做,既是做了就留不得後患。誰不想從耶律家手中奪了宋人貨物?只是隨了這般小人一起,倘若不做預備,哪裏還有命在?”
鐵翅雄垂頭喪氣地從護衛之中催馬走了出來。如今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何話可說?螳螂捕蟬,被人家黃雀將後路抄了個正着。莫說人家兩家聯手,便是蒲得盧一家埋伏的戰士都比自己多了一倍。再不肯服輸,只怕就要被人先砍了頭顱去。
三人都派了手下傳令,整頓戰士。舞赤虎指了耶律部族的帳幕說道:“我們只顧了自家準備,沒有過來查看耶律家的變故。誰會想到他們竟然在自家部族周遭挖了這般深溝出來。如今我們手中都是驍騎,如何打法,倒要好好思量了。”
蒲得盧痛聲罵到:“我們游牧之人,什麼時候也學會宋人那一套了?如此深溝嚴壁,還不知要填了多少戰士性命進去。我看方才反擊,似乎他們部族之中早有埋伏。起碼要有數千戰士才能射出這般許多箭支。”
舞赤虎看了鐵翅雄,嘆聲說道:“那有什麼稀奇?他們本來就有數百戰士,鐵兄還巴巴地送了五百過去,這便是一千了。如今他們手中有了這般許多貨物,哪裏還沒有些小部族急切投靠依附。只怕湊出三兩千戰士也有可能。”
鐵翅雄訕訕地說道:“我看耶律部族之中,影影綽綽地還有不少房屋黑影,莫不是他們早已建好了防備,專等了我們前來。那日在我門前經過,曾見過不少宋人部卒。若是運送貨物的宋人也幫了他們,倒是真的難打了。”
此話一出,舞赤虎和蒲得盧兩人一齊嗤之以鼻。亘古以來,有誰聽說過草原上那個部族建造房屋的?誰家不是一頂帳幕,隨時拆卸裝車遷移?至於說宋人幫了耶律部族守護,那更是如同夢囈。草原上的規矩,無論誰家攻殺劫掠,都不會牽涉過往商販。最多只是將貨物劫掠一空,性命卻是要留下的。如若不然,以後誰還敢到草原上販賣輸運?
莫說宋人怯懦,輕易不敢涉足部落之間的攻殺,便是有些膽子大的,肯出來反抗。那也只是守護了自家貨物,絕不可能幫了耶律部族廝殺。兩國相爭,相互之間都是生死仇敵,便是想要出力,也未必能夠得到信任。
舞赤虎揚鞭說道:“其實打破耶律部族的防護倒也不難。你們看着這般深溝嚴壁,其實卻是將自家陷進了絕地。稍有變故,哪裏還能夠有路可逃?再者說他們總要放牧牲畜,我便不信他們沒有留了路徑出來。”
“多派些戰士,找到了出入路徑便重兵看守起來,嚴防耶律家有人走脫。另外準備些火箭,只要將他們帳幕點燃,驚了牲畜,管教他們再無還手之力。哪裏還用我們下手,只是牲畜衝撞便要了他們性命去。”
蒲得盧歡聲叫道:“正是,我怎麼卻沒有想到。”鐵翅雄也暗自佩服,平素總覺得舞赤虎陰狠,處處算計。實在是不能得罪的奸詐小人,不曾想在戰陣之前竟也有這般智謀手段。自己栽在他的手中,倒也是不冤枉了。
耶律部族的駐地之中,的確留了一條通路。只是在林定的籌劃中,卻沒有在深溝之中修築道路,而是採用了弔橋的形式保持出入暢通。既然是將深溝作為防護手段,哪裏還能留下隱患,便是深溝之旁,將來都是要修築圍牆的。
可是鋪天蓋地的火箭射了進來,這種嚴密防護反倒成了無處可逃的絕地所在。遼人帳幕都是使用多年的舊物,不知沾染了多少油膩,最是容易燃燒不過。縱是數千族人立時便將敵人用弓箭驅趕開去,仍有不少火箭射了進來。頃刻間,重重帳幕之中便燃起了無數火頭。
所有的族人都大驚失色,慌忙沖了過去撲救。便是那些在宋人院落之中躲避的女子們也都急紅了眼睛,舍了孩童就要衝出去一起撲救。游牧之人,牲畜就是自家的性命。倘若沒有了牲畜,一家大小就再沒有了任何存活的希望。
林定娘子守在門口,死命的攔阻。如今男人們都上了高牆守衛。院中只剩了她們幾個女子維持。距離她們最近的,只有正堂房頂上正在組裝弩炮的十數個護衛。眼見遼人婦孺都惶急無措,哭叫不休地要衝出去。她們如何肯依。
她們都是曾經歷過驛站之中的連番血戰,哪裏還不知道其中的兇險。越是遭遇不測,就越是不能慌亂。倘若自家先亂了陣腳,莫說於事無補,便是連僅有的防護也要衝垮了去。林定娘子和幾個同伴互相挽了臂膊,死死地用身體將門口堵住。任憑遼人婆娘如何叫嚷哭喊,也決不放了一個過去。
“你們這般着緊牲畜,卻不顧了你們性命么?”林定娘子縱聲叫道:“如今敵人還在外面磨快了刀子等侯,你們這般亂衝過去,卻教男人們還怎生抵擋?倘若給了敵人可乘之機,豈不是害了大家性命么?”
紛亂之中,哪裏還有人聽她勸說。那些從宋境被劫掠過來的女子們倒還好些。無論如何,總算將自家人當了主心骨,抱着孩童只管往後退。那些遼人婆娘們眼見沖不過去,卻如瀕臨死境一般,痛罵廝打,淚流滿面,哪裏還有什麼顧忌。
林定娘子等人都是邊境生長的百姓,多少都懂得些遼人語言。嘈亂之中,竟聽到人群之中漸漸將矛頭指向了自家頭上。說道若不是宋人送來了許多貨物,哪裏能夠招惹禍殃。沒了牲畜牛羊,竟是要找宋人算賬。種種不堪之語傳來,真是險些氣炸了胸肺。
“房上的兄弟,切莫廝弄弩炮了,先下來幫手。”林定娘子縱聲喝道。十數人登時棄了手中活計,拎着雪亮大刀疾奔過來。大家都是見過血火的漢子,又經了林定百般調教,早和軍隊不相上下。轉瞬之間,便在門口列成幾排,刀尖指向遼人婆娘。
“今日變亂,我且不和你們計較。待得安定,我再和你們算賬。究竟是我們宋人給你們帶來了禍殃,還是你們自家負昧心腸。”林定娘子指了遼人婆娘厲聲喝道:“誰敢衝過門口,便給我砍了腦袋。不怕死的,只管都砍了去。”
院落之外,此時也是一片紛亂。耶律和奴領了幾個年紀稍長之人守在部族邊角,亡命嘶喊。招呼人手衝進重重帳幕之中搶救牲畜財物。眼見剛剛灼熱的心腸,如今一把火便要化作灰燼。沒有了財物,還可以堅持苦熬,可是倘若沒有了牛羊,就會斷絕部族所有的希望。
耶律旺也似呆傻了一般,怔怔地望了逐漸熾烈的火焰,心中如同刀割一般。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莫說強盛部族的夢想,便是存活的希望全都完了。無數人的鮮血維持,無數世代的渴望,剛剛升騰起來的所有念想,都隨了這漸漸高漲地火焰,全都完了。他忍不住垂下頭去,撕心裂肺的痛哭出聲。
林定帶了三五人飛奔過來。眼前的這一刻是那般的熟悉,恍惚之間,他放佛又回到了軍馬場。那升騰飛舞的熊熊烈火,便如一把尖刀戳進了肚腸。多麼熟悉地一幕,多少凄傷地回顧。也是這般相似的大火,多少手足失去了性命,多少屈辱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現在,卻不是感慨的時候,他一腳將耶律旺踹了個馬趴,厲聲喝道:“要哭等死了再哭去。趕緊聚攏士卒,不要性命了么?”耶律旺猝不及防,登時便吃了滿嘴泥土,幡然醒悟,跳起來便嘶聲狂喝道:“列陣,列陣。”
林定卻不停留,一直奔至耶律和奴的身旁,揚手便是一記耳光抽了過去,口中喝道:“再敢呼喊,我便殺了你。”
力道之大,耶律和奴哪堪承受,登時便捂着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旋轉。眼見林定面目猙獰兇狠,哪裏還敢出得半點聲響。便是身旁族人,也都嚇破了膽子,寒戰噤聲。
林定厲聲喝道:“你們所有損失的牲畜牛羊,都算在我們驛站頭上。將來全部都折成貨物給你們送來。如今大敵在側,趕緊聚攏族人,往我們院落方向退卻。用土坯堆牆阻攔,防着牲畜衝撞。”
耶律和奴大喜過望,也不顧臉上火燒火燎地疼痛,跳起來便呼喊族人。
有了主心骨,紛亂局面登時便有了控制。既然宋人包了一切賠償,誰還去不顧性命的沖向火場?轉瞬之間,眾人便如潮水般退卻。所有人一起動手,也不管是否干固,亡命般地將土坯和泥土堆砌起來,形成了一道高約過人的厚牆,與火場隔絕開來。
火勢瀰漫,萬千牛羊牲畜掙脫了圍欄束縛,洪水般沖了過來。便是躲在牆后,轟然撞擊之聲也震徹入耳,飛濺的泥土不斷地飛揚開去,撒落在人們頭臉之上。如此威勢,所有人都驚駭萬分,倘若遲了片刻,此時哪裏還有命在?